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干瘦的范坤跟在周家長隨的身后,急急忙忙的跑著,那長隨還在前面連聲催促。無奈何,他家的主人太震驚了。誰讓范志完爆出的捷報太驚天動地了呢。
鄭芝龍北上月余,先后克復耀州、海州、蓋州、牛莊四城,斬建虜上千。真把周延儒喜得不能自己。
這對他而言可真是一場及時雨啊。
肩膀上的壓力能減輕許多,雖然這并不能從根本上扭轉他現如今的劣勢。但就像疲憊時打了一針雞血一樣,總是可以振奮一時之精神。
現在時間都崇禎十五年了。
關外的松錦之戰還未徹底了解,關內中原之地進行的朱仙鎮大戰卻已經如火如荼。
二月,李自成、羅汝才聯軍襲破襄城,殺明三邊總督汪喬年,三月連破中原東部城邑10余座,四月圍攻開封。明廷聞訊,命戴罪之身的侯恂加兵部侍郎銜督促老部下左良玉與總督孫傳庭率軍渡黃河,救援開封。眼睛一轉,似乎把左良玉坑死汪喬年的事兒就忘記了。
侯恂為左良玉的恩主,當年一手將逃兵身份的左良玉提到了副總兵位置上,明廷這是期望著左良玉能看在侯恂的份上買些力氣。而孫傳庭手下則有著關內最為敢戰的明軍——秦兵。
然而左良玉驕橫難治,侯恂的面子也不全買。當初汪喬年之亡就有其所部下湖廣兵見死不救的緣故。孫傳庭收拾汪喬年舊部,整合秦兵,方有點起色就被調去中原,結果糧食都不夠吃,戰陣能勝才有怪。
二者被農民軍擊敗后,崇禎帝就再令命督師丁啟睿、保定總督楊文岳偕總兵左良玉、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等率兵18萬(號稱40萬)往援開封。
那關外的明清決戰,明軍已經是大敗。如果關內的這一場大戰,明軍還是失利,大明朝就真的完了。至少北方各省是完蛋了。
周延儒對于這事兒倒沒有太迫切的認知,他覺得更重要的是自己在崇禎帝眼中的形象。
將侯恂從大牢中提出來,并任命為兵部侍郎,督軍救援開封,這是他提出的建議啊。現在侯恂落得大敗而歸,周延儒在崇禎帝眼中自然是要丟分的。
可偏偏周延儒又不能放棄侯恂,誰讓侯恂是老牌的東林黨呢?
周延儒雖然不是東林黨人,卻是借助其力復相的。侯恂父子兩代俱為東林黨,兒子侯方域也是現今復社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周延儒還真不能不給其撐腰。
這是無奈之舉,但也是公平交易。
周延儒在崇禎朝早年被溫體仁算計,無奈歸鄉,卻因為溫體仁而與東林黨和復社的關系更加親密了。“敵人的敵人是朋友”這句話被其貫徹甚深。這也就是東林黨和復社之所以極力促成周延儒復起的原因,因為周延儒雖非東林,卻勝似東林,在崇禎帝眼中還甚有迷惑性。上臺之后很是重用了一波東林黨人。
現在正覺得壓力巨大的周延儒,陡然接到另一個得意門生范志完使人送來的捷報,可說是驚喜交加。
就范志完所言的‘運籌之功’,他是志在必得。
但如何讓一個遠在京城的首輔大人,忽然的對關外戰場具有了運籌之功,這就不是范志完在書信中三言兩語所能交代清楚的了。
范坤名義上是范志完派來京城來送信的,實則,他才是那一封信。
“小人見過閣老……”范坤恭敬的見禮。
周延儒不耐的揮揮手,見范坤直起腰來,便急不可耐的對他問道:“叔愷(范志完表字)信中所說鄭芝龍之事可是真的?”
“戰場遠在牛莊,我家老爺未及親去查看,是以此事還有待核實。但閣老可以放心,鄭芝龍所報虛假不了。”后者到了遼海后,幾次派人報捷,那可都不是假的。有韃子的人頭做證。
“這么說叔愷并未親眼所見那頭顱了?”周延儒才不會把事情的‘真假’寄托在鄭芝龍的誠信上呢。
“鄭芝龍只送了一部分。小人來京時候,我家老爺已經派親信跨海北上了。”
周延儒臉色這才有幾分好看,遲疑了一下又道:“即是如此,我與那牛莊之捷又有何聯系?”
“好叫閣老知道,此事卻是那鄭芝龍先做示意,我家老爺方才起了心思。”范坤話兒說道這里,也不由得壓低了嗓音:“閣老容稟,此事若無鄭芝龍的點頭,那是萬難成事的。可要是鄭芝龍答應了來,只要他在報捷奏疏上多添上幾筆字,那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捋了捋胡須,周延儒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做點頭,范坤這話說的是這么個道理。
那么,“鄭芝龍,匹夫也,其又想做何得?莫不是關外之民還不能滿足他的胃口?”
是啊,鄭芝龍想要得到什么呢?他都付出這么大的犧牲了,而之前似也得了不少。周延儒面上疾言厲色,說的好像鄭芝龍是多么的貪婪無度,竟然得了那么多的關外之民還不滿足。可實際上這都是屁話。
那些給韃子做包衣阿哈的漢民,不能說他們心里就一百個一千個愿意,也不說這些人能安安穩穩的活到現在,其中一些老人已然是給韃子做了十幾年的順民了,只說鄭芝龍把他們交給明廷了,后者就能妥善安置嗎?
北京城內的國庫空蕩的可以跑馬。朝廷拿什么來安置他們?
鄭芝龍把人一船船的送去南方,去經營自家的大員島,還算給中樞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呢。就像他們在登萊做的事情一樣。
范坤臉上露出少許的忐忑,“回閣老話,那鄭芝龍還真沒被關外的百姓給填飽肚子。他還想在蘇北、湖廣、嶺南設立募民點,招募百姓去大員為他開荒種地。”
要說這點要求并不過分,畢竟只是一些泥腿子么。可以說鄭芝龍是在有意賣好他們。
可范坤也好,他背后的范志完也好,他眼前的周延儒也好,政治敏感度到底非同一般人,都從中感覺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來。鄭芝龍也太重視大員了吧?
“鄭芝龍莫不是要在大員封疆建國?”周延儒沒做隱藏。不然這所需人口就也太多了。
“我家老爺也是這般認為。但想那大員非是我大明疆土,鄭芝龍便是在其上立一土國,也不過是彈丸之地,求自家一族的富貴而已,不足為慮。”至于大員距離閩粵有多么的近,要是開展海貿有多么的便利,那就不需要多說了。
“這倒也是。若只此心思,允了他又何妨?海外之地,多的是這等土邦小國。也不差他鄭家一個。”周延儒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反正也沒去問。
范坤心中大松了一口氣。
周延儒允了就好,作為東林黨在朝中的代理人,周延儒允了這事兒,也就意味著東林黨允了。
或者說,這本身就是鄭芝龍的一次投石問路。想要探一探某些人的‘心思’,想要對東林黨賣好……
但現在,這件事所涉略到的各方都能各得其樂,是可謂皆大歡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