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蓉掩下眼神中的吃驚, 當即眼神裡流露出一絲感傷,小小的人兒端著臉,眉頭皺著, 一雙水晶般純淨的眼微微垂著低聲道:"王爺的意思……我都曉的, 我……本宮相信王爺一定能幫助皇上!"她像是突然想起來把自稱陡然換了, 頭忽地轉過來衝身旁的人直直定住, 真切而歡喜地說道。
他不由愣住了神, 許是太久沒人用這樣明亮而熾熱的眼光看著他了,就好像一下子點亮了黑夜,綿延千里一片燈火通明, 他下意識斂住眼神裡的失神,嘴角像是練了千萬遍般緩緩勾起, 露出柔和的笑容, 配上一道溫軟如水的聲音, 讓人察覺不到一絲的惡意。
"這樣麼……那本王也定然不會辜負弟媳的期望。"他說罷,就像是已經探察完畢, 面上露出一絲悵然,道:"想想本王這些年未曾見皇弟,此刻心中竟是說不出的茫然,不過如今見了弟媳,倒是安定幾分。那麼本王也還有些事要處理, 就不繼續(xù)在這打擾弟媳休息了, 先行告退。"說罷, 瑞親王明朔朝楚蓉拱了拱手, 作辭別姿態(tài)。
楚蓉見此, 也不多加挽留,從椅子上跳下來, 倒是很爽快的模樣朝明朔一點頭,便道:"那下次再見。"
明朔看眼前嬌小的女子活蹦亂跳,鮮活明媚的樣子,心中微動,表面保持著良好的風度與教養(yǎng)溫柔笑道:"恩,這次本王回宮匆忙了些,沒準備禮物,下次再見弟媳,一定會備好大禮贈予弟媳。"說罷,明朔便在楚蓉的笑目遠迎下一步步逐漸離開。
等人走了,楚蓉微微蹙著眉頭,似乎在原地冥思,年嬤嬤同琴姑姑看她不言一語怕是在想著事情,便也不做打攪,等她自個迴應過來後,纔跟隨著楚蓉轉身的腳步入了殿內。
琴姑姑率先開口:"皇后娘娘在想什麼?"
"琴姑姑是宮裡的老人,先前應是見過瑞親王,今日他到這裡來和我說了這些話,琴姑姑不知作何想法?他是真的有那種念頭,還是……"楚蓉聲音忽地一頓,目光帶著思索的情緒默默地落在琴姑姑臉上。
琴姑姑擡起頭來看了一眼楚蓉,見她神情自如,異常淡定的模樣,心底裡本來還有一些緊張也全然消無了,她平靜地回道:"回娘娘話,奴婢認爲瑞親王……當是無惡意的。"
"哦……姑姑怎麼會覺得他對我沒有惡意呢?不過說起來他的確要比皇上適合這個位置……"她竟是這般大膽,直言不諱。
琴姑姑似嚇了一跳,幸而殿中只有年嬤嬤和她二人,她們乃是她的心腹,自然是不會把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傳揚出去,雖然琴姑姑一直曉得她伺候的這位主子異常早熟而聰慧,可畢竟有些話,還是不能說的。
她比年嬤嬤更在意宮裡的規(guī)矩禮儀,因而擰著眉嘆了一口氣道:"主子可別說這種話了,您是要嚇壞奴婢吶!萬一叫有心人聽著了……"
"好了好了,下回我注意就是了。"她一時失察,給琴姑姑逮住訓誡機會,楚蓉忙不迭出聲制止琴姑姑的教育之道,她當然曉得這些淺顯道理,但身邊就剩琴姑姑和年嬤嬤兩位伺候著,她就不怎麼在意這些死硬的規(guī)矩了,如今琴姑姑突然警告,她也只好遵循。
琴姑姑見她打岔,心想這位小主子既然這麼說了,便自有方寸,並不多言,便直奔主題:"姑姑曾也說過,當初瑞親王才氣逼人,朝中上下都以爲是他要繼任的,因爲那時候大皇子實在是資質平庸,無法堪大任,可誰知道先皇會突然病逝駕崩,先皇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王公公說了,先皇還未準備遺囑,本是想著再過幾年,等衆(zhòng)皇子再大些。這倒是好,先皇駕崩,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明姑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紅人,後宮裡的事情幾乎無一不知,因爲那時無人能夠越過太皇太后的手搞小動作。之後的情況想必您是非常清楚了……二皇子請求遠離皇宮,三皇子登基,也就是如今的皇上。總而言之,最有希望登上皇位的人……是二皇子,如今皇上年紀尚幼,二皇子突然回宮,所有人的眼睛可都盯著看呢,哪個人心裡不是抱著二皇子是要奪取……"她像是陡然察覺到自己也即將失言,連忙止住,但看臉色,神神秘秘,眉心裡帶著一抹焦慮與緊張,繼續(xù)道:"既然誰都曉得,那二皇子就絕對不能幹出這種事情來!若不然……太皇太后泉下豈能安寧!"
是太皇太后不能安寧,還是那些老舊的大臣不能安寧呢?楚蓉在心裡作想,就算明睿再傻再蠢,好歹在閣老們等重臣的掌控之中,若是這位聰慧過人的二皇子篡位得逞,那以他這種雷霆手段,誰曉得這朝廷……會不會徹底變天?怕是比太皇太后在位時把持的天下還要混亂不堪吧。
其實說起來,太皇太后雖然權傾朝野,實質上也未曾虧待過朝中上下的臣子們,頂多讓明睿做皇帝算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兒,然而其實看到好掌握好控制的明睿做了皇帝,何嘗不是一件叫他們高興的事?若心裡憤然不悅,早萬衆(zhòng)一心上摺子請求太皇太后廢帝,怎麼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真能忌憚了太皇太后的勢力不成?說到底,對他們,都是利遠遠大於弊的。
她心裡頭這麼一思忖,再把琴姑姑的話活絡一遍,就像心中已是瞭然,嘴角牽起一絲笑顏,眉眼彎彎的模樣俏聲道:"琴姑姑這樣一講,我倒是明白了,看來不是二皇子沒這個心,是他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她說罷,就笑起來,恁得是嬌俏動人。
許久未曾插半句話的年嬤嬤忽然道:"這也好,省得還要給咱們娘娘添那麼多煩心事。只不過既然知道是沒法成事的,按理說繼續(xù)呆在原來的地方就是,何必巴巴等人去了兩月就又回來呢?這終究是件怪事,而且一回宮就先到了明清宮去見那位,嬤嬤覺著……這不是什麼好兆頭,總歸還是要多提防著些的。"
年嬤嬤說的話不無道理,即便如琴姑姑所猜測那般二皇子回宮不可能當著衆(zhòng)人的面就宣揚他是要來當皇帝的,但明面上不行,私底下難道還不能作怪?楚蓉懂得這個道理,也未曾想過要放任瑞親王如無人之境般出入,她便同琴姑姑說道:"姑姑,先打聽他如今的居住,再派人去監(jiān)視他,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小心爲上,不能放過任何一絲可能遺漏的痕跡。誰都不曉得他此番回宮的真正目的,所以爲了以防萬一,一定要面面俱到,這些細末的工作就全權交由姑姑和嬤嬤您兩位了,若是可以的話,希望姑姑能同明姑也商議商議,看怎麼安置人手最方便,不會被察覺到。"
對外的交際人手安排楚蓉一直都是交給琴姑姑去負責的,她很少真的去託人找明姑去做事,然而真正論經驗老道豐富的人,楚蓉認爲還是屬明姑無疑。
琴姑姑聽了,心裡倒也沒什麼異樣,她知道自己的本事比及明姑還是有些差距,說到底明姑跟在太皇太后身前這些年頭,看了那麼多人,替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經手了多少私事,接觸到的人與事自然要比她大牌得多,較之自己處事自然要方便凌厲。因而琴姑姑未曾說什麼,只低頭應了一聲。
"明兒起就準備去辦吧,現在我有些私房話要和年嬤嬤講,姑姑你先做事吧。"楚蓉擡起眼來,一雙眼十分明亮,語氣亦輕快放鬆,就像是在說一件家常便飯的事。
這倒是讓琴姑姑心裡沒那麼芥蒂,剛剛楚蓉讓開口讓她出去的時候其實琴姑姑心底裡是有些介懷的,畢竟她從明安郡主入宮就負責教導她的工作,如今太皇太后去後便將賜給了她做教導姑姑,這份殊榮是別人想不到的。
她本感到很慶幸,然而她終究不是皇后娘娘做知心的身邊人,這讓她心底裡還是頗有微詞,總覺得和皇后娘娘之間有隔閡存在,然此刻這語氣裡,就好像特地給她指出……她是要和年嬤嬤說些私事,隱秘的,關於小女兒家的,這些不方便說但在正事的處理上她很相信自己。一想到這,琴姑姑心裡面又稍微好受了些,她不再去想,點點頭轉身就離開了。
待琴姑姑一走,年嬤嬤想起之前問過小主子的話,她倒是平淡下來,琴姑姑和她一向負責的事情不同,已是想好若琴姑姑心中生了嫌隙她還是要親自去問候她一下,想罷,年嬤嬤走到楚蓉跟前,道:"小主子此刻心中在想什麼?是想著怎麼應付瑞親王,還是想著明清宮那位?"
年嬤嬤確實說出她心口裡懸著的兩個十分重要的問題,然而最重要的……
楚蓉微微歪頭,眼神帶著些許朦朧之意。
"我在想啊……"
還能想誰呢?在這場看起來一觸即發(fā)的戰(zhàn)場裡,她竟然出神在想那個小傻子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