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一大早太陽就燦爛得過分。
許安安看著賀青峰那堪比日光的明朗笑容,等走到自家照相館門口的時候,就已經聞到了胸腔裡的焦糊味道。
“錦姨,關叔。”
賀青峰跟兩位長輩打招呼,見著許安安和關悅悅一個比一個臭的臉,以及兩個人臉上一個比一個厚的粉底,一邊跟著關海開門就一邊使了個眼色。
關海嘆氣,完全沒把面前同住一個小區的年輕人當外人:“說了八百遍別打臉!別打臉!就是不聽話!”
賀青峰憋著笑,然後去找從一進門就在躲他的許安安:“都多大了,還打架?”
許安安的心臟顫顫巍巍,抖落了滿地的焦糊渣渣:“不、不用你管!”
賀青峰繼續笑,沒再說話,只幫著關海調試佈景燈光——高考結束那年,他沒事做,興趣使然就跟著關海學拍照、沖洗照片,順帶著還在照相館打了一個月的零工,外加兼職輔導許安安的功課。
那時候許安安十四,算一算剛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賀青峰後來每每想起,都覺得許安安應該就是那時候喜歡上|他的。
而自十八歲的暑假之後,這一家子每年的全家福拍攝任務,也就落到了他賀青峰的肩上。
以往的全家福,許安安和關悅悅也臭過臉。但是今年這次,賀青峰敢打包票,這姐妹倆的臉絕對是有史以來最臭的一次。
尤其是許安安,那樣好看的眉眼,一連拍了五版纔算能看得過去。
散場的時候,關海看著旁邊楚河漢街坐得分明的兩個女兒,就擡著手肘碰了碰廖錦:“我說,真不管她們倆了?”
“不管。”廖錦答得乾脆利落,然後帶著關海一起去過結婚紀念日、二人世界。
現在許安安覺得自己這顆心絕對已經是外焦裡也焦了,等再被賀青峰那樣溫溫柔柔的一看,渣渣就“咔擦咔擦”的又掉了一地。
所以,出於自我保護,許安安起立、逃跑。然後,被賀青峰喊住。
“安安!”賀青峰追著許安安出了照相館,和許安安面對面站好就開門見山:“我明天就得跟著樂團去巡演了,你跟白玦……倆人都各退一步。我昨天已經和白玦說好了,等我回來,咱們一起吃個飯。”
賀青峰是國家樂團的首席大提琴,去年的時候,許安安的生日願望是可以魂穿到賀青峰的那把寶貝大提琴上面,被他擁在懷裡抱上一抱。
但是。
許安安想著昨天看過的擁吻照片,聽著賀青峰一口一聲的白玦,腦袋裡就開始“轟隆轟隆”的雷電交加。
賀青峰等了一會兒沒見著許安安反應,就伸手拍了拍許安安的肩膀:“安安?”
“嗯。”許安安應聲,擡眼去看賀青峰的時候才發現今天這太陽真是刺眼:“我不要。”
賀青峰笑,有些無奈:“好吧。”
“你說完了麼?說完了我就走了。”
“安安,還有一件事……”賀青峰略有猶豫:“白玦他要是再惹你生氣,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遷就遷就,別、別再跟他動手了。”
砰!砰砰!砰砰砰!
許安安已經數不清自己爆了多少條血管,但也總算是有了勇氣重新去看賀青峰。
她說氣話,可一句氣話說到半截就先把自己痛了個半死:“你心疼他啊!”
賀青峰有短暫的怔忡,他聯想著許安安今天這一系列反常和白玦慘不忍睹的那半張臉,就決定先鋪墊鋪墊。
他微微側著頭笑,雲淡風輕的很是不在意:“你要是這麼說,我也沒什麼意見。”
“是麼。”許安安仍舊定定的盯著她的明日光,一字一頓的開口:“那、不、可、能。”
“安安……”賀青峰嘆氣,繼而去看同一時間已經停在路邊的黑色大切諾基。
汽車在身後鳴笛,許安安就也回頭去看。
串兒吧老闆,或者說顧承愈。他戴了一副很是悶|騷的哈雷太陽鏡,搭著車窗說話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在看誰:“聊著呢?”
許安安沒說話,回過頭給賀青峰留下一句“我走了”,就又轉身背對著他大踏步的離開。
在路過那輛黑色大切諾基的時候,許安安被顧承愈攔下:“十年男神?”
許安安皺眉:“我昨天還和你說什麼了?”
顧承愈把太陽鏡摘下來,讓許安安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兜風,去麼?”
許安安沒說話,只沉默不語的繞到副駕駛位打開車門、上車、繫好安全帶。
顧承愈說去兜風,就真的一路奔向了高速收費站。
許安安聽過自己昨天的酒後失言,跟顧承愈道了一句“抱歉”就沒再說話。
過收費站領小票的時候,許安安收到了賀青峰的微信——他從明天開始跟著樂團到歐洲巡演,問她有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禮物。
安安,你想要什麼?
許安安低頭看著手機上的微信,聽到車載電臺裡有女聲在唱:
我要,你在我身旁
我要,你爲我梳妝
……
我要,美麗的衣裳
爲你,對鏡貼花黃
車子過了收費站之後,顧承愈只把車窗升起來一半。
盛夏的風帶著“呼呼”聲響灌進車廂,是涼爽的,又是燥熱的。明明打在臉上,卻偏偏吹皺了心田。
許安安因爲車廂裡呼嘯而來的風閉眼,好一會兒才睜開:“停車。”
顧承愈打雙閃、減速,再打轉彎燈、並道,最後把車子在高速路的臨時停車區停好。
車子停穩,許安安就從皮包裡翻了卸妝紙巾擦臉——什麼時候妝都不能花,這是她的小堅持。
滿臉脂粉被一點兒一點兒的擦掉,顧承愈就發現安安壯士這樣看也挺好的,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至於青了的額頭……
女壯士還真是暴力彪悍。
許安安把臉上的妝卸乾淨,就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轉而到了後車座。
她枕著皮包在後車座蜷腿躺好,發現還沒動靜,轉身對著顧承愈說了一句“走吧,繼續”,就重新背對著他躺好。
車子重新啓動,車廂裡沒過一會兒就又充滿了呼呼風聲。
許安安一開始是默然垂淚,再是哽咽抽泣,等到了最後才轉變爲嚎啕大哭。
這十年,就算是她一廂情願,那也是實實在在的十年,她最好的十年。
十年啊,就算是積分制,她也該是超級VIP了。
愛情,真的是好氣人好沒有道理!
**
顧承愈從距離最近的收費站出來調頭重新往市區走的時候,是下午兩點二十分。
許安安已經從後車座挪回了副駕駛,到現在還因爲那一場有生以來最悲慟的嚎啕大哭一抽一抽的。
“烤串兒,吃麼?”
“嗯。”許安安點頭,又抽了兩下才去看駕駛位上的顧承愈:“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的?”
許安安一句話抽了三下,每下抽出來三個字,也算是有節奏。
但即便如此,顧承愈聽著也還是著急又憋得慌:“我家、你家的照相館、以及我的串兒吧,是順序排在正義路的主幹道上,我今早只是開店順道路過。”
許安安又點頭:“那、你跟我媽、說那些、怎麼算?”
顧承愈真的受不了了:“等你不抽了再跟我討論這個問題,我現在聽你說話憋得慌。”
“你不要、找藉口。”許安安繼續抽,抽過之後就打了個哈欠。
“睡覺吧,到了地方叫你。”顧承愈開口,把落下的車窗升上去。
許安安覺得這一覺睡得挺好,但下車的時候還是沒精神。
另一邊白玦看著許安安跟在顧承愈身後進了串兒吧,眼裡那小刀子就開始“嗖嗖嗖”的往外飛。
這樣跟個女人沒完沒了,要是換成別人,顧承愈早就大巴掌伺候了。
但是白玦……
顧承愈帶著許安安坐好,看向白玦開口時言簡意賅:“要吃飯,就坐下。要瞪人,就走。”
白玦沒說話,老老實實坐好,瞪著許安安擼了骨肉相連的脆骨嚼在嘴裡,跟什麼似的。
許安安倒是自始至終都沒擡頭,牛羊肉、雞鴨翅、大腸腰子來者不拒。
可她吃到發撐想吐,也沒達到那所謂“胃裡滿了,心就不空”的終極狀態。
白玦在許安安吃到四分之三的時候就已經忍不了走了,顧承愈看著女壯士變身大胃王之後兩個腮幫子都鼓鼓的,心裡就……又開始有點兒癢。
這之後,顧承愈看著許安安一路跟只倉鼠一樣不停的往嘴裡塞東西,一直等她拿了紙巾擦嘴,這才發問:“吃飽了?”
“吃飽了。”許安安點頭,嘴脣兒紅亮亮,臉蛋兒粉撲撲。
“吃好了?”
“吃好了。”許安安繼續點頭,先是眨了眨還腫得疊了好幾個褶的眼睛,這才繼續:“你這兒要招服務員?”
“嗯。”顧承愈下意識的去看門口,那裡的招聘啓事是今天剛貼上去的。剛剛許安安悶聲不語的進門,他還以爲她沒看到。
“那……”許安安抿抿嘴:“你看我行麼?”
顧承愈沒有立刻答話,迎著許安安的眼睛看了有一會兒,才反問:“還是咽不下心裡那口氣?”
許安安先是沉默,繼而如實點頭。
“所以你過來當服務員?”顧承愈只問了前半句。
許安安垂著眼撥拉撥拉麪前的烤串兒釺子:“工作爲輔,撩人報復爲主。”
“衝動並不是什麼好的性格特徵。”
“大哥。”許安安擡頭:“你看過甄嬛傳麼?”
顧承愈沒說話。
“可是臣妾做不到啊。”許安安開口,用最標準的普通話說最經典的臺詞。
“大哥,我喜歡賀青峰十年,追了他十年。但是最後,他沒能給我的真心卻被別人拿來糟|蹋,我接受不了。”
這次,換顧承愈沉默。
然後,他重新看向許安安:“撩人可以,可如果撩到最後撩出火,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