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楚蓉躺著躺著, 不覺泛起一陣睏意，手裡的書籍捧不住了就放到一旁去，她揉著酸澀的眼角, 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

這時候年嬤嬤手裡端著銀盤慢慢地走過來, 銀盤上是幾碟樣式精緻的糕點和一碗加過碎冰的綠豆湯, 顯然是爲她特意準備的。

楚蓉察覺到腳步聲, 便扭過頭去, 看到年嬤嬤微笑的面龐，神色微微一怔，旋即就嘴角一勾展顏歡笑, 她本以爲剛剛和年嬤嬤一番話嬤嬤心中會有少許芥蒂，沒想到轉眼就給她做吃食去了, 像這些糕點類的小點心嬤嬤都是親力親爲, 她一嘗就曉得是嬤嬤做出來的。

身邊有這樣真心關心她的人, 楚蓉實在覺得慶幸。

她微笑看著年嬤嬤來到身邊把銀盤放下，她直起身來, 隨手就往小碟子裡拿了一塊塞到嘴裡，酥軟香甜，入口即化，著實讓她減輕不少的疲憊感，再端起綠豆湯喝了一口, 把糕點的殘渣給融合吞入腹中, 她忍不住瞇起眼睛舔了舔脣角, 擡頭沖年嬤嬤笑道："蓉兒還真是有好口福, 但這麼吃下去, 過不了幾年怕就要成小胖子，到時候說不準都要走不動路了。"

年嬤嬤眼角含嗔, 佯裝責怪道："瞧您這說的話，嬤嬤倒是希望您多長幾斤肉，可偏偏瞧著就是不長肉，還比剛入宮的時候瘦了不少，這個年紀正是長身板的時候，你要是繼續瘦下去，未來可怎麼生孩子呢？"

楚蓉突然聽到年嬤嬤說起這個來，她頓時愣了一下，然而馬上她就反應過來，臉上飛過一絲紅痕，眸光裡帶著一絲嬌嗔，哼道："嬤嬤就曉得這些，您也不想想尋常人生孩子要什麼年紀，我現在連想沒想過這件事呢……您就別提了。"

讓她去輔佐明睿，陪伴在他身邊這些她或許還能做到，但說到繁衍子嗣這事兒……楚蓉就覺得自己難得一次成了鴕鳥，想要縮在殼子裡不去理會，可她又很清楚，過幾年等她身子長開了，來了月潮後大有人會提醒她這個最重要的職責。不過一想到明睿……她實在沒辦法把那種事情和這個小傻子聯繫在一起，即便小傻子對她抱著男女之情，可對明睿，楚蓉更多的是憐憫與同情，並不像明睿一樣，有著超越男女的感情。

她對此很矛盾，但這是她未來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楚蓉一想到這點就覺得分外無奈。

看到小主子糾著眉頭難得發愁無言的樣子，年嬤嬤嘴角一勾，有些好笑地說道："好吧好吧，嬤嬤不提這個，那嬤嬤就和您說一下今日的人事調動……"

"怎麼，哪個犯事了？？"

琴姑姑對於在宮裡服侍的宮女要求很高，怕有什麼手腳不乾淨的混進來，所以每日都會嚴格要求她們的一言一行，所以一旦有誰表現出不恰當的行徑出來，琴姑姑就會把她當做重點注意的對象，在觀察一段時日後如果有端倪顯現，當即彙報給楚蓉，看她的意願要不要把人掉出去。之前這一方面一直都是琴姑姑負責，後來因爲瑞親王要回宮來的緣故，從那日起琴姑姑和年嬤嬤就開始把任務分了一下，琴姑姑更著重去監察太后寢宮的狀況，而年嬤嬤就全權負責楚蓉身邊飲食起居，包括服侍的宮女詳情。

一般而言，如果沒什麼要緊的事情需要提示的話，年嬤嬤都會私下裡解決，或提醒或警告，若是再有犯者或情節嚴重者，年嬤嬤都會上報給楚蓉聽，今日聽年嬤嬤突然說起人事調動，楚蓉一下就把事情和瑞親王回宮的消息聯繫在一起，也許不僅是她在派人探查太后那邊的情況，太后未必是坐以待斃，也想著瞭解她這頭的狀況。

不知是否是她多想，楚蓉一直都認爲太后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說她心甘情願的把實權轉移給自己，並且請回瑞親王來輔佐明睿，她不否認這些好意，可她不覺得這是免費的午餐，會平白讓她佔好。

"那倒不是犯了什麼事，就是幾個丫頭碎嘴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年嬤嬤說。

楚蓉一聽，表情沒什麼變化，躺著一副輕鬆閒散的樣子，隨意地說道："這些都是老舊曆了，天天都有發生，算不上什麼事，嬤嬤您自行處理就是了。若是有哪個不聽勸的話，直接遣出去……對了，倒是之前嬤嬤說宮裡的花費比前一年增了不少，這多出來的費用是從哪裡出來的？"

嬤嬤剛準備要說，外頭熙熙攘攘的聲音傳過來，楚蓉倒是一副習慣的樣子隨口吩咐年嬤嬤出去看一看情況，而自個也從躺椅上站起來，手裡拿了塊糕點就跟著年嬤嬤的腳步走出去，但刻意離年嬤嬤有段距離，等年嬤嬤道外頭後，楚蓉就靠著門邊兒往外頭瞅，就瞅見一個面生的高大男子正在和年嬤嬤說話，或許是注意到這邊有人在看，男子擡起頭來，恰好和楚蓉帶著好奇的眼神對上。

光從那種鎮定自如的風範來看，楚蓉當即就確定此人就是傳聞裡這位瑞親王。

不得不說，這皇家的基因底子著實是好，明睿雖是傻的，樣貌卻是頂尖，而這位正朝著她緩緩走過來，還面帶微笑的男子亦生得極好，比明睿的青澀靦腆不同，他看去來彬彬有禮，舉止矜貴收斂，就像是一位貴人光臨寒舍一般。

有這種姿態的人，必然不能小瞧他，可想而知即便這位二皇子離開了皇宮，仍舊十分約束自己的言行舉止，楚蓉不得不承認，光憑著此人的風采恐怕就能虜獲許多人的心了。

這樣一位人物回來，真是讓人不擔心都難啊。

年嬤嬤也看到了楚蓉的身影，眉眼裡浮上些許無奈，嘴上說要自己先去探一探，沒想到後腳小主子就跟過來，還偷偷摸摸的做賊樣兒，年嬤嬤真有種被小主子給算計的無奈感。她眸光看過來，明顯帶著一絲責怪，不過楚蓉倒是露出一絲俏生生的笑顏，落落大方地撩起裙襬邁過門檻，徑自朝前方的人走去。

對面的人到底是成年男子，而她才八歲，和來人幾乎快要差半個身位，這一走近後她必須要高高仰著頭才能夠看清楚他，男子應是察覺到這一點，微微彎下腰身，以方便她能夠不那麼辛苦地拉伸脖子仰頭看，且還刻意擋在她跟前，把陽光給阻攔住了，畢竟這日頭陽光酷烈，這麼擡著眼睛迎著光線是完全受不住的。

對於一個陌生人，都能夠這樣全面周到的考慮到，著實不易。

隨後一道輕柔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想不到弟媳這樣瘦小，真讓人吃了一驚。"

吃驚？楚蓉聽了他的話不覺好笑，他這可就有點裝模作樣了，既然先去了太后寢宮，之後緊接著來到她這裡，想必太后早就和他提及過自己了，或者以他這種微末細節都特別注意的人，該打聽的事情想來應當全打聽清楚了，包括她這個皇后是怎麼來的，又是什麼個性楚蓉不認爲他對自己一無所知。

"弟媳介意請本王入座嗎？"他的樣子，就像是拿她當孩童一般看待。

不過楚蓉並不怪他，她畢竟年紀擺在這裡，誰也不會一開始就把她當成厲害人物來對待，其實這樣倒是好的，瑞親王不瞭解她，而她可以更多的去了解此人，以孩子心性，隨便任性放肆一點……應該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吧？

她揚起眉，笑得像朵春日裡盛綻的話，手提著裙子就往裡頭邁，一邊語氣脆生生地道："你就是夫君的兄長，那位瑞親王吧！太后已經和蓉兒說過了，王爺是來幫助夫君的，所以王爺不用這樣客氣，進來吧！"

年嬤嬤看小主子忽然變了個模樣，從一貫冷靜穩重的樣子突地成了個天真活潑的孩童模樣，一時間竟有點不能習慣，等人進去了才恍然醒悟過來，輕咳一聲低垂著頭趕緊跟緊衆人的腳步入內，隨後餘光瞧了一眼楚蓉，就見她的眼色也甩過來，還朝著自己眨眨眼，露出俏皮的笑容。

年嬤嬤心裡的重石莫名落了下來，面上亦綻開一絲笑顏回應，心道：也是，小主子這樣做，在旁人眼中怕纔是最正常的吧。

瑞親王看到她稚氣的模樣，眼中含笑，神色不變從容地走入殿中，楚蓉幾個步子輕快地跳到涼蓆子上，隨後衝著男子往旁邊擺了擺道："你坐這吧！"完全一副主人家的姿態，卻充滿無邪的童真趣味，讓人根本聯想不到任何失儀的地方，就好像她本來就該是那樣的。

他看她熱情洋溢，毫不避諱的樣子，倒是愣了一下，旋即就含笑走了過去坐下，緊接著楚蓉親自拿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然後把瓷白茶碗推到他跟前，叫道："他們說你從很遠的地方過來，剛剛還去母后那裡，然後馬上就來到蓉兒這，應該很熱很渴吧，先喝杯茶吧。"

男子似乎有一瞬的無措，但他很快就恢復了神態，只是眸光略微帶了一絲思索，凝在楚蓉的笑容上不過片刻就挪開了視線，他聲音輕軟就像是泉水一樣動聽悅耳，"皇后娘娘真是個有趣的人，皇上能娶到弟媳……真是有福氣。"

她天真地笑道："是蓉兒的福氣纔是，若非皇祖母看中了蓉兒，蓉兒還嫁不到皇家裡來。雖然說皇上……"她像是突然察覺到自己的失言，衝瑞親王尷尬地訕訕一笑，轉眼眸子裡卻又燃起星點的火光，由衷地道："皇上待蓉兒很好，皇祖母雖然去世了，但是在世時對蓉兒也是極好，還有母后……都是心善的人，蓉兒很喜歡這裡。"其實除了明睿皇祖母待她好，其他的就真是勉勉強強了。

看她一派純真興奮的模樣，瑞親王帶著笑意的眼底裡彷彿有一絲十分古怪的情緒，他等她說完話也沒急著開口，就時不時地看楚蓉一眼，楚蓉看到他不吭聲了，手裡倒是端過她倒的茶碗輕輕嘬了一口，隨後放下來，眸光如清泉般乾淨悠長，聲音著實好聽得讓人心裡發軟："喜歡這裡就好，往後本王會住在皇宮裡頭，不曉得太后有沒有和皇后娘娘提及過？太傅大人年事已高，怕是過一陣子就要退老還鄉，本王心中惦念皇弟，怕皇弟一人不能應付，還是忍不住應承下母后的請求，回來幫助皇弟。皇后娘娘也曉得皇弟是怎樣的情形……"

話語突然一頓，他的目光忽而直直朝著楚蓉看過來，楚蓉還在假扮天真孩童，一副認認真真聽著長輩教誨的模樣，渾然一派懵懂狀態，正好將他深沉的眼神收入眼底，那種宛若蛇一般毒辣的眼神和他剛剛柔善親和的模樣大相徑庭，一下把楚蓉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