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喜探首窗外,日色已漸漸升高,但那廂房之內除了之前傳出的隱隱說話聲和手掌拍打聲,還沒有絲毫動靜。他與熊貓兒在門外來回徘徊,走個不停,滿臉焦急,那心情真跟守著孩子出生的父親沒什麼兩樣。金無望雖然一直坐在椅子上沒動,但雙眼已失平靜之色。
熊貓兒忽然笑道:“你們聽著裡面的聲音,一會像殺豬宰羊一般,一會又像在相互爭鬥……那兩位姑娘究竟被他們怎樣擺佈?特別是王憐花那個色魔……”
歐陽喜苦笑道:“他若肯讓我去瞧瞧,要我叩頭我都願意。”
熊貓兒嘆道:“誰說不是呢……”
突聽門裡傳出一聲輕呼聲,正是迦南的聲音。
金無望霍然起身,便待穿入門去,卻被熊貓兒一把拉住了。
金無望怒道:“你要怎的?”
熊貓兒笑道:“金兄何必緊張,有沈兄那樣的人物在還會出什麼事不成?金兄若是胡亂闖了進去,唐突了佳人不說,王憐花一怒之下,說不定甩手不幹,那如何是好?王憐花這人做事一向隨心,若真不想做……”
剩下的話已不用再說,金無望自然明白。所以,金無望又坐了回去,只是又說了一句:“你的腦袋這下不用當人凳子了。”
熊貓兒正待再說些什麼,歐陽喜卻突然豎起一根手指放到自己嘴邊輕噓道:“你們聽。”
熊貓兒和金無望對視一眼,均仔細聆聽起來。
過了半響,熊貓兒掏了掏自己耳朵:“什麼也沒聽見啊!”
歐陽喜皺眉道:“就是什麼也沒聽到才奇怪,之前總有隱隱的說話聲,水聲,或者拍打聲,但現在什麼聲音都沒有,不是很奇怪嗎?”
熊貓兒摸摸自己下巴:“你說的沒錯。裡面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呢……”
金無望又站了起來:“想知道,進去瞧瞧。”
熊貓兒再次攔在了他面前,嘻嘻笑道:“就當是爲了我的腦袋著想,你也不能進去。”
迦南此話一出口,房內頓時靜的連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朱七七倒是很想跳起來抱住迦南親上一口,但偏偏就唯有她動彈不得。她的眼睛裡飽含著熱情和欣喜,像一顆鑽石一樣閃閃發亮。
就算鎮靜如沈浪,此刻也忍不住睜大了眼睛:“七七,你是朱七七?”
朱七七看著沈浪,想到之前他對白飛飛的動作滿眼憤怒,但看著站在他跟前的沈浪又不忍心真的死死的瞪著他,反而滿目羞澀。但一想到沈浪沒有認出她來,反倒是自己認識不久的迦南認了出來,眼中又不由得暗了幾分。只是視線卻一直流連在沈浪的臉上,絲絲情意纏纏綿綿緩緩流出。
沈浪這下子真確定她是朱七七了,唯有朱七七纔有這麼一雙飽含情感的眼,唯有朱七七的眼中才有這麼露骨的喜歡。
沈浪呆若木雞:“七七,真的是你……怎麼會是你……”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踏破鐵鞋無出尋覓的朱七七竟會在這裡。
王憐花面壁而立,似在沉思。他默然冷凝了半響,才緩緩轉過身來,問道:“南兒,這就是那之前與你在一起的朱姑娘?”
迦南點點頭。
“你是怎麼認出她來的?”
“直覺。”
“……”王憐花再次默了半響,眼角掃過迦南和沈浪,心中已有了計較。——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天算了我的命,還想讓我照著他的路來嗎?他瞧了瞧心中眼中只有沈浪的朱七七,又瞧了瞧見他走進就乖乖跟在了他身後的迦南,微微一笑,道:“沈兄,不管有什麼話也得讓這位姑娘恢復了樣貌再說,到時候,沈兄與這位姑娘願意說什麼就說什麼了。”他說後半句的時候視線有意無意的劃過朱七七。
朱七七瞧著王憐花的眼似乎要噴出火來。
就算臉皮厚如沈浪,此時臉也不由得滾燙起來——之前不知道這姑娘是誰,還能保持平常心,但此刻她已知道這是朱七七,與他人不一樣的……朱七七。行動不自覺就躊躇起來。
朱七七聽著沈浪要對她做剛纔白飛飛做過的事,眼中有時羞澀又是期待,掙扎片刻,竟又大膽起來,骨碌碌的瞧著沈浪,滿目笑意——她已決定非他不嫁,又有什麼可擔憂的呢?所以,正是這樣的心情,她看見沈浪猶豫不絕,好似極不情願的模樣,怒火才如燎原之勢席捲了自己——他能爲白飛飛做,爲什麼不願爲她做!她眼角滑過被放在一旁,也滿目震驚的白飛飛,心中恨恨。
王憐花笑道:“沈兄與朱姑娘有什麼淵源?看上去頗爲不願。熟悉的人總是不好下手的,我與朱姑娘只見過一面,並不熟悉,想來行動更爲方便一些,若是沈兄不願,在下……”
沈浪撫了撫自己抽筋的額角,道:“王兄不是介意迦南姑娘在一旁……”
“沈兄又錯了。”王憐花笑道:“朱姑娘是南兒的朋友,南兒自是願意幫助她的,而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是極願意幫助朱姑娘的。”他推翻自己之前的結論竟像喝水一樣簡單。
朱七七聽到,眼睛就跟要吃人一樣。
迦南皺眉道:“七七不願,公子莫添亂。”
王憐花聽罷也不惱,反而湊近了她,忽然摟住了她的腰,戲謔的在她耳邊輕輕道:“是她不願,還是你不願?”
誰料迦南竟像炸了毛的貓一樣,忽的跳出來,甩手一個巴掌就往王憐花臉上拍去。王憐花一聲驚呼,一個晃身就避開,抓住迦南扇過來的手,壓著怒氣,沉身一字一句道:“你這是做什麼?”他的毛似乎也全豎了起來。
迦南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怒氣,連臉蛋也嘟起來,冷聲道:“男不摸頭,女不摸腰。”
王憐花臉更僵了——他,沒聽懂。他,第一次沒聽懂她說的話。
誰知迦南一點也沒注意到自家老闆糾結復憤怒的心晴,忽然眼睛一亮,“嗖”的一下又把自己身後的那個小本子抽了出來,拿出炭筆,再次寫寫畫畫一番,然後又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又跑到王憐花身後兩步停了下來。
喂喂,你剛纔怒氣衝衝要扇我一巴掌難道是我的幻覺嗎?——王憐花很想四十五度憂傷角望天,雖然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四十五度和憂傷角。迦南“大度”的“不計前嫌”的表現讓他一肚子火也沒好意思發出來。
沈浪正在糾結之時,有人上演了一出更加糾結的戲碼,他立馬就不糾結了,轉過身,衝著朱七七道:“還是我來吧。”
朱七七的身體一恢復知覺就開始蓄力,待她自己的臉剛一露出來,她立馬翻身而起,雙掌齊出,如風如電,分別朝王憐花右肩“肩井”、左胸“玄機”兩處大穴道點了過去。
王憐花就像沒有感受這迅捷的厲風一般,依舊淡笑著立在原地,但朱七七襲來的攻勢全被一把未出鞘的長劍全都擋了回去。
沈浪大吃一驚,趕緊抓住朱七七,沉聲道:“七七,你瘋了嗎?怎可向王公子出手?”
門外的幾人在聽見屋內真正的打鬥聲響,再也忍耐不住,立馬推門就進來了。三人瞧見被沈浪牢牢抓住,但卻急的滿臉通紅,雙足亂踢,口中還大嚷著的朱七七。
“放手!你這隻笨豬,抓著我幹什麼?還不去剝下這惡賊的皮來!迦南!你睜大眼睛瞧瞧這人的險惡!你怎麼還可以跟著他!”
迦南只淡淡道:“他是我僱主。”
王憐花衝著朱七七微笑道:“諸位瞧瞧,在下辛辛苦苦解救了這位姑娘的苦難,她卻要剝我的皮,這是何道理?”
朱七七掙扎得更猛烈了。
熊貓兒看著朱七七,也愣在了原地:“是你……原來是你……”他自破廟一別之後便一直在尋找她,但沒想到她原來早就出現在自己身邊了。金無望立在一旁皺著眉頭,冷眼旁觀。
朱七七又是叫,又是哭,還把白飛飛也罵了一頓,但終究無一人相信她的話。
熊貓兒忽然道:“若要知道朱姑娘所說是真是假,倒有個法子……只要我們去她所說的地方去看一看……”
棺材鋪,到了,地基,挖了,王憐花的宅子,去了。但朱七七所見到的一樣都找不到。一夥人折騰了一天,什麼也找不到,朱七七越來越憤怒,但卻無可奈何,只得恨聲對王憐花道:“我不會放過你的!”
沈浪道:“你還要怎樣?”
朱七七胸膛起伏,過了半響突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我要睡覺了。”
王憐花笑笑:“在下的宅院雖不夠繁華富貴,但勝在廂房管夠,姑娘隨意挑一間……”王憐花話還說完,朱七七早就大步踏了出去,隨意找了個婢女讓她帶著去了,竟像進自己家一般自然。
沈浪尷尬一笑:“沈兄,她……”
王憐花笑著擺擺手:“無妨,朱姑娘這性子正是她寶貴的地方,我一個大男人豈會因這點小事便開罪於她。”
沈浪拱手道:“王兄高義。”
王憐花又道:“你我幾人今日有緣相聚,定要痛飲一番!”
熊貓兒大笑道:“這話說得實在,正是要好好痛飲一番!”
迦南今日一路也乖乖跟在王憐花身後,儼然便是最忠實的護衛。王憐花衝她招招手:“南兒今日也辛苦了,也來淺酌兩杯暖暖身子。”
熊貓兒戲謔道:“你這色魔對女子一向體貼,但也沒見對誰這麼體貼,簡直體貼進心裡去了!”
王憐花淡淡一笑,眼睛不由得滑過迦南的細腰——男不摸頭,女不摸腰?他總覺得這是十分重要的東西……她越不讓他摸,他就越要摸,醒著的不行,但她若是喝醉了……
熊貓兒卻以爲自己說到了點子上,趕緊招手,擡眼正好看見迦南別在身後的藍皮本子,想到之前她瞧著自己,默默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的模樣,好奇就像種子一樣在熊貓兒心中紮根發芽,瞬間便長成了蒼天大樹。
他本也是想什麼說什麼的人物,問道:“迦南,你身後的藍皮本子是做什麼用的?”
王憐花端著酒杯的手一僵,耳朵卻全豎了起來——他對那個本子覬覦許久竟被別人捷足先登!他在熊貓兒提問的剎那便明白了——自己完全用錯了方式。以迦南的性格,直接問她比什麼都恰當。就算這真是不可言傳的秘密,以她對僱主的尊重,他吩咐一聲也不是難事……
但他卻不知自己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一是因爲自己習慣的思維方式,但另一面卻是因爲他潛意識就將迦南看做是跟自己平等的人,所以才從未想過命令她……
“本子?”迦南抽出自己身後的本子,似乎很奇怪會有人對她的筆記本感興趣,疑惑道:“記東西用的。”
熊貓兒鍥而不捨:“記的什麼東西?”王憐花暗地裡拍手叫好——只要能達到目的,他纔不會介意是自己做的還是別人做的。
迦南老實道:“突然想起的東西。”
“突然想起的?”熊貓兒笑著試探道:“我能看看嗎?”她究竟望著我寫了些什麼?他看著我莫不是想起了什麼?
突然想起的……沈浪聽聞,頓了頓,又倒了一杯酒,飲下。
迦南點點頭。
於是,王憐花就看著自己籌劃已久都未得手的藍皮本子就這麼輕易的到了熊貓兒的手裡。臉忽然就沉了下來。
熊貓兒樂了,接過來就翻開…翻開…看了……看了個…仔…細…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額上已慢慢浸出了汗,背脊似乎都沉重起來——他不知道他現在的感覺名叫“鴨梨山大”。這……這滿篇的錯別字和不知所云……還是要給女孩子留些臉面的……
熊貓兒“嘭”的一下合上了本子,這動靜大的連不甚關注的沈浪和金無望都有些奇怪起來。他打了個哈哈,將本子換給了迦南:“挺好的,挺好的,繼續努力啊!”
什麼挺好的?迦南接回來,莫名其妙。
王憐花暗自咬牙,扯出笑臉道:“南兒可能把這本子給我看看?”之前的糾結瞬間消失不見。
迦南遞給了他——怎麼忽然都對她的筆記本感興趣了?
王憐花風情萬種的笑了笑,接過來也是翻開…就…看……
他仔細的端詳這第一頁的三個字——這第一頁還偏偏只有三個用毛筆寫的,歪歪扭扭的字。他嘴角又忍不住開始抽起來,這三個字……若是加點胳膊鑲點腿,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
馬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