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羣宮中,石語眸正跪在煥顏神姥面前聽她講述自己的過往。
煥顏神姥自玉容術(shù)被破之後,回到宮中接受師父責(zé)罰,數(shù)年苦練修復(fù)之術(shù)。後來宮主發(fā)現(xiàn)男女弟子同宮不大便利,在過世前將離羣宮男女弟子分開,男徒弟中選擇武功最強的弟子爲(wèi)宮主,依然在守在氣量山,女徒弟交由煥顏帶領(lǐng)自尋地界另立一宮。
煥顏神姥道:“自從我容貌修復(fù)之後我向師父立下誓言永不婚配,只一心繼承師父衣鉢,同時還鑽研了新的修煉之術(shù),師父對我賞識有加。你也看到了,我的玉容術(shù)也曾經(jīng)被破,現(xiàn)在依然美貌過人。所以你也不必太過慌張,只需回答我的問題,我便知道如何幫你。”
“師父請問,徒兒一定如實回答?!笔Z眸低下頭來,不願師父看到自己臉上日益增多的皺紋。
“於容貌修復(fù)我自有一套方法。現(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容貌依然修復(fù)成原來的美貌,長相不變,也不必再戴帷帽,但是不能再與那小子相見,否則再次破功之後,無法可救。”
石語眸心中一凜,彈指間閃過了無數(shù)念頭:“師父請說第二個辦法?!?
“這第二個就是繼續(xù)修煉,容貌雖然得到修復(fù),可是長相就變了,就連你的親爹也認(rèn)不出你來,而且不是美貌過人,只是平平凡凡的一個女子。總之,貌不動人,更不需戴什麼帷帽,一生只能過平常人的生活。”
石語眸伸手摸摸自己曾經(jīng)修煉得傾城傾國的臉孔,看看眼前那張動人的美顏,心中好似多面鼓在敲:看來師父當(dāng)時選的一定是第一種了。
煥顏神姥彷彿看到了她的心思:“你不用猜想我的選擇,因爲(wèi)第二種修煉術(shù)是你師父我自創(chuàng)的,所以我那個時候並沒有什麼可選,只能修煉恢復(fù)美貌,終身不再見破我玉容術(shù)之人。不過,我後來常想,人的一生快樂與否,有的時候真不能用美貌來衡量,豈不知天妒紅顏,也許平平常常的女子反而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幸福?!?
石語眸的眼前閃動著那一身玄衣,挺拔灑脫的身影,咬了咬嘴脣道:“師父,徒兒不孝,想試一試做一個擁有平凡相貌的女人?!?
“啊,果然不出所料,你還是忘不了那個臭小子??墒悄阋?,男人愛的都是皮囊,女以色授,男以魂與,失去了美貌,他還會愛你嗎?更何況,他的情況,你那天不是也聽到了?”
“請師父恩準(zhǔn)。”石語眸暗想,師父定然不願我失去美貌,作爲(wèi)離羣宮宮主的徒弟,長相平常豈不是一個笑話,可是她又自創(chuàng)了一個這樣修煉平凡容貌的方法,真不知她爲(wèi)何這樣自我矛盾。
煥顏神姥憐惜地看著她道:“這個也不急,你現(xiàn)下里做得決定,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好好想想,如果一個月後決心不變,那麼我就教你如何修煉成平凡的長相,不過到時候你可千萬不要說是我離羣宮的弟子?!?
石語眸晃一晃神,心下了然。
一個月後,她開始隨著煥顏神姥修煉法術(shù),她早起晚睡,灑掃塵除,讀書練字,其餘時間都用來練功,進展得很快。
一年之後的一天,煥顏神姥告訴她可以到鏡室去照鏡子了。
她心中忐忑,緩步走向鏡室,推開了塵封已久的大門,看到一面高大的銅鏡貼牆而立,四周鐫刻著銀白色的雲(yún)朵紋。
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她在這漫灑的暖意之中看到銅鏡中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形象一步步走過來。
這是一張從未見過的臉龐,皮膚依舊白皙,單眼皮的雙目,直挺的鼻子,不大不小的紅脣,看著沒甚特別,不過也沒什麼缺陷,而且還很青春。
石語眸說不出自己的感覺,彷彿鏡子中的是一張與己無關(guān)的臉,不過又確乎是自己的臉,從此以後,旁人將以這張臉來記憶自己,評價自己。
那麼擁有這張臉的人,還能叫石語眸嗎?
拜別煥顏神姥,石語眸回到了自己的家。
自她修煉玉容術(shù)之後,府內(nèi)上下人等都只認(rèn)得她手中的玉佩,從未見過她以真面目示人,此次她不戴帷帽徑直來到府前,看門的家丁不禁大吃一驚。
不過看到她手中的刻著名字的玉佩,家丁忙道:“小姐回來了。”
石語眸道:“馮叔,以後我就不再戴著帷帽了,你也不必以玉佩識人,咱們兩個都方便了。”
被喚作馮叔的家丁笑道:“是啊,這可是件大好事,老爺盼著小姐回家,小姐快進去吧?!?
石語眸點點頭,徑直進了府門。
此時已是巳時,一般這個時候石玉川是在書房之中,石語眸信步奔著書房而去。
路上正遇到曲管家,曲管家愣一愣神,仔細(xì)打量一下來人的衣衫姿態(tài),馬上過來迎道:“這可是我家小姐回來了?”
“曲管家你好眼力,本來我還想和你周旋一下,沒想到你竟一下子看出我來。”石語眸也吃了一驚,輕聲問:“曲管家,你說實話,我不戴帷帽,別人也都能認(rèn)出我來嗎?”
曲管家見她小孩兒心性,笑道:“不是的,我一打眼也沒有認(rèn)出,只不過我想,家丁沒有進來通傳,你自己又認(rèn)得路,身材姿態(tài)與小姐如出一轍,再加上這衣裙小姐曾穿過的,所以我想定是小姐無疑了。”
“哦,那麼說,如果你我今日是在鬧市街上碰面,你可能認(rèn)出我來?”
“這個我是萬萬不敢誤認(rèn)的,畢竟家裡除了老爺沒人見過姑娘的真實樣貌。”
“嗯,這樣就好了?!笔Z眸點點頭:“曲管家,以後我就不再戴著帷帽了,自由了。”
曲管家心中納悶:小姐修煉玉容術(shù),老爺說女兒的容貌會越來越美,可眼前這張臉可談不上多麼美貌,這定是老爺偏愛自己的孩子,纔多次說小姐貌美。
然後,他陪笑道:“那就好了。你這一走又是一年多,老爺多少有些擔(dān)心,派人多次去離羣宮打探,煥顏神姥說你在練功,不可打擾?,F(xiàn)下里可算回來了,趕快去見見老爺吧?!?
“嗯,好的,那我去了。”石語眸微微一笑,向書房走去。
曲管家暗道:“嗯,聽人講,這容貌分三種,一種看去美豔,每每奪人眼目,令人難忘;一種看去平常,只是一笑之間便生出嫵媚,讓人懷想;一種只是五官俱全,喜怒哀樂之間,始終是一張同樣的臉。看來我家小姐修煉的是這第二種。”
石玉川此刻正在書房中抄寫經(jīng)書,聽到腳步聲,看向門口,一個笑盈盈的女孩兒穿著女兒的衣裙跨門而入。
他放下筆管,立身問道:“這位小姐,你……”
“爹!”石語眸緊走幾步,跪在他的面前。
聽到了這個熟悉的聲音,石玉川忽地明白過來:“是語眸?”
石語眸擡起那張陌生的臉孔看向父親。
石玉川忙伸手扶她起身:“快起來,坐下來,讓爹看看。你這長相如何變成這般……”
“爹,你只說認(rèn)不認(rèn)得出女兒?”
石玉川有些茫然地?fù)u搖頭:“認(rèn)不出,認(rèn)不出了。神姥說你一直在修煉,這一年多就是爲(wèi)了改變?nèi)菝矄???
石語眸問:“爹爹可是有些失望?”
“哦,多少有些不適應(yīng)。不過,你現(xiàn)在也不用戴著帷帽了嗎?”
“嗯,這次我的容貌就算是恢復(fù)正常了,師父說如果當(dāng)初我的臉沒受過傷,沒修煉玉容術(shù),那麼我的長相與眼下這張臉應(yīng)該不相上下?!?
石玉川點點頭:“哦,那倒是的,細(xì)看下來,多少能看出些你孃的樣子。”
“對了,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還回?fù)岚蔡玫膶W(xué)堂去嗎?”
“女兒正要跟您商量這件事情。”石語眸一路上思索的正是此事: “女兒還想去讀書,不過這回不是爲(wèi)了別的,女兒想?yún)⒓硬排x拔。”
石玉川一怔:“你想入公門?”
“女兒想明白一件事情,人就是一表一里,既然容貌普通,那女兒只有在才學(xué)上多下些功夫?!?
石玉川在屋內(nèi)踱起步子來,然後扭頭說道:“去年撫安堂學(xué)館的於先生到家裡來過。”
石語眸的頭微微一沉,細(xì)心聽他的每個字。
“我倒沒同他說上幾句話,看得出他對你頗爲(wèi)緊張。”
石語眸的心怦然一動,馬上若無其事地靜聽著。
“這個小夥子的確樣貌氣質(zhì)都很出塵,這個憑我的閱人經(jīng)驗一看便知。上次你走,說是帷帽被他揭了,他卻沒說能娶你,他大概也去荊山上去尋過你了吧?”
“爹,這件事情他解釋過了,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麼苦衷?你當(dāng)時那樣美貌,居然都沒迷倒他?他爲(wèi)何不能娶你?有婚約在身?”
石語眸將當(dāng)年聽到的煥顏神姥和於莫攀的對話大致講了講。
“原來有這等事,看來的確是不得已。真是一件憾事,我當(dāng)時見了他,心中頗有好感,還曾想如果他有求婚之意,那倒也是一個乘龍快婿。”
“哎呀,爹,現(xiàn)在事情已然如此,女兒也不再多想,只是此次求學(xué),女兒想改個名字,請爹爹賜名?!?
石玉川道:“這樣一來倒也便利,省下了許多麻煩。只說是我的二女兒,叫石語蘭吧。當(dāng)時如果你娘能生下你妹妹,我本打算叫她這個名字的。”
說道此處,石玉川眼望著窗外的天空,日光經(jīng)由窗外高大的桂花樹篩過,斑斑駁駁的樹影灑在窗紙上,顯得歲月悠長。
石語眸聽出他語中的傷感,忙起身拉著父親的衣袖:“爹,孩兒以後就叫石語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