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李公公入內的時候就看到皇后娘娘坐在皇上身邊, 兩個小小的人，身影互相靠得極近，李公公下意識地呼吸一進, 腳步都不由地放輕了。
不知是否李公公步伐太小心, 以至于到了楚蓉身邊都沒讓她發覺, 她只歪斜著腦袋, 輕聲和明睿講著："這句話是告訴你, 要以百姓為先，多多為老百姓去考慮，而不能光想著自己……"
她正說著明睿忽然抬起眼來穿過楚蓉看向她的后頭, 嘴巴微微張開似乎要說什么，楚蓉當即就發現他的異常, 順著他的眸光頭往后一轉, 就看到李公公靜靜地站在身后, 她挑起唇角，對李公公的出現一副毫不意外的樣子, 笑道："李公公有什么事要匯報嗎？"
"不知奴才有沒有叨擾了您和皇上的敘談？"李公公帶著笑說道。
這位李公公說話真是狡猾，這樣一說她還能發火嗎？楚蓉心里想道，轉念間倒是為明睿感到一絲慶幸，他的身邊能有這樣一位精明機靈又不會過于放肆的長輩引導亦是良事，對李公公的態度下意識地也親善許多："李公公說笑了, 哪里談的上叨擾不叨擾的, 倒是李公公有什么正事要說？"
"太后派了人來, 說要請您和皇上一同前往, 說是有要緊事要吩咐。"
太后……楚蓉聽到從李公公嘴里說出的這個稱呼, 晃了晃神，自打從太后說要閉關祈禱起想想已快一月有余, 似乎當初太后所定下的差不多就是這個期限，難道說……太后終于要動手了？
楚蓉想罷，眸光重新對上李公公，道："既然如此，給皇上換一套衣裳再過去吧。"天氣炎熱，衣服熨帖著身子，出了一身汗就會有異味，既要特地過去一趟，還是得體一些。
李公公頷首，聽從楚蓉的話給明睿重新換了一身，拾掇完后和明睿一道上了車輦，兩人并坐前往明清宮。
明睿坐在柔軟的輦座，頂棚布了紗帳，抵擋了外頭的熱氣，然而渾身仍是沒什么氣力，綿軟軟地讓人發困。然而明睿轉頭一看身旁人，見她玉白小臉上表情凝重，似乎在沉思什么極為重要的事情，明睿微微睜大眼睛，人已不自禁間向她靠近過去。
忽地，她扭過頭，恰好和他靠近的眼睛對視上，隨后嘴唇輕輕翹起，狡黠靈動。
"你剛剛偷看我這么久，是不是當我沒發現啊？"
明睿一直在偷偷斜眼看她，楚蓉怎么可能沒發覺，不過她一直在專心思索太后尋她的目的，因此沒去管明睿，直到感覺到明睿的呼吸越來越近，而她腦子里亦已轉過千萬個念頭，實在懶得去揣摩猜測太后的意圖，便扭過頭去看旁邊的人，就看他一臉癡癡的樣子朝她貼近，忍不住心下一陣失笑，同時起了一絲戲謔之心，便勾著唇調笑他。
她的笑臉印在明睿眼瞳中，明睿當即就不可自抑的紅霞滿面，聲音囁囁嚅嚅，極為細聲地張嘴："我……我沒有……"
"都學會扯謊了？"楚蓉用鼻子里哼了一聲，見明睿身子一顫，不由地失笑一聲，整個人歪倒在明睿肩膀上，柔軟的發絲縷縷貼到明睿的臉上，讓他有些發癢，而心口更是快速地躥起一陣熱潮，比這酷烈夏日還要灼燒他的身體。
"我……我喜歡看著你。"他低聲吶吶地道，心口里懵懂的心思卻像是火一樣烤著他的腦子，令他暈暈乎乎不知道身處何地，然而有個聲音很清晰的在告訴自己，他是喜歡這樣做的，喜歡在她看不見的時候注視她，好像她就在他的眼里，他想要隨時隨地，每分每秒……都能看見她。
這一定是很荒唐的念頭，可就是存在了明睿幼小的心里。
明睿原本是個很膽小的人，然而自從遇到她以后，也學會了勇敢地說出自己心中的話，他雖然年紀小，心靈卻是純凈天然，他想到什么即便是那樣艱難都會去做，他比她想象中的更有勇氣。她動容地想到，不由地伸出手輕觸他的額頭，打趣道："這話你都說了好幾遍了，我早就知道了……你很喜歡，很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她說罷，放下手來微笑地看著明睿。
明睿面龐怔愣，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幾個字眼來，這是她第一次說喜歡這個詞，明睿心頭忽而涌上一陣控制不住的巨大歡悅，就好像嘴里喊了蜜果，甜滋滋地整個人都要漂浮起來。
"真、真的么……"他驚喜地張嘴，手腳都不知要擺在哪一處，最后緊緊攥在一起，眼睛牢牢地凝望著楚蓉，而她的笑容就像是春風般拂過臉頰，雙瞳柔柔的，宛若溪泉般清澈干凈。
"我作什么要撒謊騙你，我也喜歡你，就像是對皇祖母那樣喜歡……"
明睿一愣，旋即面上的喜色一點點褪去，他聽著她的話，俏麗小臉上的笑容明明天衣無縫，美好的像是一塊華潤的玉，透出瑩瑩動人的光澤來。可是他忽然有些迷茫……她的喜歡，和他的喜歡，似乎是不一樣的。
即便他無法詳述這種喜歡的感覺，可是……他還是清楚，這兩種喜歡是有區別的。
以她的敏感程度自是察覺到明睿的失意情緒，然而楚蓉從未曾想過要靠一份癡情的愛意去維持現在的狀態，她希望明睿能夠真正懂得自己的心意，懂得太皇太后的苦心，他依賴自己也好，無法離開自己也好，楚蓉都會陪在他身邊長久的走下去，可是如果僅僅只靠著對愛情的熱枕，她覺得明睿未來無法真正長大。
她會慢慢地告訴他，這世界……終究是殘酷的。
明睿不懂楚蓉的心思，而楚蓉也不會現在就戳破這層美夢，她會一點點，手把手的教他，讓他自己去感受，去逐漸接受。
經過一炷香左右的時辰，他們乘坐著車輦終于抵達明清宮，兩人下了車輦走上長廊，兩人并肩走在一起，明睿的情緒有些低落，就垂著頭踩著楚蓉的步子，而楚蓉見明睿這模樣，心里嘆息，看來待會兒回去后還要和這個總想不開的傻子好好說一說了。
楚蓉和明睿走入殿中，就看到太后手里拈著佛珠，合著眼嘴里輕輕念著，直到她身旁的涵慧姑姑看到他們進來后在太后耳邊私語了一句，太后才睜開眼來，手往下一放，寬長的袖子掩住了佛珠，望過來的面龐上展顏露笑，可笑容卻是極淺極淺，像跟纖細的薄絲。
等她再細看時，那張端莊得體的笑臉已是消失不見了。
"蓉兒，睿兒，到哀家這邊來。"說著太后就看了一眼涵慧姑姑，揮了下手，涵慧姑姑領意，將殿內的閑雜人等全數屏退，自己也在外頭等候。
人都撤光了，太后的眸光似乎有些飄，慢悠悠地落在楚蓉面上："近日來做事還順手么？"
楚蓉本來都已經準備來應付一場風雨飄搖的大戰，誰曾想太后的態度極為輕淡，架勢就像是一日三餐準點吱一聲的那種樣子，這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楚蓉想不通，不過眼前人的問話她還是要答的。
她乖巧地回道："身邊的人都幫襯著，還算過得去，煩勞母后操心了。"
"萱晴沒給你惹什么禍吧？"太后的聲音不熱不冷的，十分平淡，就像是樹林間一條小溪潺潺流過，有一種莫名的靜謐感。
楚蓉搞不懂太后心中藏著什么，這一次叫她前來是單純的想要問她的近況，還是別有所圖，不過楚蓉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太后提出的話。
"萱晴姑姑很照顧蓉兒，怎么會惹禍，有萱晴姑姑為蓉兒分憂解難，蓉兒還少了不少麻煩呢，還想著要送禮給母后，不過母后都不見人，真是可惜了。"萱晴是太后派給她的人，雖然最近一直在琴姑姑手底下隱身做事，她則是照例問一問琴姑姑了解一下萱晴的動向，知道萱晴沒做什么多余鬼魅的事情也不做多想。而今太后問起來，楚蓉還是要給太后幾分薄面，說點好話。
"那就好……"太后慢吞吞地說著，然后就不再說話了，良久沉默。
太后不說話，楚蓉也沒話講，只是心里打著算盤，在想太后是不是要放大招了，倒是身旁的明睿在邊上安安靜靜聽了許久，見她們倆都不開口，覺得奇怪疑惑，他又閑得緊，除了偷摸地瞄一瞄她的臉，稍稍慰藉一下失落的心靈似乎就沒什么多余可做的了。
"其實母后今日尋你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等了許久，太后終于張開金口，這句話飽含許多含義，楚蓉一言不發，沉默地抬頭直視太后的眼睛，而太后似乎是感到她的視線，眸光慢慢地轉到她臉上，終于落定，露出一絲很淺的笑。
"母后想了又想，如今睿兒身邊無人，你年紀尚小還要處理后宮事務，睿兒身旁總要有個親人陪伴的。自打你皇祖母逝世后，母后心中總是一陣惶惶不安，如今算好了……瑞親王要回來了，也就是睿兒的二哥。"
瑞親王，明睿的二哥……腦海中突然電光一閃，這不是就是琳瑯口中曾經所說的二哥嗎？楚蓉不曾了解過這位瑞親王，說起來明睿上頭的兩位哥哥，大哥錦親王的封地在袁陽洲，距離皇城十分之遠，聽說在當地活得很是滋潤，游山玩水戲天下去了，而這位瑞親王自小聰慧，曾被譽為神童，當初是最佳繼位人選，之后太上皇一去，瑞親王就自主請命遠離皇城，得了一塊荊州封地，雖說離皇城不遠，直到皇祖母逝世后都未曾再踏足皇宮。
現在太后說瑞親王要回皇宮，這意思還是要呆在明睿身邊輔佐他……可明睿身邊不算沒親人，她就是其一，況且太傅大人也在教導明睿，再不成還有內閣老臣，怎么都輪不到一個早已脫離皇宮數載年頭的二皇子回來插手。可是楚蓉之前是調查過的，瑞親王在很小的時候就封了親王，沒過幾年就自主獨立在外頭，和太后的關系實在談不上多親厚，因而楚蓉怎么都猜不到太后竟然為替瑞親王來出頭來，讓他重回皇宮。
這讓楚蓉心里摸不透太后的心思，難道說太后這一個月來的沉寂是因為在和遠在荊州的瑞親王交換書信圖謀不軌？她一想到這位突然冒出來的瑞親王要重回皇宮，還是打著輔佐明睿的旗號，楚蓉就覺得久違不曾疼過的腦袋一陣陣刺痛。
這算是什么事啊……眼看未來美好生活的藍圖已經慢慢構筑成型，這突然冒出個瑞親王來，這是強行給她增加難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