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賢呢?”叫住搜尋好幾處院子的余寬和楊傳生,陳乘的灰白眉毛冷不丁的抖了抖,不安地問道。
“師尊,”余寬拱了拱手,“三宗不受傷或只受輕傷的十來人分別跟隨金破大俠和莫大俠,搜遍了莊子的靠北部分,可沒有發現林忠賢的身影。”
陳乘的眼神漸漸地向院子里唯一的石桌上看去,那里靜靜地放著一顆頭顱,亂蓬如鳥窩的頭發,巨大的鷹鉤鼻,依舊能看出其中的驚恐和憤怒的瞪圓的雙眼,抹了猩紅鮮血的厚厚嘴唇。
“好個金破,譚仙奇自視之高,實力之強,也滅在了你手里。倘若能度過魔王那一關,你絕對是今后幾十年天荒大陸的第一尊者。”一邊聽著余寬的講述,陳乘心里一邊對金破嘖嘖稱贊。
“小一線天那里有人看著么?”想了一陣子,陳乘又問道。
“是繆瑩瑩尊者。”楊傳生躬身回道,“她說,為了防止一些宵小之輩不服從三宗管束而偷偷溜走,免得將來造成宋國不必要的江湖波動,所以她親自守在那里,然后……”
“然后什么,傳生,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這里就你我師徒三人。”陳乘轉過頭,帶著輕微的訓斥之意。
“是,師尊。”楊傳生瞪了一眼在旁輕笑的余款,回道,“繆尊者還說,這里面的事交給您老處理了。”
“繆師姐就是這么個人。”繆瑩瑩將人鬼宗總堂口的爛攤子完全推給了他,陳乘沒有表現得多么驚訝,或者多么氣惱,神情依然,“范行之回來沒有?程紫老哥的傷又怎么樣了?”
“報!”正當余寬開口說話的時候,有人跑進這間未沾染一絲血跡的院子,沖陳乘抱了抱拳,“陳尊者,金青杰少主在東北一間院子里發現一條地道,且有有人進去的痕跡,他叫弟子過來問問您,是否需要追過去。”
“走,前面帶路,老夫先過去看看。”此刻,陳乘的威嚴慢慢流露,剛跨出兩步,回頭跟余寬道,“余寬,你留在這里,萬一有人來找為師,也好讓人曉得為師去了哪里。”
“是,師尊。”余寬應了聲是,將陳乘三人送到院門口。
恰這時,又有人跑了過來,差點跟陳乘撞了個滿懷。楊傳生輕喝道:“喂,怎么走路的?沒看見陳乘長老要出門么?”
“陳尊者,不好意思,是弟子著急了些。”那人大口喘著氣,“范行之師兄回來了,他帶了個傷重的人回來,現在正在治療,叫我跟您說一聲,具體的情況要待會兒等那人的傷情穩定才過來匯報于您。”
“知道了,回去跟范行之說一聲,程紫老哥、卓飛長老、劉俊杰師兄的傷勢也還要靠他多費點心。老夫還有事要辦,你現在就回去吧。”
陳乘心中輕嘆一聲,這一仗究竟是值不值得,沒人能說得清。聽了陳乘的吩咐,那名隱劍山弟子拔腿往回跑,生怕浪費一點時間。
緊隨那名金青杰派去的弟子,陳乘師徒二人來到了一座邊角的院子,靜得有些滲人,四周插著六七個火把,將院中兩棵孤零零、光禿禿的樹木照映得更加滄桑。報信之人徑直步入院子唯一一間屋子,抱了抱拳:“金少主,陳尊者來了。”
聽了來人的聲音,金青杰快步走出屋子,沖陳乘拱了拱手,急迫道:“勞煩陳尊者走一趟!若是平日,定不會讓陳尊者過來一趟,呵呵。”
陳乘掃了一眼金青杰的右肩,裹著嚴嚴實實的白紗布,那是經歷小一線天外關鍵一戰后回到莊子里被人偷襲留下的一道傷口,微笑地說道:“金賢侄,你太客氣,若非你,勝利的天平還不至于如此之快的到來。”
“尊者,請進,先看看那個地道口。”金青杰勉強地抬起右臂,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老夫就不跟你客氣了。”陳乘臉露贊賞之意,邁著大步走進屋子。
屋內燈火通明,是一間簡單的臥室,最里面是一張普通的木板床,對門的是一張有些破舊的木桌,它的周圍零零星星散著三張木椅,而床頭擺放著一個木柜。
“進來的時候,晚輩根本沒有多看一眼,是他在木柜那里用火把照了照,才發覺一些異樣。”說話的時候,金青杰指了指那個報信的弟子,并對其露出一張表揚的笑容,“尊者,您看這兒。”
重新把目光落在木柜上,金青杰用左手指著三層木柜的最上層的左邊,那里靜靜的擺放著一只陳舊的瓷碗,潔白的外壁畫著影青色動物戲水圖。
“這只碗相較其余地方,干凈了很多。晚輩也覺得蹊蹺,便上前欲把它取下來,卻紋絲不動,只好將之轉了轉,結果……”
說著,金青杰使勁將舊瓷碗順時針轉了半圈。
“轟隆隆。”整張木床向外移動了近一米三四,露出一張“血盆大口”。
望著黑洞洞的地道入口,陳乘捋了捋不多的山羊胡須,這動作是他思考問題的習慣。良久,他斬釘截鐵地道:“賢侄,由老夫下去瞧瞧。你守在這里。”
“陳尊者,晚輩的意思,”拉住疾步沖出的陳乘,金青杰真誠地道,“是讓金破下去看看。倒不是懷疑尊者的能力,萬一里面機關重重,金破他有好幾樣保命手段。而您,是我們這些人的主心骨,倘若受了傷,一則晚輩心里會愧疚一輩子,您巧仙門的弟子還不把金家當做仇人一樣看待?二來,我們還不成了一鍋亂粥嘛,相較而言,此次攻打五奇山,繆前輩在我們心中的影響力還是不及您了。”
“你小子!!”陳乘有些氣惱,這不是氣老夫老了么!什么保命之類,老夫吃過的鹽比你們的米還多,還會看不穿陷阱的把戲?
“師尊,徒兒也是這么想的,劉俊杰師伯傷勢很重,恐怕挨不過一天了。人鬼宗起勢的那會兒,門主又受了不小的傷,若您再傷到了,我們巧仙門的地位恐怕就……您應該為巧仙門想一想。”楊傳生不愛多話,可見自己的師尊去范險,立即站了出來。
“好好好!聽你們的,傳生,快去叫金破。”陳乘不悅地擺了擺手,讓楊傳生不必再說下去。
目送楊傳生離開,金青杰請陳乘坐下,問道:“尊者,不知程紫宗主他們的傷……”
陳乘微微嘆了口氣,雖不明顯,卻依然被金青杰收進眼底。等了一小會兒,前者緩緩道:“剛才傳生也說了,家師兄傷得很重,活下去的可能……很小,哎,這老哥哥心高氣傲了些,現在都這把年紀,還想在老對手程紫宗主面前先搶下一分關鍵功勞。”
金青杰發現,陳乘的眼角閃亮了一下。
“紫陽宗的崛起,有一半是程紫做到的,短短十七年,從一個墊底的一流門派成為宋國第一大門派。劉師兄,是程紫的發小,兩人僅相差三歲,命運有所不同,他加入了巧仙門。見到好朋友程紫成為一宗之主,他心生嫉妒,與程紫曾經當著兩宗長老大吵一架,從那以后兩人見面就是互相奚落,從未終止過。”
“而今,一個重傷昏迷,一個氣血大損,能不能活到今天太陽落下還不能確定。”陳乘看著屋外隱隱泛白的東方,嘆息道。
“也許,劉長老是不想讓他的發小好友看不起吧?”金青杰猜測道,“卻又不敢在程宗主面前流露出來。”
“說得也有些理。”陳乘輕拍了一下桌子,“好了,還是跟你說說卓飛老弟。他呀,真是改不了打得起勁便不顧一切的毛病,與那個叫曹響的,據說是熊跟熊打人跟人打的場景,結果摔下險道,要不是有位弟子將之及時救起,就不是碰斷一條腿的代價了。”
“聽說,卓長老的精神到現在還能生撕一頭馬?”
“哈哈!形象!他就那樣,謹慎的時候像一條蟄伏的蟒蛇,沖動的時候像只少了尾巴的貓。”陳乘大笑,可依然掩不去眼角的那點閃亮。
“陳乘長老。”外面金破的聲音響起。
一老一少立即站起,走到門口,與迎面而來的金破相視一笑。
“陳長老,有何事吩咐?”金破開門見山地抱拳問道。
“這兒有條地道,想讓你進去探一探,那個叫林什么賢的總管恐怕就是從這兒逃出去的。”陳乘指了指地洞的入口,說道。
金破把目光移到金青杰的身上,笑著道:“一定是你的主意!真把我當做戰斗力無限的戰斗機器了么?也罷,陳長老,您老忙別的去吧,這兒他留下就好了。”
“你自己小心些。本來老夫想親自下去的,”見金破要說話,陳乘迅速說道,“后來想了想,你去最合適。呲的一下你就能回來,老夫老胳膊老腿的,一個來回還不得很長時間,走走都快累趴下了。”
“咳咳,”金破清咳兩聲,“陳長老,您說笑了,看您這精神,撕開一頭老虎也不在話下,怎么算老胳膊老腿呢!”
隨后,他重重地拍了拍金青杰的肩膀,“你就好好養傷,這種苦勞由我來代勞。陳長老,晚輩即刻出發。”
“此趟回來,老夫給你記頭功,讓金青杰他們羨慕去。”
陳乘瞇著一雙小眼睛,那抹淡淡的哀傷在金破到來的剎那被藏到了眼眸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