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想的盡頭等待著你的是什么?
英雄打敗了魔王過后,世人都會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從此無憂無慮。
童話故事里是這樣說的,但現(xiàn)實卻并非如此。
凝視深淵者需謹(jǐn)記深淵也在凝視著你;與龍搏斗之人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成為龍。
自古以來。
就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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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海米爾寧。”
當(dāng)意識回歸,能夠重新掌控自身時,他已置身于文明社會之中。
變得比以前更加敏銳的感官迅速地搜集著信息——從太陽光的角度判斷此刻約莫是早晨8、9點鐘。而嘈雜的人群聲響來自于下方的事實證明此處是某棟樓房的高層,大約是3層,因為更高的話樓下的人聲也會不那么喧囂。
聽覺之后是嗅覺,他抽動了一下鼻子,緊接著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
鼻腔當(dāng)中充斥著的香氣是油煎鮭魚塊的味道,在禁獵令生效的地區(qū)當(dāng)中它是典型的下層市民食品。培根和香腸只能偶爾品用,獵鹿這種情形更是只有跟著領(lǐng)主出門才能被分上一塊還往往是貴族們不吃的下水,因此只有河里隨處可見的鮭魚與田地里的豆子是常有的蛋白質(zhì)來源。
他對于這種食物很是熟悉,盡管簡單,但好的廚子也能把它烹飪得十分到位。
這是最突出的氣味,但他仍舊得以越過它的遮蓋嗅到環(huán)境之中更加古老的味道。
雨季常有的潮濕味道,因為用的是便宜木材所以防潮性能并不優(yōu)越。時間長了就會散發(fā)出來這種特有的老房子的味道。
——帝國南方,春夏交接之時大雨連綿的時節(jié)。某處時代久遠(yuǎn)的便宜旅館3層,大約是位于集市內(nèi)的旅館,所以下方人聲鼎沸。
而早餐——不、帝國南方的烹飪怎有不放番茄的。這顯然不是旅店提供的——他看向了坐在房間一角的那人,然后再度因自己身體的變化而感到驚訝。
銀發(fā)的德魯伊成員待在了房間的角落之中,因為太陽光照射的緣故對比過于強烈他本應(yīng)無法看清身在暗處的她。但那雙眼睛卻迅速地適應(yīng)了光照的變化,他就連她的睫毛以及那雙眼睛當(dāng)中流轉(zhuǎn)的魔力光輝形成的瞳孔冰裂紋理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察覺到了嗎?”艾莉卡端著木盤子走了過來,里頭放著粗面包和散發(fā)出香氣的煎鮭魚塊,裝著湯的木碗旁邊還有粗麻布和覆盆子葉。
“......這是、怎么一回事。”從床上爬起來的海米爾寧只覺得自己太陽穴的周遭在鼓脹發(fā)痛,渾身都有一種像是坐久了發(fā)麻刺癢一樣的感覺。
“我不建議你立刻下床,因為你已經(jīng)躺了兩個月的時間了。”艾莉卡開口,但為時已晚。
“呃——”“踏踏踏——”他踉蹌著像是初生的小鹿一樣難以控制好自己的腳步,還沒走兩步就扶在了墻壁上方。然后因為失去平衡的關(guān)系險些摔倒,下意識地就抓住了床邊的柜子但卻“嘭咔——”地一聲直接把實木柜子的一角給拆了下來。
“......”
他把視線投向了房間內(nèi)自己之外的唯一一個人,也顯然是唯一一個能給他解釋的人。
“邊吃邊聽吧。”艾莉卡把食物遞了過來。海米爾寧接過了它,然后點了點頭。
“你尚且記得之前教導(dǎo)過你的,關(guān)于你身上這種體質(zhì)如何有效利用的方法吧。”艾莉卡把覆盆子葉用粗麻布包裹了起來,然后打著旋擰緊讓它變成了一個小布包。接著用力按壓擠出汁液,澆在已經(jīng)開始變冷的鮭魚肉上作為調(diào)味。
“因為魔力處于消散狀態(tài),無法凝結(jié)。所以在身體的各部分畫上魔法陣,催動魔力的時候就能夠達成全身的強化。跑得更快、力氣更大、恢復(fù)速度也更快。對吧。”海米爾寧接過了她遞過來的面包,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說道。
“是的。這是人類尚未掌握的魔法形式,因為一般的人類魔法師只能運用點對點的傳輸方式。刻意使得自己的魔力流動到全身,會導(dǎo)致負(fù)荷過重壓迫到心臟,心肌梗塞而死。所以基本上從生理結(jié)構(gòu)的角度注定了無法運用。”
“說是你特有的魔力使用方法也并不為過吧。”
“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吧。”艾莉卡聳了聳肩:“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等于。”
“這種全身強化魔法被完全固化了,而且還在此之上。不光是力量、速度與恢復(fù)能力有所長進,五感和思維也隨之變得更加敏銳。”她接著說:“等到你完全掌握這份力量,能做到的事情會有許多。”
“就算是一拳把這面墻給打穿也不會是難題。當(dāng)然,你的身體本身的強度還是人類的級別,所以該骨折還是會骨折就是了。”她再度聳了聳肩。
“代價是什么?”迅速地解決了早餐的海米爾寧抬起了頭,他敏銳地注意到了問題所在。
“問得好。”艾莉卡笑了一笑:“是的,這樣的魔法自然不可能是沒有支出的。”
“你對于自己昏過去之前記得的事情有多少?”
“只記得我不該活著。”海米爾寧垂下了頭去觀察自己的身體,左肩和右腹上的傷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了驚人的傷疤。
“嗯......”艾莉卡沉吟了一會兒:“我該如何說明呢。”
“你清楚能量這種概念吧?”她說,而海米爾寧點了點頭。
“火散發(fā)出來的熱量可以加熱食物,人吃了食物吸收營養(yǎng)就有力氣繼續(xù)行動下去。受傷的話需要吃有營養(yǎng)的東西,這樣一來身體會慢慢地恢復(fù),傷口會自然愈合。”
“驅(qū)使這些所有東西,讓萬物能夠動起來,就是能量這種東西。”
“而這便是人類所稱的‘魔力’這種東西的本質(zhì),它是原初之力,作用于萬物,存在于萬物之中。”“啪——”艾莉卡打了個響指,然后就在指尖上竄起了火苗:“只要搞對了運用的方法,就能以消耗自身的魔力作為代價,重現(xiàn)出物理現(xiàn)象。”
“這便是所謂的魔法。當(dāng)然,說起來這么簡單但做起來是很難的。”她揮了揮手指讓火焰消失,而后接著說道:“你現(xiàn)在的這種狀態(tài),實際上就是永遠(yuǎn)處于魔力輸出、魔法開啟的狀態(tài)。”
“這是......她做的嗎?”海米爾寧沉默了一下,然后開口。
“嗯。”艾莉卡點了點頭:“魔女化這一種情況的全貌即便是我也無法完全理解,你把它當(dāng)成整個人都變成另一種存在即可。不光是身體結(jié)構(gòu)和能力,連帶著思維和知識儲備也會變化。”
“而她在最后用自己的意志克服了一切。這么做的難度基本上相當(dāng)于一個人擋下迎來的海嘯,但她做到了,并且通過在那之后知悉的知識,阻止了你的死亡。”
“方法其實挺簡單粗暴,就是讓你的身體上本來有的德魯伊身體強化魔法永固下來,并且永遠(yuǎn)處于開啟狀態(tài)。而為了維持這一切,你的身體內(nèi)現(xiàn)在流通著的。”
艾莉卡說道。
“是她的魔力。”
“龐大到人類所難以想象程度的魔力。如果把你每天所消耗來維持這份強化魔法的魔力比喻成這一碗湯的話——”艾莉卡指著海米爾寧沒喝完的湯:“那么你現(xiàn)在體內(nèi)所有的魔力,就是莫比加斯內(nèi)海。”
“這也是你身體上絕大多數(shù)新畫上去的符文的目的所在——作用是抑制住對于人類而言強的過頭的魔力,避免它們把你給撕碎。那當(dāng)然是她做的,但在你昏迷期間我們也進行了一些細(xì)微的修改。畢竟那是倉促之舉,仍舊有不少不完美的地方。”艾莉卡指著海米爾寧身上主體部分那些已經(jīng)黯淡起來看著就像是紋身一樣的符文。
“而后除了已有的強化符文,我還給你加上了認(rèn)知干涉。”她接著說:“搭配抑制法陣。”
“.......”海米爾寧皺起了眉頭,他注意到了艾莉卡稱呼的不同。前面她說的是“我們”,到了這里又變成了個人自稱。
“簡單給你解釋下來的話。”她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但只是接著說:“你在大街上看到一頭龍走過的話,肯定會大驚失色。但看到一個樣貌平平無奇的路人,除非是穿著顯眼的服飾,否則幾分鐘后就會忘掉他的長相。”
“這種法陣就是讓你從龍變成路人。”
“它是一種暗示法術(shù),讓人覺得‘這家伙沒什么了不起的’。即便有少數(shù)意志較為堅定的人能夠越過它的影響,由于其它人都注意不到的緣故,他們往往也不會被信任。最終這些事情就只變成了民間的傳說故事。”
“所以這就是你們的立身之本。”海米爾寧開口,而艾莉卡點了點頭:“是的,德魯伊組織也不是天下無敵的。一切低調(diào)為上,而這也是我為你刺上這個的原因——你注意到了,我知道。”
“唉——”她嘆了口氣,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他們不想把你放走。”艾莉卡的表情變得有些無奈:“就這點上來說,德魯伊倒是和人類也沒什么兩樣。”
“我懂,畢竟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海米爾寧點了點頭。
“是的。而且你身上那龐大的魔力量,說是要擔(dān)憂掌握了如此龐大力量的人類會引發(fā)什么災(zāi)害毀滅人類社會。說到底了其實也是上面那些老不死的怕自身受到牽連。”
“恐懼這種東西是會驅(qū)使人做出自己原本做不出的可怕事情的。”艾莉卡頓了一頓:“所以給你加上認(rèn)知干涉,是我的獨斷。”
“與龍搏斗之人終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被人所畏懼的龍嗎。”海米爾寧自嘲地笑著搖了搖頭。
“至少有了這個,你還可以有自己的選擇。”她回過頭看著海米爾寧說道:“加入德魯伊,當(dāng)然是上面的人的意見。但說實話你進入這個組織多半也只會感到不自由,畢竟身份特殊。”
“選擇隱姓埋名忘掉這一切在哪里隱居起來過普通人的生活也是可以的,這龐大的魔力給予你的東西不光是身體素質(zhì),你的壽命也會隨之變得漫長。只要你想的話,也許可以在哪里過上安寧的余生。”
“這都看你自己選了。”艾莉卡甩著腳開口說完,一下跳到了地板上,然后活動了一下脖子。
“謝謝。”海米爾寧認(rèn)真地看著她開口說道。
孤身一人護送他來到這種南方的僻靜小鎮(zhèn),又加上了這樣的魔法。她的想法已經(jīng)不言而喻,是不希望他被她所屬的德魯伊組織所束縛,能夠做出自己的選擇。
“就當(dāng)是欠了我這個人情吧,這輩子什么時候還都可以。雖然也許會是很長的一輩子就是了,但等我有需要了找上來的時候,可別賴賬。”艾莉卡笑著走到了床邊拿起了靠在墻角的長槍。
“薩妮婭.......”海米爾寧欲言又止。
“什么都沒留下哦。”她搖了搖頭:“像是一陣光一樣,就那樣消失了。”
“你......昏迷的時候,偶爾會說夢話......不,沒什么。”艾莉卡搖了搖頭:“安慰人這種話,想來還是不適合我來說啊。”
她自嘲地笑著,而海米爾寧聳了聳肩也笑了一笑:“是啊,確實不像你。”
“踏踏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不止一個人,并且很明顯是向著這邊來的。
“是你的伙伴們。在你昏迷以后德魯伊把你轉(zhuǎn)走的時候他們還試圖阻止,但后面清楚他們自己沒辦法控制這種情況就還是讓步了。你情況穩(wěn)定下來差不多要能醒過來的時候我就通知了他們。”艾莉卡說道:“那我也,該走了。”
“你和薩妮婭。”海米爾寧開口,她的腳步頓住了。
“不,你和魔女.......”
“那是。”艾莉卡收回了腳步,然后轉(zhuǎn)過了頭。
“有機會的話,再說那個故事吧。”她微笑著說。
在窗外的陽光下,那笑容純粹又潔凈。
“再會了。”
“我的朋友——”
銀光閃閃,她一躍而起,踩在了旅店的陽臺木板上,緊接著迅速地消失在了遠(yuǎn)方。
“吱呀——”的聲音響起,推開門走進來的是留著滿臉胡茬的蓋多,他看起來比起海米爾寧更像個病人,但那疲憊不堪的臉龐在看到了青年的時候也總算是松懈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歡迎回來,團長。”大劍士們走進了房間,圍在了他的旁邊。
“但我也不確定如今這個世道,說這句話到底對不對。”蓋多搖著頭嘆了口氣,而海米爾寧則是把餐具放在一旁,接著重新坐了下來,開始聽他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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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想的盡頭等待著你的是什么?
當(dāng)你克服了一切,否定了你認(rèn)為錯誤的事物之后,那所得到的東西就真的可以稱之為美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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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岸徹底陷入戰(zhàn)亂了。
在海米爾寧昏迷的兩個月期間,整個東海岸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dāng)初在廣場上唯一一個沒有失態(tài)的人,蘇奧米爾的大主教里昂被選為教皇。但他所行之事卻顯得是海米爾寧他們錯信了人。
在內(nèi)憂外患加上理想宗侵蝕的情況下,帕德羅西帝國已是風(fēng)中殘燭。大劍士與德魯伊組織為了阻止這一切前去解決理想宗,但在他們背后的人卻也沒有閑著。
在某一事件上理念相合并不代表就會一直是同伴。里昂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海米爾寧無從得知,總之在登上了教皇之位以后,他的做法開始與大劍士們的想法產(chǎn)生分歧。
幾次爭吵過后,里昂像是晃動的天平一樣,不可避免地轉(zhuǎn)到了蘇奧米爾貴族的一方。
蘇奧米爾分裂了。
在帝國這個強大外敵存在之時無比團結(jié)的王國,分裂成了貴族、教會和大劍士三方勢力。
這類事情古往今來都不算稀少。
大劍士的前身本就是銀衛(wèi)騎士團這個叛逃的帝國騎士團,他們在蘇奧米爾沒有根基。雖說憑借著海米爾寧領(lǐng)軍打了幾次勝仗成為了蘇奧米爾頂尖武力的代表,并且在蘇奧米爾國內(nèi)海茵茨沃姆元帥的名聲一度蓋過了正統(tǒng)的王室與貴族,但樹大招風(fēng),人氣高卻師出無名的他們,如今落得個被過河拆橋的下場也并不奇怪。
“王室貴族和教會的人打算派遣軍隊南下。”蓋多的一句話,海米爾寧就可以推測出個大概了。
他們打的主意多半是想一石二鳥。
一方面貴族們希望抹消掉他的功績,而另一方面,往南擴張?zhí)K奧米爾領(lǐng)土,也是長久都存在的野心。
貴族到底是貴族,講究血統(tǒng),玩弄權(quán)力的他們在戰(zhàn)時可能會對大劍士這些無根野草忍氣吞聲。但當(dāng)危機過后,不說除掉,他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削弱影響力。
王室與貴族心里打的小九九很好理解,而登上教皇之位的里昂,則是在理想宗被剿滅之后發(fā)現(xiàn)了南方出現(xiàn)的巨大信仰空缺。
他比貴族們稍微好上一些,仍舊試圖把大劍士們也拉進南下的陣營。但未曾經(jīng)歷過血腥戰(zhàn)斗的他口中所說的:“理想宗那些被惡魔所扭曲的人雖然已經(jīng)消失,但世間的苦痛并沒有減少。這正是作為白色教會正統(tǒng)的我大耶緹納宗入主,為人民帶來希望的好時機!”之類義正言辭的話語,并沒有能令大劍士們買賬。
“不應(yīng)當(dāng)南下。”蓋多如是說著,而果不其然地,在那場會議上人們開始以他過去的身份來攻擊。
“你是當(dāng)心你真正的祖國利益受損嗎?那大可不必?fù)?dān)心,我們不會像是帝國人那樣。正義的蘇奧米爾會對于一切善良的市民平等對待。”
“這與帝國無關(guān),只是蘇奧米爾不應(yīng)當(dāng)摻和到這攤渾水之中!”蓋多盡力地反駁,但只是換來了更多的嘲諷。
“那你是要我們視而不見對著同為信徒的勞苦大眾緊鎖國門嗎?夾著尾巴逃跑,像你們那位偉大的團長大人,不可一世的蘇奧米爾元帥那般?”一位蘇奧米爾的高層貴族如是說著,接著滿足于那“對啊——”“是啊——”的附和聲臉上掛起了些許自得的笑容。
“這個國家完了。”蓋多搖著頭丟下了這句話,然后帶著那些也不認(rèn)同這種行為的大劍士們再度離開了蘇奧米爾。
他一語成讖。
僅僅在他們離去的5天之后,本來封鎖國境尚能潔身自好的蘇奧米爾,失去了總元帥和資深大劍士們正確的形勢判斷能力作為引導(dǎo)。在接連幾場由王室與教皇主導(dǎo)的煽動人心的演講之中,整個國家都陷入了狂熱的情緒之中。
“為了教會!為了明天!為了國王!”
“蘇奧米爾萬歲!蘇奧米爾萬歲!”喊著這樣的口號,以“繼續(xù)神圣戰(zhàn)爭”的名義。
他們一頭扎進了這攤渾水之中。
荒唐可笑,荒唐可笑,實在是荒唐可笑。因為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被帝國混亂的局勢所影響,獨立發(fā)展的緣故,民眾的自信心膨脹到了相當(dāng)高的程度。
但何德何能,他們又是何德何能,能夠單憑一介小國就想改變整個東海岸的局面?
在一切已經(jīng)亂得像是一鍋大雜燴的情況下,高舉著劍高呼著萬歲沖進去戰(zhàn)爭這攤淤泥之中,是決計不會成為解決的答案的。
于是理所當(dāng)然地。
蘇奧米爾也陷入了混亂。
起初他們還確實懷抱著傳教和支援為當(dāng)?shù)貛砥胶偷南敕ǎ瑧?zhàn)斗也只對那些土匪和蠻橫的帝國貴族出手。用這種收買人心的手法,悄無聲息地占據(jù)了許多帝國的領(lǐng)土。耶緹納宗的聲望以及蘇奧米爾的勢力范圍確實也因此開始有顯著成效,但這攤泥沼可不是這么好混的。
當(dāng)占領(lǐng)地人民所需的東西超越了這個北方小國所能給予的,不滿就開始積聚。而從后方抽調(diào)物資以及讓青壯年勞動力上前線的做法,也使得國內(nèi)的人民開始抵觸。
最終,這一切從精神上的反感變成了實際行動。
導(dǎo)火索在于一家蘇奧米爾農(nóng)民藏起自家的物資不愿支援前線的事跡暴露,認(rèn)為他們“怎可如此不愛國”的士兵隊長在狂熱的愛國情緒之中痛毆失手,打死了農(nóng)民。
隨后引發(fā)了軍民之間的爭斗。
王室和貴族、以及晉升為教皇的里昂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深陷不利的輿論之中。而他們麾下的士兵也開始懷疑自己到底在為什么而戰(zhàn)。
他們變得和東海岸的其它地方?jīng)]什么兩樣,人心惶惶,度日如年。
“王室和教會已經(jīng)失去公信力了。真的沒辦法相信事情會這么快就變得這么糟,這樣下來我們到底是在為什么而戰(zhàn)啊。”
“我們需要你回來,引導(dǎo)人民。”蓋多開口對著海米爾寧這樣說著。
而他沉默了許久,最終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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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的盡頭等待著你的是什么?
若你所堅信是錯誤之物,認(rèn)為必須消滅之物,乃是別人唯一的精神寄托。
那么你仍舊可以毫不猶豫嗎?
即便在那之后仇恨滋生,你仍相信自己所做的是正確的事情嗎。
你仍能。
一往無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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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給我!還給我!”
“把我的兒子還給我啊,我的兒子,我的兒子——”衣衫襤褸的婦人抱著因被他人搶奪而顯得破破爛爛的孩童衣裳,跪在路邊嚎啕大哭。大部分人都對此見怪不怪,只是沉默著路過。
“那是我唯一的兒子啊......”
“您——”“別靠近。”一名看起來生活優(yōu)渥的年輕少女正想關(guān)心,卻被人攔了下來。
“那是理想宗的余孽。”他開口,臉上帶著肉眼可見的鄙夷。而少女也因此有了些許恐懼的神色,連連點頭著拉開了距離。
馬蹄聲響了起來。
“哇——”人們都抬起頭看了過去,而那婦女起先是垂著頭哭泣,在抬起頭看見披著斗篷背后背著大劍的那一行人時,她的雙眼忽然瞪大了一下,緊接著充滿了血絲。
“呀啊啊啊啊啊啊!!”發(fā)出拐角的她赤著腳踩在泥水上跑了過來,然后一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濺了一身臟。
“.......停下。”海米爾寧拉動了韁繩,所有人都停留了下來。他坐在馬上,俯視著婦人。
“滾啊!滾啊!你們給我滾啊!”婦人像是發(fā)瘋的野狗一樣從地上爬了起來,帶著一身爛泥連滾帶爬地靠近,撈了一團泥土就丟了過來。
“咻——”他輕松地躲開。
“別啊!阻止她,阻止她!”尖叫著的其它平民們迅速地攔下了她,手忙腳亂好幾個粗壯的漢子這會兒倒也不嫌她又臟又臭了,就直接抱住了肢體防止發(fā)瘋的婦人繼續(xù)靠近海米爾寧一行。
如此自發(fā)的反應(yīng),通常只有一種理由。
“大劍士老爺們,這只是個瘋婆子,請不要介意啊,請不要介意!”海米爾寧以那雙平穩(wěn)的灰藍色眼眸看著,他過人的視力可以察覺到極細(xì)微的表情變化,這些人的眼角抽動著,耷拉著眉毛和耳朵。
像極了。
在恐懼中瑟瑟發(fā)抖的狗。
這是必將背負(fù)的罪孽,兩百余名大劍士盡數(shù)沉默。他們沒有人開口為自己辯解,盡管理想宗那些人都是已經(jīng)被魔女所感染的,但一般人并不會去在意那些。
在他們眼里看來,自己這些人是殘虐無度的屠夫。
“無妨。”海米爾寧搖了搖頭,接著再度拉動韁繩去往前去。
“媽的這蠢女人!”身后響起了一陣毆打的聲音,市民們手忙腳亂地把那個婦人拖到了巷子里。
他沒出手阻止,因為那只會讓事情更加惡化。
做過的事情是潑出去的水,再也沒辦法挽回。
“繼續(xù)走吧——”蓋多朝身后點了點頭,大劍士們都跟上了他的腳步。
神肯定是個拉曼人。
因為這是一處何等出色的諷刺劇。
他們拼盡一切否定了那個魔女化的薩妮婭所做的事情,但在消滅之后卻得到的卻只有罵名和仇恨。
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
年青人、尤其是貴族的年青人,總會談未來,總會談理想,總會談那些將要到來的美好。
但生于這種亂世之中,本就居于底層看不到出頭之路,這下永遠(yuǎn)都不見得這苦難的日子會有結(jié)束的平民。有許多人只不過是想要、活得輕松點罷了。
對這些人來說,理想宗是救贖。
不對勁的地方他們肯定也能感覺得到,但這就像喝酒一樣,明知道喝多了會吐,還是會被那短暫忘卻苦痛的醉意所誘惑,深陷其中。
他們不想要明天,也不想要未來。只想在當(dāng)下忘掉苦痛獲得安詳,而薩妮婭能給予他們的還不止如此,她還能令他們見到死去的親人。
從這些人的角度來說,海米爾寧和他所率領(lǐng)的大劍士們,是再度奪去了他們親人的十惡不赦之徒。
“你把他們從無痛的美夢當(dāng)中喚醒了,卻沒有問他們自己是否想醒來。”蓋多驅(qū)馬向前,靠近到了海米爾寧的身畔,開口說著。
“我真不知道你還是個詩人。”后者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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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想的盡頭等待著你的是什么?
當(dāng)你拼盡一切的努力卻被他人以私欲葬送。
就連自身也面臨窘境,仿佛長久以來的努力都毫無意義之時。
你仍能。
堅信自己所做之事是正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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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呼嘯著吹過。
“我很遺憾事情必須走到這一步,我還是挺中意你的,元帥閣下。”高高在上的里昂與王室的聯(lián)軍,俯視著被包圍、傷痕累累的大劍士一行。
“抱歉了,團長,消息不知道在哪個環(huán)節(jié)泄露了。”蓋多喘著粗氣,左手持矛失去手掌的右手捆著一面盾牌如是說著。
“不必道歉了。”海米爾寧搖了搖頭,然后緊了緊手中的克萊默爾,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眾人。
“嘶——”不少人身上都帶著傷,減員的人已有。受傷太重的成員被拉到了陣型的中央保護起來,海米爾寧望過去的時候其中一人正把手臂上的箭矢折斷,以便繼續(xù)戰(zhàn)斗不受影響。
過河拆橋、兔死狗烹,可以用來自嘲眼下場景的詞匯數(shù)不勝數(shù),但若要說他沒有預(yù)料過這種情形會發(fā)生,卻也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吧。
王室和教會不會允許他回來。
所以他們也一早就決定好了秘密回歸國內(nèi),努力試圖改變這種情形。
但消息仍舊走漏了。
并不能算是意外。
當(dāng)整個國家都已陷入某種狂熱狀態(tài)之時,不支持就成為了一種罪孽,暗地里想要改變這種局勢,更是罪上加罪。
“呼——”海米爾寧呼出了一口氣。
在進入到蘇奧米爾國內(nèi),本應(yīng)從秘密路線前往接應(yīng)他們的地點,前往留守在國內(nèi)的大劍士們的所在。如今卻被半路截住,面對一支準(zhǔn)備充足的大軍。
“這個國家完了。”蓋多再次說出了這句話。
“不必?fù)?dān)心,元帥閣下。你的死會被好好粉飾的。粉飾、之后過上一段時間,就被遺忘。”里昂看著他開口這樣說這:“始于謊言的你的人生,以謊言作為結(jié)末,也算是有頭有尾了。”
“你終歸只是個異鄉(xiāng)人,哪里都容不下你。”里昂開口這樣說著,海米爾寧隔著遠(yuǎn)遠(yuǎn)的距離都能看清楚他的神情,他這話像是對著他說,卻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作為拉曼籍的宗教人員,卻在蘇奧米爾最終當(dāng)了教皇。
“嗯,原來如此。”海米爾寧垂下了雙眼,搖了搖頭。
“準(zhǔn)備突圍。”他開口說著,語調(diào)平靜。
“啊?”蓋多滿臉無語地看著他。
“哈哈,沒想到冷面蓋多也會露出驚愕的表情。”海米爾寧放聲大笑。
“你開玩笑嗎,兩百人對著六千人突圍。”蓋多說著,但海米爾寧只是搖了搖頭:“他們真正想要置于死地的只有我,等下機會就來了。”
“機會、什么機會啊?”蓋多似乎覺得他不可理喻,而海米爾寧最后一次回頭看向了自己的這些伙伴。
“在我父親臨死之前,他告訴我。”
“生存下去。”
“我當(dāng)初并不完全明白他說的話的意思。”
“打我記事起,我似乎就一直在掙扎著想要活下去。”
“所以我不明白,因為活著對我來說并不像是一種目的,而是一種本能。”
“掙扎求生乃是所有人都存在的本能,那么他對我說這句話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思考了許多深意、甚至不可避免地復(fù)雜化了許多事情,但是啊,這個問題。”
“其實一直都有一個最簡單的答案。”
“不是以本能,不是單純?yōu)榱嘶钕氯ザ钕氯ァ6怯心康摹彼ブ髣Γ舐暤叵蛑械拇髣κ總冃Q。
“以你自己所期許的方式生存下去。”
“不屈、不撓。”“嘶——”人們不自覺地開始深深吸氣。
“不被束縛、永不放棄。”
“倘若有誰來犯,那就揮劍相向。”
“不讓任何人否定你的前路,不論何時都始終堅持自我,以自己所期望的姿態(tài)。”
“生存下去!”
海米爾寧回過了頭,在初夏的陽光之下,露出了微笑。
“大劍士。”
“在!”
“突擊——!”
“殺——!!”
發(fā)出戰(zhàn)吼聲的渺小部隊向著人數(shù)遠(yuǎn)比他們更多的貴族聯(lián)軍薄弱之處發(fā)起了沖擊,然而他們的團長卻停留在了原地。
“等等——怎么回事——不對,停下、停下!”蓋多回過頭喊了一聲。
“好好活下去。”而海米爾寧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們,輕聲說著,垂下了大劍的劍尖。
“嘭——!”灰塵揚起,他以驚人的速度沖向了王室和教皇所在的地方。
“阻止他、阻止他、阻止那個瘋子!”位于高處本想“欣賞困獸垂死掙扎戲碼”的貴族們因為出乎意料的舉動開始尖叫,好幾個人都號令手下的士兵全部沖上來阻攔。本就沒有最高指揮體系的他們各家命令自己的士兵,旗號開始胡亂地施放,導(dǎo)致原本形成良好包圍圈的隊伍全都亂了起來。
“.......你是這么打算的嗎!!”蓋多充斥著憤怒之意的話語在身后響起:“可惡啊!!!”但他咆哮歸咆哮,腳步卻也沒有停歇。“別回頭、別遲疑、就算同伴倒下也不要止步。”
“生存下去。”
“活下去。”
“闖過這一關(guān)。”
“全軍突擊!!”
“鏘——!!!”閃爍的大劍齊齊斬落,沖擊力十足的進攻撕碎了包圍圈,他們成功地沖了出去。
“以自己的身死換來伙伴的幸存嗎,真是愚蠢,之后他們也一樣會被趕盡殺絕。”
“這里終歸容不下你們這些異鄉(xiāng)人。”
“嘭——鏘——!!”整整齊齊的矛頭沖天而起,海米爾寧落地的一瞬間踩出了兩個大坑,而他抬起臉來,雙眼散發(fā)著奪人的藍光。
“我當(dāng)然知道這很蠢。”他開口。
大劍橫向揮舞,鮮血四濺,數(shù)百人的矛兵先鋒十?dāng)?shù)人直接被他一個人沖得四散。
“像個童話的英雄,還是什么被光榮犧牲的說法洗腦過頭的有自殺傾向的人。”
劍技了得、經(jīng)驗豐富、力道十足。
一個又一個,士兵們像是羔羊一樣被他砍倒。
“總是想著犧牲自己挽救大局。”
“當(dāng)——鏘——”但再如何有能,他也仍舊是只身一人。
斬殺了第十人的時候,矛兵們反應(yīng)了過來。
他們用上了人海戰(zhàn)術(shù),弓手和矛手們配合著圍成了圈。也不顧友軍是否會受到傷害就往前沖來,直直地捅穿了他的胸膛。
血流了出來染紅了外衣,但他卻并沒有停下,而是一劍砍斷了矛桿,繼續(xù)向前。
“但是啊......”他自言自語著。
“怪物......”士兵們出現(xiàn)了膽怯的情緒,然后為了克服它繼續(xù)往前。
箭矢、長劍、長矛和斧子。無數(shù)的武器來了又去,最終就連魔力凝結(jié)的恢復(fù)速度也跟不上,他不知道砍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被命中了多少下,當(dāng)疼痛累積到一個點的時候他就麻木了,只是以那強韌的精神仍舊死撐著繼續(xù)往前。
“我累了。”
“嘭——”“咳啊——”喉嚨被切開的蘇奧米爾矛兵拼命地試圖止血最終還是無力倒下。
“咚——!!”海米爾寧重重地把大劍插在了地上。
“滴答滴答。”的鮮血流個不停,他撐著大劍,垂下了頭。
“給我上啊,上啊,上啊!”貴族尖叫著催促士兵們往前,矛兵停滯,而身后更加精銳的戟兵們接替了他們的位置壓到了前方。
“......”海米爾寧抬起了臉,用灰藍色的眼眸平靜地看著他們。
他的內(nèi)心毫無波瀾,不知道是因為薩妮婭那份魔力所影響的,還是歷經(jīng)了如此眾多,他確實已經(jīng)感到了疲倦。
也許。
兩者皆有。
“叛徒!”“背叛了國家的人!”“對著教會和王揮劍相向!”“你這種人怎可能是英雄!”咒罵的話語在周邊不住地響起,他從自己的職位上擅離職守確實是事實,但之后的那些到底有多少是教會為了方便自己的行為而宣傳的說辭。
這些人不會花時間不會動腦筋去理解。
而他也再沒那個力氣去一一解釋。
方腦袋的蘇奧米爾人,圓腦袋的帕德羅西人。
一個不知變通,一個太過圓滑。
也許終有一天他們會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么,但在狂熱情緒催動之下,他也沒有辦法扭轉(zhuǎn)。
他太累了。
背負(fù)的東西,實在太多。
過去的她也是如此嗎,所謂賢者這個稱呼,其實說到底了不過就是這么一回事嗎?
“殺啊啊啊——!!”戟兵遲疑了一會兒終于沖了上來,齊刷刷地,而他不退反進,單手提起大劍就撥開了他們的陣列,緊接著一腳把其中一人踹得口吐白沫地飛了出去。
“咻——奪——!”之前被自己人擋住的弓箭手抓住時機對著他射出了一箭,而海米爾寧抓著插在肩膀上的箭矢,用力地扯了下來。
“怪物”“叛徒”“屠夫”咒罵的聲音依然在持續(xù),但他內(nèi)心當(dāng)中并沒有對此有多少波動。
人總是這樣的吧。
如她所說的那樣,底層的人民總是不愿意獨立思考,希望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一個人,自己只需要服從命令行事即可。
確實,那樣的話活著也一直都很輕松。
想來,之前的他也是這樣的吧。
“鏘——”揮下了這一劍過后,海米爾寧開始朝著另一個方向逃去,拉開距離。
“追上去,別讓他跑掉!”
真的是很累啊。
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即便自己不做,但終歸也避免不了會被推到這個位置上去。
成為象征,成為他人的指標(biāo)。
成為英雄。
歸根結(jié)底,這個身份不過是向神明祈禱無望的人們,那份期望所塑造出來的空想的人物。
自以為真的登上了這個身份之后就可以受到萬人景仰,做什么都會被允許之類的,那不過是小時候孩童幼稚又天真的夢罷了。
這是別人給予的身份。
是一種束縛。
“蘇奧米爾的元帥;蘇奧米爾的英雄。”
如是稱呼著的人們,不無都是希冀這樣的人物能夠給予他們一些什么。也許是幫助,也許是指引,也許是勝利,也許是財富。
“追啊!派騎兵,別去管那些逃掉的大劍士了,殺掉他!”
像是莫比加斯文明的寓言故事一般,以蠟作的翅膀飛得太高了,終究就會融化隕落。
你到底想做什么,海米爾寧。像個精神病一樣,他自問自答。
答案早就知道了吧。
“沒有人是能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好人的,若是兩方人敵對,那么你幫了其中之一,就注定要被其它人所仇恨。”
“拉曼人所喜好的諷刺故事不都是如此嗎,征服了各部族的偉大帝皇要求手下的人平等對待彼此,卻因此最終被最初追隨他的部下刺殺。”
“對你好的話就是偉大的人,但如果對你討厭的人好了,那么好感就會立馬變成惡感。”
“人心自古都是如此,只拯救一方人是大英雄。而不分?jǐn)澄艺攘怂腥说木仁乐鳎筋^來卻反而只會背負(fù)罵名。”
“若去觀看歷史的話,你會驚訝于那些被臆造出來的英雄們跌落神壇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這是條。”
“充滿了荊棘的道路。”那時的他滿臉認(rèn)真地勸誡著。
“嗯。”而她回過頭,回以一個無比燦爛的微笑。
“我知道!”——
——“嘭!!!”
正面接下一記騎槍的沖鋒到底有多可怕,數(shù)百公斤重的戰(zhàn)馬全速沖刺刺出的一擊對一噸以上的大型生物而言都是致命。
“啪——嘭——!!”他連連打滾,鮮血灑了一地把青草全部染紅。
“元帥大人/怪物!”語氣從敬仰變成了憎惡與不屑,這是曾一起并肩作戰(zhàn)的一名騎士,但他的那雙眼睛之中充斥著的只有憎惡。
聽起來無情無義,但人類正是如此。
因為他所敬仰的對象并不是這個活生生的海米爾寧。
而是虛構(gòu)出來完美無瑕的海茵茨沃姆元帥。
一個被套上去的身份,一層枷鎖,一個無法逃離的模板。
當(dāng)他的個人意志與這個國家大部分人的想法相符合時,他就是他們的英雄。
而當(dāng)他不再如此的時候。
他就成了怪物,成了叛徒,成了死不足惜之徒。
“咳呃——”“呼——”一陣狂風(fēng)吹過,騎士的罩袍和海米爾寧的頭發(fā)一起隨風(fēng)飄舞。
遠(yuǎn)方的海平面上夕陽投下了光輝,他背對著西方,立在懸崖的邊緣支著大劍站了起來。
淤血背光的身影不知為何令騎士們有些猶豫,但大部隊已經(jīng)趕了過來。把他逼到了絕路的他們此刻再無松懈,里昂大主教命令手下的近戰(zhàn)部隊拉開了距離,而足足派遣了一整個排的弓手壓過來。
“風(fēng)、真舒服啊。”海米爾寧閉上了雙眼,微微一笑。
“這就是你的遺言嗎。”里昂豎起了手。
“放箭!”
“咻咻咻咻咻——!”
打著旋兒轉(zhuǎn)動的大劍當(dāng)先落到了幾十米之下的滿是驚濤駭浪的礁石堆之中,緊接著,帶著滿身的箭矢,踉蹌退步的他也靠到了懸崖邊上。
“我會在圣典當(dāng)中給你寫個好結(jié)尾的,安息吧,元帥閣下。”里昂直視著他,而海米爾寧。
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阿西——”
落下了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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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吹過寒冷的大地,遠(yuǎn)處的湖泊銀光閃閃。林立的冷杉墨綠的顏色深得仿佛有油光在閃爍,像是畫師在繪制時打翻了調(diào)色盤不小心把黑色混入其中一般。這尖銳而又刺眼的深沉墨綠與白雪皚皚的大地還有反射著澄澈天空的平靜湖水形成了極致的對比——令人只要一見,這一生就不會再忘掉。
“噓——停在這兒,接下去要面對的東西對你來說可有點過頭了。”“嘶吁吁吁——”他伸手安撫著馬匹,那被兜帽所遮住的臉龐低垂著,修長雜亂的黑發(fā)垂在旁邊。接著他從馬背上取下了被破布包裹起來的某物,拿在了手里。
將韁繩系好之后,他踩著滿是積雪的地面往前走去。
“沙沙”的踩雪聲在腳下不停地響起,冰冷的感覺透過皮靴傳到了塞滿稻草有毛皮內(nèi)襯的腳底。
“呼——”寒風(fēng)再度吹來,把他身上的斗篷給吹歪了,下方鮮紅色的第二件斗篷從縫隙漏出,長度更長的它順著狂風(fēng)獵獵作響。
體格幾乎與戰(zhàn)馬相差無幾的巨大駝鹿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警惕地盯著這兒,這種世界上最大的鹿科動物在哺乳類當(dāng)中罕有敵手。而那些有能力捕捉它們的龍類生物當(dāng)中,常見的龍蜥被這里加爾世界上最可怕的嚴(yán)寒所拒絕,作為冷血生物的它們至多只能去到亞寒帶,在日照時間短暫的這片冰冷大地,唯有恒溫動物能夠自如行動。
“說是北方,但也北得有些過頭了吧。”他呼出了一口白氣,然后摘下了兜帽以那雙灰藍色的眼眸直視著整片區(qū)域。
——駝鹿跑開了,它們察覺到了什么。
風(fēng)向變了,一頭渾身雪白的龍從遠(yuǎn)處飛來。
一頭龍。
不是亞龍,不是雜龍,更不可能是龍蜥。
一頭真正的龍。
“呼————”巨大的聲響在下方也能夠聽清。它飛過了天空,修長而又優(yōu)美的身體搭配極大的翼展看起來遮天蔽地。森林當(dāng)中的動物都因為這個食物鏈頂端的存在而受驚逃跑,一陣嘈雜聲響起,遠(yuǎn)處一只原本潛伏在密林之中試圖捕獲一頭幼年駝鹿的雪虎因為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龐然大物干擾導(dǎo)致失去了捕捉機會,餓著肚子的它跳了出來齜牙咧嘴地試圖對體積是自己一百倍以上的對手進行恐嚇——
龍又轉(zhuǎn)了一個圈,她左側(cè)的翅膀傾斜開始收起。因為體型過于龐大的緣故,直接降落的話必然會在地上造成很大的沖擊,因此緩慢地收起翅膀調(diào)整角度,從高空中逐漸盤旋降低高度——
這持續(xù)了數(shù)分鐘的時間,而待到她使那對巨大的翅膀兜住了足夠的風(fēng)以便使得自己重達四十噸的身體也能夠緩慢落下時,她調(diào)整了方向,然后落到了他的面前。
“呼轟——!!”地面上昨夜剛下尚未變得緊實的積雪瞬間被吹得減少了至少半米厚,他抬起了雙手護住了臉龐,頭發(fā)和身后鮮紅的披風(fēng)胡亂飛舞,而遠(yuǎn)處的那只雪虎則是一個機靈之后像是受驚的貓咪一樣轉(zhuǎn)過身奪路而逃。
“少年,汝應(yīng)邀而來。”龍開口說道,那語言不同一般,也不是任何人型生物的發(fā)音結(jié)構(gòu)所能夠發(fā)出。但即便耳朵無法聽懂,意思卻直達心靈。
“而吾亦將履行諾言。”魯密祁靠了過來,某種光芒開始發(fā)出,而她接著說道:“說服上面那些老不死,可費了吾等不少的力氣。”
“辛苦了。”他抬起了臉,頭發(fā)和披風(fēng)都在舞動著。
“唉——”白龍嘆了口氣:“任性的小孩子。”
“正是如此。”海米爾寧微微一笑。
“那么——”
“以德魯伊評議會長老冰雪之白龍的名義。”
“自此,海米爾寧·海茵茨沃姆·塞克西尤圖將繼承‘賢者’之名。”
“成為德魯伊于世間的觀察員,游走于四方。”
“咻——!”魔法的光輝開始閃爍,緊接著他脖頸上也開始出現(xiàn)一些符文印記。
“這下,少年,汝即是獲得了德魯伊之認(rèn)可的人了。”
“但吾仍無法理解,其它的老不死們亦是如此。這種做法到底有何意義?若只是想紀(jì)念她的話,像你這幾年以來那般,自稱如此,不已經(jīng)足夠嗎。為何必須獲得德魯伊的承認(rèn)?”魯密祁垂下了頭,用那雙碩大的眼睛盯著海米爾寧。
“你就這么轉(zhuǎn)達給長老們吧。”海米爾寧抓了一下領(lǐng)口。
“就說。”
“打賭還沒結(jié)束。”他抬起頭,直視著白龍。
“這次,我會讓你們輸?shù)男姆诜!?
“........”
“哈哈哈哈哈——”她用響徹山谷的聲音大笑著說道:“那可是。”
“值得好好期待了啊——”
張開雙翼的白龍朝著天空一躍而起緊接著消失在了遠(yuǎn)方。
而海米爾寧轉(zhuǎn)過了身,朝著馬匹的所在走去。
在理想的盡頭等待著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
因為他。
還沒走到那一步。
那么就繼續(xù)往前吧。
以海米爾寧的名義。
以海茵茨沃姆的名義。
背負(fù)著她的信念。
以行走在世間的。
德魯伊的賢者的名義——
去看一看吧。
這個賭約,這份理想。
到底會帶來什么樣的東西。
————fin————
回憶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