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城外,護城河西,有一座莊園。【千檐白宇,氣象恢弘,高大的門戶終年不閉,門前雪地上蹄印縱橫,卻瞧不見人蹤,穿門入院,防風檐下零亂地貼著些告示,有些已被風雪侵蝕,字跡模糊,右面是一重形似房門的小小院落,小院前廳中,絕無陳設,卻赫然陳放著十多具嶄新的棺木,似是專等死人前來入葬似的,雖如此嚴寒,廳中亦未生火,兩個黑衣人,以棺木爲桌,正在對坐飲酒?!?
這兩人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彼此相對而坐,舉杯對飲絕不交談,只是其中一人右腕齊齊斷去,斷臂上配了一隻黝黑巨大的鐵鉤,少說也有十幾斤重。而另外一人雖肢體完整,但每喝一杯酒,就彎腰不停咳嗽,但仍舊一杯又一杯的喝。
“噠噠噠”的馬蹄聲傳來,兩人依舊仿若石像一般,好似全沒聽見,也好像習以爲常。
兩匹價值千金的駿馬停在莊前。一頭戴破舊風帽的落拓少年翻身下馬,抱起另一匹馬上的屍體,筆直的走到防風牆前。他懶洋洋地伸手把帽子一推,露出一張劍眉星目的臉孔,嘴角微微上翹,不笑時也帶著三分笑意,神情雖懶,但那什麼都不在乎的味道,卻讓人說不出的喜歡。
少年面前防風牆上貼著的,竟都是懸賞捉人的告示,每張告示上都寫得一人的姓名來歷,所犯惡行,以及懸賞的花紅。但下面的署名卻並非官衙,而是“仁義莊主人”。這“仁義莊主人“竟願意花自家銀子爲江湖捉拿兇徒,倒配的上“仁義”二字。
這少年目光一掃,便撕下了其中一張最最破爛的告示,轉身走向右邊小院——他似乎已來過數次,是以輕車熟路。
鐵鉤人見狀,一鉤將少年拋到地上的屍體鉤起,仔細檢查了兩番,夾著屍體,自小路抄到另一重院落。而少年自顧自的坐到了剩下那個黑衣人的旁邊,一杯一杯的拿起酒杯往嘴裡灌酒。
待鐵鉤人再次出現在少年眼前時,冷漠的目光頓時變得有些嚴峻。因爲那仁義莊的主人給了他一個任務——請這眼前的少年去前廳喝酒。
見少年這喝的爽快的模樣,請他喝酒豈不是正中下懷,爲何會讓這冷漠的人也覺得有些棘手呢?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沒有白喝的酒。那前廳早早就擺上了七桌酒席,而每一桌酒席上都只坐了一個人,而且都是年紀並不大的人。這幾人正是當今江湖上年輕一輩的高手!這幾人不但武功高,氣派也不小,不但一人一桌酒席,還個個坐在酒席的上首,絕不願屈於下位。但這仁義莊主人爲何同時邀請這心高氣傲,明顯不是一路的七大高手呢?
哎!江湖,江湖,豈有平靜的一天!這仁義莊主人請他們來正是想讓他們聯手對付快活王,那個多年前釀成一場浩劫,騙取了天下武功秘籍的“萬家生佛”柴玉關,現在關外叱吒風雲的快活王!
而仁義莊主人也正是看中了眼前這少年不同平凡之處,纔想邀他一起。但這少年捉了這麼多窮兇極惡之輩,卻從來都是懶懶散散的樣子,從不多說一句話,永遠置身事外,毫不關心,這樣的人豈是這麼好請的?
少年見冷三朝他走來,衝他伸出手?!@冷三就是那位鐵鉤人,冷家兄弟不是仁義莊的僕人,但卻一直爲仁義莊服務。而那位不住咳嗽的人想必就是冷大了。冷三神色不變,將裝著銀子的信封放到他的手上——那動作熟稔得很。少年揣起銀子,抱拳一笑,站起來就走。但冷三身子一閃就擋在了少年的面前:“莊主請廳上用酒?!?
少年淡淡道:“不敢?!?
冷三說了幾字就已嫌說的太多,再也不開口,只是少年一動,他便動,而且剛剛巧每次都擋在少年面前。
少年微微一笑,不知怎的竟繞到了冷三身後,又身形一閃,已出現在風牆之下,向他揮手。
誰知冷三知道再也追不上他,便掄起自己的鐵鉤子垂直向自己頭頂劈下!少年大驚掠去,人還未到,一股掌力憑空擊出,正好打在鐵鉤子上,鐵鉤一偏,雖沒傷及要害,但也將左肩劃破,幾乎深及白骨。但他卻連眉都沒皺一下,冷冷道:“你走,我死?!?
少年呆了一呆,搖頭一嘆道:“我不走,你不死?!痹拕傉f完,少年忽的猛的擡頭,直直的望著冷三的身後。
冷三似有所覺,轉身——他看見了一個人,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除了自己的皮膚外,找不到除了黑以外的任何顏色。咋一眼看過去,彷彿自冰河間驟然出世的黝黑寶劍,但再看一眼,卻又仿若白雪皚皚之上堅強生長的黑蓮。
他認得她。仁義山莊的??筒簧伲苌儆泻瓦@女子何這少年一樣奇怪的人。
這兩人捉來的無一不是懸賞多年卻依然逍遙的人物,而且被帶來的惡徒樣子都非常奇怪。少年帶來的總是屍體,但那屍體最後卻都凝結著最後一抹微笑,好像死得極其幸福。而那女子帶來的卻總是活人,但這些活人又老是翻著白眼,身體抽搐,彷彿活的極其痛苦。——他們倆手中的惡徒倒真不知道該說誰更不幸一些。
同時,他們兩個也是獨來獨往的人物,從不與人交談,也不與人攜伴。一人總是懶散緩慢,毫無氣力,但又給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另一人卻嚴謹利索,走起路來又冷又生風。
少年的嘴角依舊帶著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滑過一絲趣味——這女子似乎已在這待了好一會了,而他竟到這會才發現,若不是武功很高,就是隱藏功夫很精,又或者……存在感極低。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笑起來——這女子明明是個很特別的人物,但她站在那裡卻好像自然而然一直在這環境之中一般。
只見那黑衣女子睜著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眼前捱得有些近的兩個男子,而直到冷三的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才拖著旁邊被綁成糉子,衣服幾乎爛成破布的“半屍體”走到冷三面前,“啪”的一下甩到了地上。這“半屍體”不是別人,正是那擅使雙斧,無惡不作的方無謀。
少年瞧了瞧正在抽搐的方無謀身上掛著的破布條,微微上翹的嘴角一僵——他其實是認識這個女子的,他來領花紅的時候也碰見過她幾次,而且,她發現,只要她手中的惡徒有采花或者女幹淫有關的罪名,那狀態都是特別悽慘。而這方無謀這樣的事情可沒少幹。他的視線滑過方無謀身上的傷痕和拖拽的痕跡——他好像知道這可憐的強盜是被怎麼收拾的了。
這人是活的,冷三自然不能直接用鉤子鉤起來瞧一番去裡院領了花紅就直接摔棺材裡去,所以,他用另一隻完好的手去拖拽綁住他的繩子——其實拖拽的方式最容易運輸了。誰知冷三剛移動了兩步,方無謀翻白眼的眼睛就徹底閉了過去,人再次倒在了地上。
冷三蹲下身子,朝他鼻息一探,又摸了摸他的脈搏。
少年頓時覺得那冷麪鐵鉤男身上的氣息又冰凍了幾分。少年一個閃身就蹲在了方無謀旁邊,疑惑的伸出手一把脈,“咕咕咕……”方無謀的肚子配合的奏了起來。少年古怪的看了看那黑衣女子,再次站起來,苦笑道:“他,好像餓暈了……”
黑衣女子眨了眨眼睛,依舊沒有說話。
冷三帶著一團低氣壓,直接掄起鉤子勾起方無謀身上的布條,誰知,這人還沒舉起來,那布條就撕裂開了,方無謀再次重重的摔倒了地上——他沒被摔醒,又也許是根本不想醒。少年又往後退了一步——他覺得冷三身上的黑氣團更濃重了。
冷三再次掄起鉤子,直接掛在了方無謀的褲腰帶上,“嘭”的往上一帶——方無謀身上的碎布條直接化爲了碎片,飄飄而落。在旁喝酒吃花生的冷大,花生掉了;在旁看戲的少年眼睛也開始抽了,始作俑者黑衣女子嘴巴微微的張了張——還是沒發出聲音。
然後這三人就直愣愣的看著一黑衣魁梧的冷麪男子扛著一個衣衫不整,雖然髒但皮膚白皙,泛著點點血痕,微微發抖相對瘦弱的男子“呼哧”一下就閃進了……後院?!@丫毫無疑問在裝暈了,暈過去的人是不知道痛,不知道冷的。
待冷三再次出現的時候,那黑如鍋底的臉色已經變成了沒有星星月亮的夜空。
他完好的那隻手裡拿著五個信封——一個信封裡面一百兩,一共五百兩。而黑衣女子自他出現後眼睛就再也沒離開過他…手上的信封。
女子揣著銀子拔腿就走?!淙龘踉诹怂拿媲埃筠D,冷三,右轉,冷三,後轉,冷三……女子閃身的速度越來越快,冷三的速度也越來越快,而且剛剛好擋在女子的面前。
少年見女子暗中皺眉的模樣,心中暗忖:看來這女子的武功雖然不錯,其他雖不知道,但輕功好像剛剛巧比那鐵鉤人差一點點。他又笑了笑——看來這位姑娘也要和他一樣被留下來了。
誰知正在這時,那女子突然退後了兩步,一掌運勁,直往自己天靈蓋拍去!少年還來不及感慨這讓人覺得相似的畫面,便再次大吃一驚,飛速掠來,但他快,卻有人比他更快——冷三可比他的距離進多了。
冷三抓住女子的手腕,眼中精光曝射,狠狠的瞪著眼前的女子——沒有星星月亮的夜空已經變成了黑洞。
少年再次確定這女子很早就到了,早得將他們的對話和動作都看的清清楚楚。他眼睛和嘴角毫不掩蓋的非常愉快的彎了起來——看見之前拿這招對付自己的人反被這一招對付,幸災樂禍的心情擋都擋不住。他乾咳一聲,道:“這位先生,對女孩子還是溫柔些好?!?
冷三這才記得放開女子的手。
少年很好奇著女子究竟能保持沉默到什麼程度,故意問道:“你這是在幹什麼!”準備讓開的冷三再次攔在了女子面前——他似乎也想聽聽這女子說話。
女子的眉皺了皺,閃過一絲掙扎,是的,掙扎,她好像在思考什麼極其複雜的事。她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毫不退讓的冷三,終於開口道:“不讓我走,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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