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家那個嫁到壽陽城的姑娘帶著兒子和姑娘回來啦!!”
黃山青鸞峰腳下的太平村一向是平和無波,村子不大翻來覆去也就那三十來家熟面孔,日日家長裡短叨唸的事情幾乎都已經(jīng)耳熟能詳,不是阿青家的雞被雲(yún)家小子打飛了撲棱棱竄了老高,就是村長藏的那一灌陳年老酒被雲(yún)家小子偷出來喝的一乾二淨村長氣的拿著柺杖追了他三四里。
所以,當突然出現(xiàn)這麼大的一條八卦的時候,幾乎整個雲(yún)家村都沸騰了。
“玉娘啊,我是看著她出生的,當時才那麼小一點,”
拄著柺杖的雲(yún)婆婆比了比自己的腰,咧著已經(jīng)沒牙的嘴笑開了一臉菊花。
“現(xiàn)在兒子都那麼大了。”
“玉娘啊,是個有福的,”
收拾好採摘來的止血草鼠兒果,雲(yún)家嫂子靦腆地笑了笑。
“她家夫君在壽陽城也是有頭有臉,雖說是妾,但也比我們山野村民日子舒服多了。這次想必是她家夫君心疼她讓她回孃家省親吧。”
“還省親呢,玉娘她孃親早就撒手人間了,她爹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聽說玉娘和她夫君爲了玉娘他爹還吵過幾回呢!”
雲(yún)宋氏看到大家因爲想到了玉娘他爹時露出的鄙夷的神情,滿足地笑了笑,湊上前去小小聲地開口。
“我看那……八成是被她家夫君休了,帶孩子回孃家來了。你看她懷裡那個女孩子病怏怏的樣子!”
去年剛嫁到太平村的雲(yún)李氏捂住嘴,看向玉孃的眼神帶上了一層鄙夷。
“被休?!!她還有臉回來嗎?”
“怎麼沒臉,”
一直嫉妒玉娘溫柔乖巧漂亮就連嫁的人都比自家漢子強的蕓娘一副信誓旦旦地模樣。
“她當年就一副狐媚子樣,要不是耍手段,當初嫁走的人就是我了!”
“篤篤”
雲(yún)婆婆用力將柺杖在地上跺了兩下,原本熙熙攘攘的吵鬧聲都靜了下來,她老邁的臉上浮現(xiàn)出顯而易見的怒氣,渾濁的眼底依稀閃動著犀利的光芒。
“玉娘是什麼人我這個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還不清楚!!蕓娘你就別嚼舌根了,當年什麼情況不要以爲沒人知道,現(xiàn)在玉娘回來了,不管是什麼原因,就算是被休了!那也是我雲(yún)家的人,我雲(yún)婆的好閨女!!!”
蕓娘被雲(yún)婆婆一吼,面上有點掛不住,訕訕地說了聲是就藉口離開了,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雲(yún)婆婆嘆了口氣——人心難測衆(zhòng)口鑠金啊……即使自己有心相護,護得了一時也護不了一世,到時候,玉娘那有些怯懦的性子……哎……
搖了搖頭,雲(yún)婆婆讓大家散了去,才邁著蹣跚的步子朝村長家走去。
“娘,是這裡嗎?”
推開古舊的有些破爛的大門,葉遠皺了皺眉,身子往後擋了擋,因爲他的動作而浮起的層層灰塵確實有些嗆得慌,他自己身子壯些沒什麼,但是妹妹身子一貫比較弱,萬一有什麼就不好了。
“就是這裡。”
雲(yún)玉娘看著闊別數(shù)年的家,兒時的記憶涌上心頭,慈愛的母親和不成器但是卻依舊疼愛自己的父親的模樣交替出現(xiàn),一時間淚如泉涌,顧不得灰塵,抱著懷裡的女兒就要往裡走。
“娘,妹妹身子弱,灰塵大。”
葉遠攔住了情不自禁的玉娘,稚嫩的臉上浮起淺淺的笑容,動作輕柔彷彿像是怕驚擾了玉娘懷裡眉頭輕蹙的女孩的美夢般將她抱了出來,摟在懷裡。不過六歲的身子還有點矮,抱起只比自己小了一歲的妹妹有些彆扭,但是因爲妹妹葉瑤身子從小就虛弱看身量也不過才三歲多一點,所以其實並不很費力。
“抱著妹妹走了那麼遠,娘您累不累?”
擰起小眉毛,葉遠關(guān)切地看著自家孃親。
“阿遠乖,孃親不累,”
擦了擦臉頰的淚滴,玉娘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慈愛的摸了摸聽到自己的回答笑得溫和的兒子。
“還是阿遠考慮的周到,是娘一時失態(tài)了。”
“沒事的,娘。”
葉遠靦腆地夠了勾脣角,似乎是享受著母親的撫摸,不由得瞇了瞇眼睛,將懷裡的妹妹換了個姿勢讓她睡的更安穩(wěn)些。
“孃親多年未歸,一時觸景生情是人之常情。”
說著,他打量了下房間,和他在壽陽城的那個單獨的房間比起來,這個屋子不但小而且看起來還很破舊,物件雖然還算齊全,但也不能和府上的金絲楠木紫砂壺等等精緻的物件相比。外間是大堂,用櫃子隔開了廚房和客廳,其實說是客廳,不過是擺了張大點的桌子供一家人吃飯以及招待客人罷了,裡間隔了層布簾看不清晰。
孃親這次回來是和壽陽城那邊斷了關(guān)係,只帶了一些往日積累的碎銀首飾和大娘好心相贈的五十兩,再加上自己以往積攢都和那個男人心情好的時候賞賜的一些銀兩,在這個與世無爭基本可以自給自足的小村裡應(yīng)該也是可以勉強溫飽到自己長大了。但是妹妹身子弱又睡不得硬板牀,藥材可以自己上山採或者打獵去換,但是這裡應(yīng)該沒是有蓬鬆軟綿的牀墊,看來還要尋思著獵幾隻毛皮軟一點的動物……
不由得皺起的眉頭在看到懷裡妹妹小小的帶著病態(tài)的青白的臉撒嬌似的往自己懷裡鑽了鑽的可愛模樣時柔軟了下來,葉遠伸手將葉瑤的額發(fā)撥開,伸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仰起頭對溫柔地注視著他的孃親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
“娘,妹妹已經(jīng)不燒了。”
玉娘沒有回答他的話,心疼的目光流連在葉遠粉嫩的小臉上,兒子粉雕玉酌的臉上因爲連日的奔波染上了疲憊和滄桑,這幾日的路程雖然不遠,卻是難熬,因爲捨不得花錢三餐只能吃饅頭,每次阿瑤彆著嘴艱難地咽那粗糙無味的饅頭時,自己的心都如刀割般……
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錯了……爲了一點可憐的自尊,讓體弱的女兒和年幼的兒子跟著自己過如此艱難的生活……是不是當初應(yīng)該答應(yīng)下來,即使被他送給另一個人,也可以保證阿瑤和阿遠衣食無憂,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
她蹲了下來,將葉遠摟在了懷裡,葉遠白皙的小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害羞的紅暈,卻是溫順地倚在了孃親的懷裡,還體貼地將妹妹的腦袋枕高點不至於呼吸不暢。
“阿遠,孃親是不是錯了,讓你和妹妹從高牀軟枕錦衣玉食到現(xiàn)在只能跟著孃親受苦……”
“孃親不要難過,那個人要將您送走也不要妹妹嫌棄她身子弱,阿遠怎麼會想他呢。”
葉遠小大人一般伸出嫩嫩的小手拍了拍玉孃的肩膀,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不似孩童的沉穩(wěn)。
“只有孃親和妹妹在的地方,纔是阿遠的家,即使是野菜糠湯,一家人吃也比那山珍海味好,妹妹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說著,還篤定地點了點頭,恰巧懷裡的葉瑤也迷迷糊糊地醒了來,看到哥哥點頭,也跟著點了點頭,細細地恩了聲,逗得玉娘笑了出來,眼淚卻不由得跟著落了下來。
將懷裡的葉瑤小心地放了下來,剛剛睡醒的小女孩緊緊抓著哥哥的手,伸手揉了揉眼睛,葉遠食指在桌上一抹,豎著沾了厚厚一層灰的手指問破涕爲笑的玉娘。
“孃親,這裡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住了,我們要不要先打掃下。”
“不急,”
玉娘用手絹擦了擦眼角,然後愣愣地看著那繡著精緻花樣布料華貴的手絹立了一會,片刻才勉強地笑了笑,伸手牽起葉遠的小手。
“阿遠先和孃親去村長爺爺家,那麼多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身體可還健朗,還有云婆婆,她可是看著你孃親長大的,阿遠和阿瑤要記得叫奶奶啊。”
葉遠點了點頭,面上帶著淺淺的笑容,一旁插不上話的葉瑤扯了扯哥哥的衣服,嘟起小嘴。
“阿瑤要和哥哥一起去~”
“知道知道~”
玉孃親暱地捏了捏葉瑤的鼻子,笑臉盈盈地開口,領(lǐng)著孩子向記憶力的村長家走去。
“我們阿瑤是跟屁蟲,整天黏在哥哥後面~”
“阿瑤不是跟屁蟲!”
葉瑤鼓起小臉,本來帶著不健康的青白的小臉浮起淺淺的紅色,拉著葉遠的手晃了晃。
“哥哥,阿瑤纔不是跟屁蟲~~”
“恩,阿瑤不是跟屁蟲,哥哥最疼阿瑤了,哥哥是阿瑤的跟屁蟲~”
葉遠笑彎了眼眸,寵溺地笑著。
“哥哥也不是跟屁蟲!”
葉瑤歪了歪腦袋,看著葉遠的笑容,雖然還帶著孩童的稚嫩,卻已隱隱顯露出清雋的模樣,脣角的弧度好像盛滿了陽光般只是看著就覺得心裡暖暖的,小手抓緊了哥哥的手,也不管剛纔才嘟著嘴生氣就咧開嘴笑了起來。
“哥哥笑起來好好看,阿瑤最喜歡哥哥了~”
“那阿瑤就不喜歡孃親啦~”
玉娘看著一雙玉人一般的兒女感情深厚的模樣,欣慰自豪甜蜜的同時也不由得有點泛酸——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她下來的是自己好不好。
“阿瑤也喜歡孃親。”
葉瑤將食指放進嘴裡吮了吮,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自家孃親笑得開花。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阿瑤還是最喜歡哥哥。”
葉遠勾起脣角,默默而又溫柔地注視著眼前的和諧場景,妹妹,孃親,這裡以後就是我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