鄧季川盯著眼前試管出神。
齊朗拿著打印好的數據走過來, 小心翼翼的將數據遞過去,猶豫要不要開口說話。這幾天鄧老師心情不好,對他們的要求也嚴格得能扒上人一層皮, 唉……
“數據出來了?”鄧季川食指關節抵住太應穴重重揉了兩下, 打起精神接過數據, 邊看邊提醒齊朗, “三號實驗做到哪裡了?”
齊朗支支吾吾, “……”
“怎麼了?”鄧季川從資料裡擡頭,清冷的目光透過眼鏡鏡片,落在齊朗糾結的臉上, 啓脣毫不客氣的發問:“有什麼問題嗎?”
齊朗大著膽子小聲辯解:“那個實驗的數據,昨天已經交給您了。”
“……”鄧季川摘下眼鏡跟著資料一起隨手甩回桌面, 紙片對上空中氣流, 激得四處飄散, 零落在桌面。鄧季川捏住眉間煩躁的閉上眼,呼出胸腔裡的濁氣, 疲倦的開口:“抱歉,我忘了。”
齊朗將桌面上散落的資料重新夾在一起,整整齊齊的擺放好,試探著詢問:“是靳歡?”
“嗯?”鄧季川擡眼,一瞬間思量, 點頭, 遲疑著:“她……我說靳歡, 她……”
齊朗瞭然, 眼球向上轉了一圈, 攤開手,好氣又好笑的接口:“靳歡馬大哈一樣, 惹你生氣了她自己還不知道,第二天照跟你嘻嘻哈哈的扯天扯地,弄得你想對她甩臉色之前都得深刻反思自己是不是爲人太小氣……”
鄧季川聽著齊朗吧啦吧啦的說著靳歡做過的蠢事,想起家裡那張不明所以委屈得不行的小臉,無可抑制的輕笑,而後想到正事,抿脣輕咳,“你和靳歡很熟?”
“呃……”齊朗摸摸後頸,瞧著鄧季川臉色,給了個模糊兩可的答案:“還行。”
依靳歡那種不願多交朋友的性子,還行,就是可以的意思。
鄧季川坐直身體,眸色沉沉,“靳歡有沒有對你說過,嗯……她的擇偶標準?”話說到一半,卻有些難以啓齒,鄧季川面上認真的神情差點繃不住要垮,卻還是強忍著羞恥問了出來。
齊朗撓著耳朵難以置信,頓了頓,欲言又止的吞吞吐吐,“靳歡的夢中男神,不就是您麼?”難道靳歡移情別戀了?不可能吧?齊朗端詳著面前坐著的藥學界精英,抓過被子,咕嘟咕嘟幾大口灌下去壓驚。
注意到齊朗好像聽到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的眼神,鄧季川一頓,涼颼颼的看他一眼,低頭輕抿嘴脣,舌頭在脣邊轉了幾圈,沉吟著開口:“我是說,有沒有什麼詳細的標準?一條一條,就像……招聘要求。”
“咳!”齊朗差點沒笑出聲來,緊急時刻,含住嘴中四處碰撞的氣流,成功的將笑聲轉化成正兒八經的咳嗽。
鄧季川脣角緊抿,洞悉一切的清明眼睛在齊朗身上轉了一圈。
“好像是說過一次。”齊朗被鄧季川眼底的威嚴震懾到,縮縮脖子,仔細回想後,訕訕的摸鼻子,聲音低了八個度:“可是那描述,跟您……”齊朗上上下下將鄧季川掃了一圈,“一點都不像……”
“所以說,在愛|情面前,一切標準,都不作數!”正義凜然的小紅娘齊朗如是說道。
“一點都不像?”鄧季川危險的瞇起眼睛,一字一頓的輕輕重複了一遍,聲音涼涼的,像是積聚了一個冬天的冷意:“是有多不像?”
原來她每天嘴裡念念叨叨的那些喜歡,都是騙人的!
齊朗腦袋埋在胸口,頂著頭皮上甩不開的巨大壓力,艱難的開口,“靳歡的理想丈夫,是黃渤呢……”
“……”聽到這個答案,鄧季川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無力看向窗外。這個答案太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知道該怎麼作答。
“其實還是家庭原因……”齊朗嚴謹的措辭,試圖安慰鄧季川,“靳歡她爸爸那個啥,她是她舅舅和她媽媽帶大的,所以靳歡一直想嫁一個老實人……”
鄧季川轉過身,“靳歡家裡……”
“她,單親……”
“我看起來不老實?”鄧季川沉默片刻,“所以她不想公開我們的戀情?”
“呃……”齊朗儘可能的委婉,“看上去,不像一般的老實人。”
鄧季川:“……”
齊朗想了想,還是決定多說幾句心裡話。他舔舔脣,“因爲家庭原因,靳歡對愛情婚姻和家庭,都抱有與常人相比更大的期望,所以一點的風吹草動,都會讓她發自內心的感到不安。和您在一起,她承受了許多人負擔不起的流言蜚語。面對惡意揣測的詆譭,她沒有鬆開您的手,而是選擇繼續踩著您的步伐前進,她已經很堅強了,您要給她時間。”
“給她時間?”鄧季川喃喃的重複,盯著桌面上的眼鏡出神,片刻之後站起來轉向齊朗,“我知道了,謝謝你。”
齊朗受寵若驚,“小事兒,小事兒……”
天色已經擦邊的黑了,墨色的天幕中夾雜著絲絲橙色的霞光,映得校園黯淡的亮,鄧季川順著樓梯走下實驗室,看看腕錶顯示的時間,腳步慢下來,這個時間點,靳歡最後一節課應該還沒結束。
想法在腦海裡胡亂飛,藉著這個時間,鄧季川把它們抓回心底,慢條斯理的謹慎梳理。
靳歡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好強,卻沒有野心,只想盡最大努力的將範圍內的事情做到極致。她是個很安於現狀的女孩子,不願生活有太多的變動,而他的出現,是她生命中最措不及防的意外。他要給她時間,去接納這個意外。
她曾說,他是她的福音。
可是如果,福音不爲人所接納,那麼這個福音,就會變爲詛咒,令受施者飽受痛苦。
鄧季川深呼吸,將頭腦中纏成一團的思緒整理好,壓進心底。他應該感激的,感激她一直,努力的去變優秀,想要努力的強大到,能夠無畏的站在他身邊。這是靳歡選擇的道路,也是她的尊嚴,那麼他,尊重她,並且,祝福她。
不遠處有一團什麼東西,柔和的亮著,照得周圍黯淡的輪廓,都溫柔的亮起光來。鄧季川擡眼望去,一片溫柔亮著的心形蠟燭海。
蠟燭海里,站著一個小小的人,雙手緊張的抓著一顆花球,燭光柔和的打在她身上,朦朦朧朧的閃耀。
風輕柔的颳著,拂過鄧季川雙頰,像春風吹皺一湖春|水,吹開鄧季川溫柔的笑靨。
風也輕柔的颳著,刮來靳歡歡快而大膽的話語:“鄧季川,我們結婚吧!”
鄧季川低低的笑,向前走了幾步,在蠟燭海前停下,慢條斯理的地開口,聲音低暖:“這是什麼?”
他對剛纔的話隻字未提,靳歡便知道他聽見了,笑瞇瞇開口解釋:“蠟燭。”
“點這些做什麼?”
“求婚。哎,不對。”靳歡想起自己的性別,糾正用詞錯誤,“逼婚。”
風帶來她身上溫暖熟悉的氣味,鄧季川微微笑起來,低語:“我還以爲,還要再給你時間,還要等很久。”
“我原來也是這樣以爲的。”靳歡笑著迴應,“可是我的心告訴我,就是現在,就是今天,就是當下的這一秒。”
“爲什麼?”鄧季川一顆心軟成藍天上的白雲,柔軟的能讓人陷進去,“爲什麼,會突然這樣想?”
靳歡爲自己以前的畏縮感到臉紅,她不好意思的舔脣,慢聲解釋:“以前我總覺得,我不夠資格站在你身邊,因爲我那麼不好。可是後來,我明白了,如果你選擇了我,那麼一定是,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擁有你全部的愛。”
鄧季川眼睛亮晶晶,霞光映在眼底,燦爛得讓人忍不住期待:“所以呢?”
“所以……”靳歡將攥得汗津津的花束遞過去,“我們結婚吧……?”毫無底氣的一句話,靳歡緊張兮兮的盯著鄧季川似笑非笑的神情,生怕被拒絕。
“就這樣嗎?”鄧季川一隻手接過她遞過來的花束,一隻手撥開她額頭被風吹亂的劉海,修長的手指順著靳歡的額頭滑下來,落到鼻尖,再到兩片粉嫩的脣上。靳歡只聽見他發自胸腔的一聲低笑,而後,脣便被含住了。
模糊間,鄧季川的聲音飽含笑意,“有個最重要的環節,你忘了說,我愛你。”
“唔……”
周圍一片胡裡花哨的喝彩聲,靳歡抽抽鼻子,不好意思的推開鄧季川,躲在他懷裡幸福的看向周圍,“鄧季川,我開始相信命運了。”
“嗯?”
“是命運,讓我來到你身邊。”夜幕降臨,靳歡雙手合十,對著這篇精心佈置的蠟燭海表達內心的感激。
“不是命運。”鄧季川否認,而後,嘴角揚得更高,“是愛。”
愛,就是整個宇宙,都合力讓你來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