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遷手下鐵鷂子也有持槍的,但倉促催馬進擊,隊列不整。濃霧當中,根本看不清十尺之外的情況,雙方騎陣對撞上的那一剎那,李繼遷耳畔幾乎全是熟悉的聲音在慘叫著落馬。他左右都被忠心的鐵鷂子緊密的擁護著,一個驃騎從濃霧中忽地躍出,見到這里有一大團聚集的敵人,這驃騎不敢上前招惹,口里蒙古語吆喝著,利用自己的速度,輕輕撥馬,從李繼遷這伙人旁邊竄了過去。正當眾鐵鷂子心神稍稍松懈半分,忽然身后一騎慘叫,卻是剛才那驃騎回頭循聲發箭,濃霧當中,射死了己方一人。
草原人,李繼遷心頭瞬時醒悟過來,只有漠北部落的草原人才會使用這么卑鄙的戰法。可是剛才那迅疾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的沖鋒,難道是散漫不堪地蒙古部落所能做到的嗎?他心頭不禁又疑惑起來。
但戰場容不得思索,辛古率領密集的驃騎分隊沖過敵陣之后,立刻大聲喊道:“驃騎營,沒死的向我靠攏,回馬,回馬,沖過去!”濃霧中的盲目沖刺很帶勁,特別適合這些和辛古一樣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驃騎兵,全速沖鋒,各憑本事,各安天命,這就是驃騎兵的簡單哲學。
選練有素的驃騎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重新整隊和回轉馬身,在辛古帶領下再次發起了沖鋒。只是這次,在沒有聲音的指引,濃霧中一片散亂的馬蹄聲,剛剛驃騎兵沖過的來路反而靜悄悄的。這是因為驃騎營嚴整的隊形比鐵鷂子密集一倍,也就是說,在二打一和速度的優勢之下,驃騎營狹窄的沖擊正面上,倉促應戰的鐵鷂子幾乎都被滅掉。眼下散落在兩邊的鐵鷂子們正慌亂的重新集合,更多的人在尋找李繼遷的方向,而李繼遷的親隨則為了他的安全,正全力簇擁著他脫離戰場。
辛古再次策動的驃騎營沖鋒就好像重拳打在了空氣上,只收獲了寥寥數條鐵鷂子的性命,剩下的在找不到李繼遷的蹤影后,都催馬四散逃去,而濃霧天氣中辛古也不敢分兵尋找。
驃騎營百夫長馮博欣喜地上前稟報,發現了敵人拋棄在后方的百多匹備馬,馬上馱著完整的騎兵甲和糧食,水囊等物。看來這不是簡單的草原部落啊,辛古暗暗思忖,到底是不是李繼奉大軍的前鋒呢?為防止大隊敵人的報復,驃騎營帶著繳獲物迅速離開了尸橫遍野的戰場,傍晚濃霧往往預示著漠北的暴風雨,他們急需尋找一個高坡建立營地,一邊等待惡劣天氣過去,一邊繼續監視陰山北面的谷道出口。
陳德不住的咒罵,這該死的濃霧,居然還未散去,只有正午時分的烈日照耀方才淡薄了一點,日頭稍微西斜,又濃了起來,陳德心下開始盼望著暴風雨趕快來臨,于伏仁軌卻已經開始不住地祈禱了,希望將要來到的暴風雨不要太過猛烈。
禍不單行,偵騎來報,前方遇到了一個大部落的營地,對方要求嵐州軍繞道而行,不然就兵戎相見。“靠!”陳德氣得脫口罵道,“他們有多少人馬,反正濃霧不散行軍緩慢,先滅了這股絆腳石。”狠狠的抽出馬鞭在空中虛擊兩下。
高蹄營校尉蒲漢姑面露難色,低聲解釋道:“他們自稱克烈部,像是突厥人的遺種,濃霧遮路不清楚虛實,但光是攔住我軍的騎兵就不少于五百人。”
“克烈部怎么會遷徙到這里來了,他們不是在斡難河邊上么?”克烈部是一個人口比較多的大部落,不過常年都在更北方的草原游蕩,陳德皺眉思道,草原部落逐水草而居,遷徙無定,倒還真是個大麻煩啊,自己將驃騎營分隊全數調到預設戰場和陰山北麓的谷道附近,自己大軍行進得途中遷徙來了克烈部這樣的大部落也不知道,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若是常時,對付這種拖家帶口的部落自己毫不畏懼,畢竟他們有牛羊,有婦孺老幼,而自己出塞的全是騎兵,所謂瓷器不碰鋼碗,克烈部再怎么強項,也不能把怎么樣,可濃霧之中,草原部族也怕遭到強敵突襲,所以堅決不讓外來的軍隊靠近營地。
想到這里,陳德又為兩天都未聯系得上的蕭九所部擔憂起來。草原部落所謂的營地可不是一個小范圍,他們會把營地周圍大片草場、河流都劃為禁地,遇到自己這般大隊騎兵還會客氣得請你繞道,遇到勢單力孤的少數偵騎說不定直接就動手了。草原上,馬賊就是混不下去的部落,部落就是混得好的馬賊,區別也不大明顯。
眼下與黨項人還有一場大戰要打,倒只有先忍下這口閑氣。陳德揮手道:“全軍戒備,向南繞道,過了克烈部的禁區再回到既定的道路上去。”三千騎兵便在霧中慢吞吞地繞了一個彎,繼續向前行進,濃霧的對面,克烈部五百余騎嚴陣以待,一直監視著這股外來的騎兵離開部落營地百里之外,方才徐徐返回。
陳德沒想到的是,嵐州騎軍主力繞道的時候,李繼奉的騎兵,已經找到了蕭九帶領的嵐州商隊。
“長生天的保佑。”聽到前軍回稟已經發現漢人大商隊營地的時候,李繼奉微笑著對左右道,自己堅持即使在濃霧中也要快速進軍的決定,幾乎是一場賭博,但顯然,這一把骰子擲出了個“滿園春”,眼看著李克憲和李克遠不得不服的坐在下首,他意氣風發地想到,長生天保佑的是我李繼奉啊。像嵐州這般,護衛和民夫加起來四五千人的大商隊,在草原上是十分罕見的,一見到營地規模,黨項偵騎就迅速確定了目標。
李繼奉微笑著對李克遠道:“既然已經找尋到漢人商隊,那就請叔叔率兵監視商隊營地,待到明日商隊啟程,我們在途中擊之,可以收到最好的效果。”他看似恭敬,實則要讓李克遠干最累的活。嵐州軍的作風他也有所耳聞,上次李繼遷劫掠,商隊護衛堅持到矢盡弓折也不投降,最后將值錢的貨物毀掉大半。李繼奉勞師動眾而來,自然不想空手而歸,中道而擊之,嵐州商隊不但來不及布陣,也來不及毀掉貨物。
但蕭九過于謹慎了,沒有和陳德聯系上之前,他是打定主意不再拔營了,反正商隊攜帶了大批準備交付給驃騎營分隊的犒賞糧草,營地里還打出兩口井。事實證明,謹慎在很多時候能夠救命。
李繼奉的耐心是有限的,雖然李克遠一再向他保證并沒有驚動嵐州商隊,他還是在心底里咒罵了老狗一萬次,你要是沒有驚動嵐州商隊,他們怎么會賴在原地不走,難道商隊攜帶的糧食那么充分嗎?“既然如此,趁著大霧,四面強攻,爭取在漢人動手毀掉貨物之前打破車陣。”李繼奉下令,各部立即下去準備,片刻之后,馬蹄騰騰,因為行軍,濃霧和內部勾心斗角而憋悶多天的獵人終于可以像真正的餓狼一樣撲向它的獵物了,所有人心中都有著莫名的興奮。
循規蹈矩的蕭九所部第一時間發現了敵蹤,整個營地立刻像一架精密的機器一樣投入了運轉。
此次蕭九統帶的是輜重營,拔山營、凌波營、射雕營,麾下校尉晉咎、盧鐘杰、鄭賓立刻分頭準備。其中蕭九親自統領的輜重營聽上去仿佛是后勤營頭,實則是嵐州軍中集中配置各類器械的步營。例如匠作營試制成功不久的連弩車,其它步軍營還未見過,輜重營卻是在整個試制過程中都在配合匠作營操作和實驗的,所以二十輛連弩車一發下來就能使用,此外,諸如爆竹、猛火油、拋石器,床弩等復雜軍械都在輜重營中。本來陳德歷次出征都讓輜重營留守嵐州大營,此次和黨項羌塞外大戰,為了減少誘餌部隊的傷亡,也為了克制鐵鷂子重騎,方才讓蕭九領著輜重營出征。
耳聽得四面八方都響起馬蹄連連,拔山營校尉晉咎冷笑連連,這一兩日來,嵐州營地外面挖了無數的坑洞,不大,恰好能夠折斷馬蹄,十分陰毒,車陣前面掘出半尺深的壕溝,壕溝上還堆了半尺高的高墻,縱馬一躍可過,但騎兵躍空而起的那一剎那,將遭受密集強弩弩射。
上次辛古帶的商隊折戟之后,嵐州上下仔細總結了教訓,其中一條便是護衛軍中弩兵和弓箭手力量過于單薄,不足以遏止敵人狂風暴雨一般的騎兵,此次蕭九所帶的步軍四營中,拔山營、凌波營、射雕營都擅弓弩,其中凌波營、拔山營精于強弩疊射,必要時還能夠與敵人展開白刃肉搏,射雕營則是嵐州全軍弓箭手精華所在,個個都是箭無虛發的神箭手。
晉咎對車陣最后是否能夠守住毫不介懷,一上戰場,他的靈魂就賣給了嗜血的魔鬼。緊緊盯著前方看不透的濃霧,他的耳朵仔細辨別敵騎的蹄音,突然,濃霧中傳來了慘叫,那是敵騎踏進坑洞,騎兵摔落發出的叫聲,看來敵人主力到了大約在百五十步之外,晉咎臉色一沉,大聲下令道:“射!”千枚強弩同時擊發,帶著勁風傳入濃霧,帶來更多馬嘶和慘叫,弩手身后,民夫被編為兩隊,一隊專門負責上弩,一對專門負責將上好弦的弩遞到軍士手中,這安排使嵐州軍弩手的發射速度提高了兩倍,幾乎在敵人剛剛穿上一口氣的功夫,沒有停歇的兩論弩箭又帶著勁風收割去更多的生命。
注:雙陸中的骰子原為兩顆,唐中期以后,發展為最多六顆,六顆骰子可以組成難以計數的排列組合方式,于是便形成了后世名目繁多的“骰子格”。四枚“四”稱為“滿園春”,為最高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