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天邊染上了一層血色。
房間裡很空也很整潔,看起來並不像是曾經有人住過幾年的模樣,只有那一股幽幽的帶著茶香又像是雨後竹林般淡雅悠遠地淺香,令玄霄意識到這裡確實是玄遠師兄住了幾年的屋子。
牀鋪很硬,上面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玄霄將之前上山的時候宗煉長老給他的佩劍擺在了牀頭,整了整身上藍白混雜的衣服,邁步走向書桌。書桌很乾淨,很明顯是有人每天仔細擦拭,而桌上除了一盞青燈、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筆和一個硯臺外就沒有什麼了。
他點起了那盞盈汪汪滿滿的油的青燈,燈芯噼啪了幾下,慢慢地明亮了起來,橘黃色的火焰跳動著柔和而又明媚的光芒。
伸手將從玄遠那借來的兩本書放在桌上,玄霄拿起《基礎劍術》翻看了起來,原本淡淡的眼神漸漸變得灼熱了起來,翻書的速度也有原本隨意的悠閒變成了急急翻略。一本基礎劍術本就不厚,玄霄三下兩下就翻完了,他合起書頁,眼神裡涌動著一股戰意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薄薄的嘴脣張合了幾下,緩緩地吐出一個名字。
他閉上眼睛,收斂起身上過於張揚的氣勢,然後長長地吐了口氣才重新睜開眼睛,從頭打開那本書,一字一句地慢慢研讀起來。
玄遠坐在桌前,泛著暖意的燈光使得他本就帶笑的眉眼越發得柔和起來,墨色的眼底彷彿沉澱著閱盡山水的沉靜,如同水墨畫裡那濃濃抹下的一筆,帶著無窮無盡的深意,沒有束起而是直接披散在肩上的頭髮隨著他時不時提筆寫些什麼的動作而滑落了幾縷到他的身前,黑色的髮絲襯著白色的裡衣,玄遠本就不很結實的身形顯得越發纖瘦了。
玄震看了眼玄遠的手腕,很白皙很瘦弱能夠清晰地看到蜿蜒的淡青色血管的手腕,皺了皺眉。
“師弟啊,你平時太刻苦了,看看你那手腕瘦得,即使是我家那個挑食的小承也……”
他突然頓了頓,眼底閃過複雜的光芒,沒有再說下去。
“……”
玄遠微微勾起脣角,提筆的動作優雅而又帶著張合的力度。
“師兄,你是對我的力氣有所懷疑嗎?”
“……”
玄震沉默了,腦海裡轉過玄遠平日裡在修爲上表現出來的種種強悍,忙乾笑了幾聲轉移話題。
“阿遠啊,你說阿瑤平日裡都喜歡些什麼呢?”
玄遠筆下一頓,險些在那一串行雲流水般的註釋上留下一個突兀的墨點,他擡起頭,墨色的眼睛裡很明顯的是調侃。
“阿瑤?師兄你平日不是叫她夙瑤師妹嗎?”
玄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接話,畢竟,總不能讓他自個承認自個那個時候是在害羞吧。終於,在玄遠越來越不懷好意的目光裡玄震扯出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說法——
“……叫阿瑤比較親切。”
玄遠也不再追問,他們都知道玄震師兄在處理瓊華事務的時候那叫一個雷厲風行,但是平日裡在他們面前就是一個有些孩子氣的哥哥模樣,尤其是對上自家妹妹的時候,脾氣那叫一個好,幾乎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典型。阿瑤雖然沒說什麼,對待他卻還是有些不同的,比方說毫不掩飾地甩冰刺拆他面子……
“師兄,我妹妹值得最好的人,而我也只允許她得到最好的。”
將手裡的筆放在一旁,玄遠轉過身來,直直的看向了玄震的眼睛,很滿意地看到那裡面出現了一絲驚慌但是更多的是堅定。
“但是,我更尊重阿瑤的選擇。”
玄震也嚴肅了神色。
“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最好的,但是我確定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如果阿瑤也選擇了我,那麼我將會給她我所能給的最好的,如果她沒有選擇我,那麼我……”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
“她會多一個哥哥來愛護。”
“不用那麼沉重,”
玄遠無奈地擺了擺手,看慣了玄震或是沉穩或是孩子氣的模樣,突然看到如此文藝的他,不由得總是令他想到第一次下山時玄震師兄的脆弱。
“阿瑤對你還算特別,”
看到玄震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玄遠不由得擰起了眉頭,酸酸地加上了一句。
“不過阿瑤最親的還是我!”
玄震笑了起來,站起來走到玄遠身邊,飛快地伸手一把摸了摸他的腦袋。
“原來我們瓊華的少年老成也會吃醋啊~~”
好像想起了什麼,他撇了撇嘴。
“說道少年老成啊,這個玄霄師弟纔是,你知道嗎,他我今天和他介紹了一路,結果他就回了我幾個意味不明的恩啊是。真是,太……”
玄遠避開玄震在自己頭頂肆虐的手,抿了抿脣,眼前似乎浮現出那個少年矛盾的氣息。
“少年老成,我覺得他更像是在壓抑著真實的自己,”
他頓了頓,緩緩地開口。
“宗煉長老說他是一把半出鞘的寶劍,而我,覺得他是一把將自己卡入鞘內的利刃。”
玄震縮回被玄遠避開的手,摸了摸鼻子。
“怎麼,阿遠你對他的印象不好?”
“不,”
玄遠猶豫了片刻,斟酌著字句。
“我只是覺得,他將會是瓊華變化的開始,而瓊華變化後會是什麼模樣……我總覺得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也許是我多慮了。”
“你擔心的太多了,”
玄震擺了擺手。
“阿遠你說玄霄是強入鞘內的利刃,其實你自己又何嘗不是,只不過你隱藏的更加深沉而已,你說,你的湛瀘劍,你究竟用過幾次?玄霄師弟是雙劍的宿主之一,必然要有那般的氣勢才能駕馭那兩柄劍,不是嗎?”
“玄震師兄你也覺得玄霄是羲和的宿主?”
玄遠的目光停留在一旁乖巧的湛瀘劍上,不禁有一絲莫名的愧疚——似乎,自己還沒有讓它真正地出鞘過……
“師弟啊,是你自己說的,不關我的事,再說了,你看玄霄那副模樣,雖然說面無表情的冷然和望舒的寒氣比較像,但是他眉眼間明顯就是一副肆意張狂的任性樣嘛。”
玄震仰面躺倒在了牀上,伸手拍了拍身邊的位子。
“好了好了,不需要去想以後的事情了,該發生的總會發生,我們只要做到不悔就可以了。”
玄遠笑了起來,眼神變得懷念而又柔和。
“你說的話和我的一個朋友很像。”
玄震瞭然地點點頭。
“就是你每次下山都會去打聽的雲天青對不對,怎麼,還沒有他的消息嗎?”
玄遠的笑容帶了些苦澀,搖了搖頭。
“找不到他,按照天青的性格,他不會氣我那麼久,我擔心……”
“別擔心,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玄震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時辰不早了,睡吧睡吧。”
“……”
玄遠執起筆。
“師兄,現在不過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