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好了甲衣,整個人都壯出不止一號的扎海,看著前方的牛莊,眼睛里全是淡然的漠視。這是一種見多了生死,也看到了戰爭的人才有的神情。
像他身后的拜都,看向牛莊的眼神就充滿了悸動。臉上那道可怖的疤痕在微微顫抖著,那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就在松錦會戰時,一名兇悍的明軍給他留下的。
叔叔扎海那發亮的鐵甲,都不能減輕他此時內心的恐懼。只是面上他不能也不敢顯露出來。
相反,當扎海整理還甲衣轉過身后,他的眼睛里還要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巴牙喇啊,白甲兵啊,那是八旗中真真的精銳。一個牛錄里才十個。
披掛著三層盔甲,這世上還有什么能擊穿它?只要不是倒霉的被炮彈擊中,火槍都不能奈何的了他們的吧?
扎海沖著自己的侄子嘿嘿一笑,看著拜都對自己那羨慕的眼神,很是滿意。這樣才會更加有動力么。“拜都,這一戰可要好好的打。跟我身后,跟緊了。”
“為啥?”拜都嫌棄的看了一眼牛莊,壓低聲音說:“叔父,這牛莊小城,一無金銀財貨,二無漢人的小娘子……”
“但它有主子爺的關注。咱們可是主子爺的親軍,為了一個小小的牛莊,兩黃旗的巴牙喇兵集中了小五十人,兩黃旗、兩紅旗軍上千。再有蒙軍、漢軍和其他諸旗人馬,牛莊外總兵力超過了四千人。若是在這一戰中立下功勞來,豈能會不光彩?”
拜都聽了連連稱是,但心底里卻笑他的這個親叔叔粗蠻。也不想想,皇帝都如此重視的地方,前后多次調集了那么多兵來戰,那對面的尼堪豈是易于之輩?
不悠著一點,保住性命為上,反要大舉向前,得那先登之榮,真是不知死活啊。
“你是輕甲,主要用弓箭,不必拿大刀,前面的巴牙喇都是長槍大刀,俺們沖散過后你跟著殺就是,腰刀便夠了。”
拜都眉花眼笑的答應了。
扎海不再理他,從腰間拿出一牛角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輕輕拉了下弓弦。
這時,密集的槍炮聲就已經傳入他們的耳朵中了。
旁邊還傳來馬蹄聲,拜都仰頭張望去,就看到幾隊蒙軍旗兵馬正從眼前跑過。
又過了好一會,陣中忽的響起了尖銳的嗩吶聲,老奴早年連軍職都隨的明軍,嗩吶、喇叭這些流氓樂器,建虜也學著用到了現在。扎海一聲喝呼,在包衣的協助下翻身上馬。拜都等人也是紛紛攀上馬背。
此刻陣前,數百名剛接戰也沒多久的烏真超哈兵竟然已經似是崩潰,這太扯了。才開戰沒多久啊。
烏真超哈兵們靠著殘存的盾車縮成了三團。地面上躺倒著大片尸首,還有一堆堆盾車殘骸。
盾車也稱為楯車或牌車,顧名思義,就是用厚實的木頭包覆一層牛皮、一層鐵皮,來做成移動式防御工事,這種盾車不僅大小磚石擊之不毀,火銃也打不穿。往日只有火炮能夠摧毀。
于是,八旗軍在對戰之時,就會讓步兵和騎兵躲在這種盾車后面,來逐步推進,等接近到一定距離,再用弓箭手掩護騎兵沖鋒,讓明軍無比當一擊而潰。
但是鄭芝龍軍中卻有為數不少的斑鳩腳銃,甚至是大斑鳩腳銃。盾車根本不當用。
叫躲在盾車后頭的漢軍們,本來還祈禱別被炮彈給命中呢,卻直接被斑鳩腳銃給收拾了,不知道多少人被飛濺的木刺扎的活像一個個刺猬。
激射出來的尖刺碎屑,勁道之大如同箭矢飛射,扎的不知多少推車的包衣和漢軍滿臉滿身木刺碎渣,甚至被打中了眼球,插進面上、耳鼻里,血流如注。每一排炮響或是槍響之后,就都有人捂著頭臉翻滾在地上,不可相信的嚎叫起來,或是跪在地上痛不欲生的痙攣顫抖。
一個個慘不忍睹,一個個哭爹喊娘。
但好歹這些漢軍也支撐到了陣前四五十步遠的距離,不是因為他們真的悍勇無匹,而是因為他們做替死鬼做的多了,而是因為他們背后有蒙滿軍壓陣。
隊列中裂開兩條通道來,甚至連一個盾車殘骸都給推到一邊,二三百蒙軍前鋒已經殺到陣上,正打馬從通道沖出。而在這批蒙軍的背后,還有三二百蒙軍已經在慢跑!
這些蒙軍之后才是八旗滿軍。為首的就是扎海這些巴牙喇兵。
牛莊城頭城下槍炮聲不絕,蒙漢軍死傷狼藉。一匹戰馬哀嚎著倒下,馬背上的蒙兵人都摔出去老遠,就是那沖刺著倒地的戰馬都在地上摔得打了幾個滾。
明軍的火槍一排排射來,速度并不很快,然而讓人吃驚的是,縱然蒙兵打馬突進了,至今明軍火槍射擊也半點不見亂。這點拜都更能聽得清,也更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牛莊果然不是好啃的軟骨頭。
要知道,之前的烏真超哈兵已經近到胸墻四五十距離了,對于步兵,這還是一個不小的距離,但對于騎兵而言,那是眨眼就到。
蒙軍旗人馬沖了上去,頂著城頭的大炮轟擊,把一支支箭矢射向明軍。
而叫蒙軍頭領吃驚的一幕出現了。噼里啪啦的箭矢落到了胸墻的內里,那些個明軍卻屹立不動。前排的鳥槍兵沒有半點要濫射的意思,后排的人更是連火銃的銃口都沒放平。只用篤定的眼神看著自己迅速靠近……
這他娘的是傻了么?
不知道多少蒙兵這一刻心里是如此想的,這怕真是一群傻子了?不然怎么就不怕箭矢和死傷呢?
然而明軍就還是那不緊不慢的射擊著。
直把蒙兵放到了二三十步,數排火槍兵才忽的來了一次齊射。火光閃爍,煙霧升騰,一個個蒙兵如是聽見雷鳴般的巨響。
就是齊射。
數百桿火槍的齊射,巨響聽起來都不像是火槍發出的,倒像是大炮在轟鳴!甚至它把大炮的響聲都壓過去了。
蒙軍旗的戰斗意志并不堅強,就跟那些漢軍旗兵一樣,當戰斗出現不利時候,他們的士氣總會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下滑。
眼下的這一擊就是如此。
在后陣的鰲拜、圖賴眼中,蒙軍旗已經很貼近了,卻忽的在明軍的火槍下崩潰。
“這些該死的阿哈尼堪……”鰲拜勃然大怒。他事實上連蒙軍旗都想一塊罵,但是他腦子沒有進水不是?那就只能抓著漢軍旗咒罵了。
圖賴也眼睛里冒火,他投入到戰場上的千多步騎,損失那么多,卻至今不能近到那道矮矮的胸墻前,這簡直不真實!
可他是指揮官。
“鳴金!”圖賴惱怒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