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所言讓楚蓉震驚無比，雖然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是眼前這位氣派貴重的老婦人看上去其實并不顯大，五十出頭的年紀，膚質保養得極好，一雙眼沉淀著歲月的過往，祥和寧靜，當她的眸光對著楚蓉時，就像是一道輕微的風緩緩拂過她的面頰。

她話中的傷感之意讓楚蓉心頭動容，想她年輕時不得所愛，而這些年來把持后廷又落得一個干政霸權的形象，如今才剛過半百，就已是身患頑疾，命不久矣了。

她心下一陣戚然，不由地咬住嘴唇，放低了聲音：“是因為要操勞太多事情了么，您才會得了一身病？”

老婦人的眼垂著，慈愛地望著她，抿唇淡笑：“……是很早就埋下的種子了，如今年紀一大，病癥就越發明顯了。哀家已身有所感，但是哀家會盡最后一點氣力，讓你能夠和睿兒得到更多的保障。即便是等哀家去后，你們倆也不至于被豺狼虎豹侵吞了去。”

她的心有些發寒，看來這個朝廷，比她看上去還要危機重重，她眉頭聚攏，思緒不停打轉，沉吟半晌，才道：“您是擔心皇上吧，怕以后沒人能庇佑皇上，照料皇上……其實太皇太后，蓉兒……”她口中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似乎是一些很難以啟齒的話。

見她面色猶豫一副忌憚的樣子，老婦人溫和開口道：“明姑是哀家親信之人，早也知道哀家的狀況，蓉丫頭，你想要問什么，都可以問。”

雖然太皇太后這樣說，楚蓉卻并不會得寸進尺，什么都問，她想了想，最終還是問出她最想要知道的一個問題。

“您……究竟為什么會選擇蓉兒呢？”

即便是聽過年嬤嬤所說的陳年舊事，楚蓉還是覺得有些地方讓她不太明白，她想著，靜靜等待答案，這時站在太皇太后身邊的明姑卻忽然站了出來，說起來明姑的長相頗為嚴肅，濃厚的長眉，冷薄的唇，兩頰都是塌陷進去，要是披件黑大衣，那就是標準的黑巫婆形象。

而此刻明姑面容微展，唇角帶著一絲笑，倒是緩和不少，不像是可怕的巫婆，可楚蓉還是對她親近不起來。

“小郡主所問，就由老奴來回答您吧。”

楚蓉略感吃驚，明姑這樣插話，太皇太后卻沒有任何表示，就像是默認一般，安靜地望著明姑微頷首。

心下明姑的形象頓時偉岸不少，她轉過臉來對準明姑，而明姑此時也開口說道：“當初您的祖母與太皇太后暗結金蘭，曾約定過，若是雙方生下一男一女就結姻，那時太皇太后誕下皇子，而您祖母卻是生了男胎，也就是您的父親英榮侯，英榮侯滿周宴上，太皇太后同老夫人很是惋惜，便決定將約定持續到下一代，幸好，到小郡主這一代，總算是如愿以償。”

楚蓉想到很多緣由，沒想到，竟是這樣簡單而具有情誼的答案，太皇太后不僅是將年嬤嬤派給她的祖母，連自個都私底下與祖母義結金蘭，甚至兩人之間還許下約定，她不由感到汗顏……這心得是有多寬啊，也太和諧了吧！

明姑瞧著楚蓉呆怔的模樣，不禁微微笑道：“明姑不清楚小郡主曉不得曉得當年的舊事，但您的祖母，確實是個很好的人。雖然當時太皇太后確實起初還沒能徹底開看，但接觸時日一長，老夫人的氣度與文采亦令太皇太后敬佩，因此也就想通了，覺得您的祖母值得結交，便順其自然地和您祖母成為了知交。”說到這，明姑還煞有介事地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沉默中的人，只見太皇太后輕咳一聲，面龐上很快就流露出一絲淺淡的無奈苦笑。

“明姑啊，你這張嘴，當著小輩的面都敢埋汰起哀家了？”她故意板起臉孔，可這樣的太皇太后卻是讓楚蓉心里都輕松舒怡不少，就像是老小孩一般，還保留著年輕時候曾有的一些特質。

明姑笑道：“明姑不過是說實話罷了，您不也默許明姑向小郡主說這些了么？而且，即便明姑不說，想來年嬤嬤應該已經和小郡主您提過一些關于曾經侍奉太皇太后時的往事……所以，小郡主才會問太皇太后這個問題吧？”

沒想到明姑的眼力如此毒辣，竟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楚蓉忍不住用手撓了撓的后腦勺，怪不得太皇太后對她少年老成的怪異并不驚訝，原來是因為身邊有這么一位嘴巴伶俐一針見血的厲害人物在，所以對她那點小伎倆，恐怕連眼都入不了吧。

楚蓉羞赧地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承認道：“確實……年嬤嬤和蓉兒已是提過了。”

“你這丫頭在哀家面前倒是老實。”太皇太后眉頭舒展，很閑在的模樣說著話，“但骨子里，不知是藏了多少小古靈精的玩意兒，其實哀家都清楚，但想想哀家年輕的時候，又何嘗不是……罷了罷了，不提那些過往。哀家倒是忘了問你一點，你這丫頭……究竟是用什么法子，讓睿兒這般聽命與你？”

楚蓉看老婦人眼里的好奇之心，想起先前明睿面對她時的顧忌與膽怯，暗道便是如太皇太后這般有能耐的人，亦是有做不到的事情的。

她唇角微揚，甜甜地笑道：“一來蓉兒同皇上年紀相仿，看上去比較沒什么威脅，不像其他人對皇上總是畢恭畢敬，其實并不是真心對皇上好，二來小孩子都喜歡好看的事物……”說到這，看到老婦人眼底含著的失笑之意，楚蓉連忙搖手解釋，“這個，不是蓉兒自夸，是……”

還不等楚蓉說完，太皇太后已是一臉明白，笑道：“哀家都懂，哀家也覺著蓉丫頭生得很好，有你祖母當年的風度。”

楚蓉羞紅了臉，她心里哀嚎，其實不是她生的好，是她穿越附身的這張皮比較好，從明睿對她的態度來看，明顯有被美色所惑的成分所在，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她對明睿是和善的，并沒有因為他癡傻而嫌棄過他，之前在他被琳瑯欺負的時候救下他，或許從那一刻起，明睿就心系于她了吧。

小孩子很簡單，會因為很微小的一件事就信任別人，不要說明睿從小到大受到的待遇都是虛情假意，而太皇太后即便想要和明睿示好，也總是一堆人圍繞著，心里忌憚恐懼，怎會生出親近之意呢？

她呼出口氣，把胸口里的熱氣給勻出去，遂后抬起頭繼續說道：“其實您想想，皇上什么都不懂，能夠有耐心輔佐皇上的人少之又少，您這樣繁忙，肯定是沒法親自教皇上。而宮里的人對皇上……很多都是不真心的。皇上是傻，但并沒那么笨，他也是有感覺的……知道什么人是真的對他好，什么人是假的，是哄他騙他。蓉兒真心對他好，皇上是能感受到的。蓉兒會代替您，好好照顧皇上。”她伸出小手，甜滋滋地同太皇太后笑說，“您要不要和蓉兒拉鉤鉤呢？”

“你這丫頭啊……明姑，哀家就說，這丫頭將來長大，定然比你的嘴巴還厲害！”

明姑冷峻的面龐亦如冰雪初融般露出柔軟的笑顏，她望著祖孫倆相談甚歡的畫面，心頭亦是長舒一口氣，她伺候太皇太后這些年，看著太皇太后因操持后宮與朝政上的事情而積勞成疾，身子一點點衰敗下去，如今病痛加劇，仍不能言苦，若教那些虎視眈眈窺覷皇權的人曉得太皇太后快要支撐不下去，屆時太皇太后所苦苦維持的中興之治就會瞬間分崩瓦解。可是明姑很清楚，能夠真正讓太皇太后放心并委與重任的人必須要有足夠的膽識與看清大局的智慧，可這樣的人……很難尋到，更多的是揣著狼子野心圖謀不軌之人。

而現在，這個身板嬌小卻有著一雙宛若明月般透徹光潤的眼神，好似能夠看穿人心一般，年紀雖小，卻已是呈現出無限的潛力，讓人能從她身上看到希望。

明姑感到很欣慰。

“小郡主，明姑是真的希望……您能夠肩負起這個責任，但如太皇太后所說，這又是何等艱險困難的事情。可只要小郡主盡了全力，就算是以后……”說到這，明姑的眼里漫上些許水霧，她轉過頭來，看向眸光溫柔的太皇太后，想起這位大人日日夜夜所付出的心血，忍不住就滴下淚來，哽咽道：“就算您去了，明姑至少還能替您看著……”

“明姑，你說這些……不是給蓉丫頭施加太多壓力么。哀家這身子……還是能撐些時日，起碼能看過蓉丫頭和睿兒大婚，就是看不到哀家的曾孫，可惜了……”她說著，轉頭看向同樣動容的楚蓉，看她小小的臉蛋上浮現的感傷，倒是笑了笑，溫和地道：“哀家這么唐突的請求，不會讓蓉丫頭感到很為難吧？”

“您……您這是在說什么呢。”楚蓉聲音軟軟地，她從小沒受到過什么親情上的關懷，自打來到這時代后，一個是年嬤嬤給了她這樣的感覺，還有就是如今在她面前臉龐溫和慈祥的老人，她的溫情與年嬤嬤的細水長流不同，她身處這樣的位置，是很難去真正向小輩們去抒發一些情懷，如今這樣柔軟又小心，反倒是讓楚蓉心里澀然難受了。

她吸吸鼻子，強笑道：“您是蓉兒的長輩，是蓉兒可親可敬的皇祖奶奶，您的話……蓉兒豈敢不從？更何況，蓉兒覺得皇上很好，他將來不僅是蓉兒的好夫君，也一定會成為出色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