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那日,於莫攀攜著單雙綰來到蔣家撫安堂,找到蔣見處。
蔣見處看到英氣勃勃的於莫攀和單純秀氣的單雙綰高興萬分:“我與你們的外祖是老相識了,看到他的外孫,真是替他開心。”
他問於莫攀:“我這裡開的班有兩個,一個是小荷班,教授小孩子的,我已聘了人,還有一個是永志班,專門給十五歲以上的少年授課,當然也有個別想要參加科考的年齡稍大些的,有男有女,你給這個班當先生如何?”
於莫攀道:“晚輩剛剛開始授課,也沒多少經驗,蔣叔能聘用我,我很感激,晚輩聽憑您的安排。”
蔣見處笑道:“你也莫要自謙,你可是我親自上山求來的,科考一甲第二名,聖上賜名‘御衛博士’,這是多大的殊榮啊。自從聽說我上山請‘御衛博士’,這班裡的學生都在打聽消息實不實,有幾個名門望族的公子、小姐都要來求學呢。”
於莫攀道:“過獎了。”
然後他看向單雙綰:“蔣叔,家妹今年二十出頭,也想在這裡謀個事兒做,離我近些,我也好照顧。”
蔣見處看了一眼單雙綰,拍手道:“這個巧了,咱們撫安堂學堂對面就是醫館,現在醫館有兩個郎中,一箇中年人,一個青年人,年輕這個叫史亦臨,是隱退的騏驥將軍家的公子,前些日子跟我說要找個幫手,還說男子粗俗,要找個女的。你看這不正好趕著了。”
於莫攀問單雙綰:“妹子,你看如何?”
單雙綰正爲此事發愁,馬上道:“好啊,好啊,我願意。”
蔣見處低下聲道:“不過,我得先告訴你,這個史亦臨醫術是沒的說,自小是跟著聖手王慶學醫的,你給他做幫手定能學到真東西。可是他有些愛耍弄人,性子可跟其他的郎中不同,不知道你能否與他合得來。”
於莫攀咬了咬嘴脣:“蔣叔,這史亦臨性子特別,那人品怎麼樣?”
蔣見處脖子一梗,瞪眼道:“人品自然是好的,否則我怎麼能聘他在這裡行醫,又怎麼能讓你妹子去給他做幫手。”
於莫攀忙作揖道:“冒犯了,晚輩失禮。”
蔣見處轉怒爲喜道:“無妨。對了,於博士,你的俸祿是每年二十兩銀子,年節學生正常帶束脩孝敬,這個就看學生的家境了,有的寬裕就給些銀錢,有的過得去就給些肉乾和瓜果梨桃,有的窮困些給束脩的次數就少。不過我們撫安堂兼具濟困扶危,所以招收學生不分貧富的。”
於莫攀道:“不分貧富,這個好,教育就應該講究有教無類,窮人受教育,受益的不只是窮人,還有國家。”
蔣見處讚許道:“於博士能這樣看,我就太過欣慰了。”
蔣見處又對單雙綰說:“至於做史亦臨的助手,他給的銀錢是每年五兩。現下里是少了些,不過他說隨著助手本事漸長,時間長了會考慮增加報酬。”
單雙綰高興道:“啊,還給銀子,這可太好了。”
於莫攀掃了她一眼,暗笑。
學堂開班的告示當天就張貼在了門口,幾天之後,永志班就正式開班了。
班裡的學生二十個,年齡不一,最小的十五歲,最大的已經三十出頭了。不過最令大家驚訝的是,這班裡竟然有十多個女生。
第一次上課,於莫攀身穿一襲玄色直綴,手執一把墨扇,出現在學堂上。
他的俊眉朗目,清冷超然的氣質瞬間溢滿了學生們的眼眶。
班裡的學生都被帥到了。
一個女同學失口說道:“先生長得太好看了!”
一個男同學不服氣道:“花癡!”
那女同學醒過神來回頭說道:“董並,你不是花癡,你幹嘛總看著人家那層白紗。”
原來他們互相認識。
這時,大家開始竊竊私語,有些人的目光開始投向了一個頭上戴著白紗帷帽的女子。
面蒙白紗的女子聽了剛纔的話,依然故我地隔著白紗翻看手中的書,彷彿外間一切與她無關。
因爲她頭上戴著帷帽,所以於莫攀剛纔一掃視,就看到她與衆不同。
這些學生每個人穿著都不同,有一半穿著綾羅綢緞,錦紈絹練,一半穿著麻布衣和葛布衣。
石語眸身上穿一件素白長錦衣,深絲線在側身繡出遒勁的枝幹,鵝黃線點綴起簇簇小花,從裙襬延伸到腰際,看得出身段應該很窈窕。
於莫攀仔細端詳這個特別的女子,心中不覺一動。
他馬上覺察出自己的怪異,默默地念起了絕情咒。
不過,學堂裡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既然不願露出真容,恐怕是有難言之隱吧。”
“我看是曾經受過傷?面容駭人,不能展現在衆人面前。”
“別看身段好看,恐怕這白紗一揭就是女人男相,我要是身段好,聲音好,但是面容不好,自然也不願意將缺點展示出來。”
“我覺得肯定是有殘疾:瞎眼?天生沒有耳朵?鼻子塌陷?頭髮稀疏?兔脣?齙牙?還是有大片的胎記?麻子?都有可能。”
於莫攀平心靜氣,清了清嗓子。
學堂內的噪音平復了下來。
於莫攀道:“人的長相有兩種,大家可知道嗎?”
一個叫王穹的男同學道:“先生,我知道,一個是女孩子塗胭脂前的,一個是塗胭脂後的。”
大家都哄的笑起來。
於莫攀搖搖墨扇,道:“無論打扮前後,都是外貌,是一個人的外在長相。譬如穿什麼衣服,身高幾何,是胖是瘦,長臉圓臉,頭髮濃厚還是稀疏,眉眼是否俊俏,甚至還包括有無各色的裝飾品,飾品是否昂貴。”
大家都靜靜地聽著。
於莫攀踱了兩步,看向神情有些莊重的學生:“今天我著重要說的是內在長相,這個與外在長相是相對的,不像外在長相那樣凸顯,很容易被人辨識和發現。一個人的外在長相是否順眼、漂亮,短時間內大家就有個判斷,有時一打眼就打下了分數。可是內在長相的好與壞就需要長時間去檢驗,很多人沒有這個認知,又有些人缺乏耐心,所以內在長相好的人有時會吃些虧,內在長相差而徒有其表的人有時會佔盡便宜。”
“說到這裡,大家可知道我所說的內在長相是指什麼?”
他走到一個目不轉睛的女同學身邊,敲敲她的桌案:“請這位女同學回答一下。”
那女同學彷彿突然嚇了一跳,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叫的是自己,她慢悠悠起身,撓撓頭道:“先生,我走神啦。”
王穹在一旁起鬨道:“看先生看得眼睛一動不動的,入定了吧?”
董並也在一旁發出怪笑。
女同學羞紅了臉,於莫攀讓她坐下。
一個叫餘力的女同學起身說:“先生,我覺得您說的內在長相應該是人的才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人需要通過十年苦讀才能實現。”
於莫攀點點頭:“也是一個方面。”
然後,他把目光投向其他人:“還有什麼看法?”
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女生起身道:“先生,我叫沈悅,我認爲先生所說的內在長相在於人的性格,是懦弱還是堅毅,是猶豫還是果敢,是直來直去還是拐彎抹角,是老謀深算還是純潔無瑕,是寬容大度還是氣量狹窄,等等這些方面,決定了一個的未來發展方向和遇到問題時的不同選擇。”
於莫攀欣喜地讚了一聲:“說得好,這是一個主要的方面。”
旁邊的王穹又捏起鼻子來尖聲細氣道:“先生,我叫沈悅。”
旁邊的幾個女生都跟著笑起來。
於莫攀皺皺眉,走到王穹身邊:“那請你說說人的內在長相都包括什麼?”
王穹拍拍長衫,清清嗓子,起身道:“這個內在長相嗎,我爹是個郎中,他常說人的五經六脈遍佈全身,五臟肺腑皆在皮下,但是平日裡我們都看不到,而每個人的經絡是否淤堵,臟腑是否健康,情況都是不一樣的,所以這個人和人的內在有很大的不同,得的疾病也不同,壽命也就不同嘍。”
他這一番言語下來,個別同學撇撇嘴,大部分卻都笑不可支。
於莫攀嘴角也揚了上去:“怪道你總是話多,原來是有這一番奇談怪論在這裡等著說。”
這時,於莫攀已經好似漫不經心地走到了頭戴帷帽的女子身邊,他輕輕地敲了一下桌案:“這位同學,你怎麼看內在長相的問題?”
帷帽白紗下的少女慢慢起身,聲音清脆婉轉,一開口就讓於莫攀心裡又是一動。
“在我看來,一個人的內在長相應該首先體現在精神風骨,譬如只有精忠報國,一腔熱血的岳飛才能寫出慷慨悲壯的《滿江紅》。而懦弱膽小的李煜,縱然才華空前絕後,也只能做出亡國的詩詞。
所以人的外在長相也不止先生剛纔所說那樣簡單,一個人的氣質、氣度、舉手投足間給人的感覺,言談話語帶給人的影響其實都是內在長相的外在體現。從這方面來說,一個人的內外長相是相輔相成,不能拆分得清楚的。”
於莫攀一怔,不由得上下打量這個亭亭玉立的女子,可是眼神的探尋卻無力地止步在一層朦朦朧朧的白紗外。
他慢慢踱步回了桌案:“你的見解頗爲中肯,很好。”
然後他一轉身,看向那柔柔的白紗:“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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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甜甜道:“我叫石語眸。”
石語眸,好名字,於莫攀心想道。
然後,他示意石語眸坐下。
“今天讓大家知曉內在長相與外在長相的區別,就是想讓大家在求學之前明白求學的重要性,求學的目的性。學習學的是書本的知識,古人的智慧,前輩的真知灼見,可是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一個人的外在長相是爹孃給的,可是也是可以通過內在長相調節的。
如果一個人志向遠大,氣度非凡,才華橫溢,意志堅定,勇敢果決,善良無私,那麼他的外在長相即使有虧,也會通過優秀的內在長相得以彌補,得到別人的喜歡。
而一個人如果天生條件很好,可是整日提籠架鳥,胸無大志,那充其量也就是一個繡花枕頭;如果再加上恃強凌弱,欺軟怕硬,懦弱無能,自私自利種種品質,那簡直就是紈絝子弟或者浪蕩子。讓人看著也只覺得面目可憎。
所以,在座的每個人以後要成爲什麼樣的人,具備什麼樣的內在長相,可要從今日起就想好了。另外,以後不可輕易以貌取人,對一個人的觀察和判斷需要很長的時間,外貌反而是是最不重要的表象。”
說完之後,他擡頭看向那白紗後的女子,覺得她就在眼前,可是又好像遠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