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冷了, 皇宮里那棵碩大的銀杏樹葉子也開始大片大片的落葉了。
“皇上。”裴若云和蕭炎走后,袁貴妃一臉的愁容。“炎兒對裴先生似乎有些不一般啊。”
皇上倚在一旁的榻上閉著眼睛沉思。“不只是炎兒,自清對裴昀也是青睞有加。”
袁貴妃驚呼了一聲, 用帕子掩住了嘴唇。“我們炎兒不會是龍陽之好吧。”
皇上輕笑著咳嗽了兩聲。“你們可真是親母子, 裴昀是個女兒身你看不出來”
袁貴妃這才反應過來, 一邊給皇上遞著帕子一邊道, “怪不得我第一見她就覺得她長的十分秀氣, 原來是個姑娘。”
皇上抹著胸口緩了緩,“她倒是個好姑娘,能干聰明, 日后一點能好好輔佐炎兒。”
袁貴妃點了點頭,“說起裴家。難道是江陵裴家這樣的身世配我們炎兒倒是般配。”
皇上暗暗思索, “炎兒尚未娶親, 有這么一個正妃也就不愁他不學無術了。”
皇上和袁貴妃在紫宸殿里連日后孫兒的模樣都想出來了。
蕭炎跟在裴若云身后卻大氣都不敢喘。“阿昀, 你在生氣嗎”
裴若云倒不是生氣,她只是覺得心寒。皇上已經在剝蕭自清的權了。或許當初她就不該讓蕭自清卷進來, 早些離開早些安全。
“沒有,只是有些為小王爺擔心。”她道。
蕭炎瞧著裴若云平靜冷漠的臉,小聲嘀咕著。“還說不生氣,臉拉的和驢臉一樣。”
裴若云沒聽清他的說什么,也不打算問。“小王爺不會和你搶皇位的。”
她憑空冒出來的一句話把蕭炎嚇了一跳。“怎么這么說”
裴若云嘆了一口氣。她也不知道從何解釋, 若是要想把這件事給蕭炎解釋清楚, 這一晚恐怕是不夠。
“沒什么。你只要記住這句話就成。”
明園朱紅色的大門外, 蕭自清站在紅色的燈籠下看著原處的馬車漸漸走進。
“聽妙妙說, 你進宮了?”他伸出手, 扶著裴若云下了車道。
裴若云點了點頭,“和皇上說了會話, 怎么了?”
蕭自清看著黑漆漆的天空,長嘆了口氣。“沒什么,如今朝堂內的官員都在彈劾秦王,我擔心你受到牽累。”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身上的長衫脫下來批在裴若云的肩上。“天冷了,注意保暖。”
蕭炎在后面看著卿卿我我的兩個人,心里翻騰起一陣醋意。明明是兩個男人,他卻怎么看怎么像夫妻。
“皇上可和你說了什么?”蕭自清又問道。
裴若云緊了緊身上披著的長衫不讓它滑下去。“也沒什么,無非就是催著我快些查。”
蕭自清輕笑了一聲,“說起這案子,我倒是有些新鮮事要同你講。”
裴若云抬起頭望著他,“承影又來消息了?是關于卿若的?”
蕭自清微微頷首,“十年前陳徐兩國交戰你還記得吧。凝脂就是在那不久被人牙子賣進京城的。”
那個時候,世道亂的很。到處的流民都在亂竄,尋的一處安家之所。若是與父母走丟了被人賣進京城也說的過去。
裴若云還一頭霧水就聽蕭自清繼續緩緩道來。“那個時候,凝脂被賣進了藝坊學藝。再然后,就被太子看上,選進了太子府。”
裴若云還是抓不住重點。“這又怎么了?”
蕭自清停下了腳步,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或許你不清楚,良民沒入奴籍都要有一張身契。身契上寫明戶籍年齡。”
說著,他就從懷里拿出了一張單子,上面印著戶部的章。
“這是凝脂的身契?”裴若云看著姓名那一欄凝脂兩個字驚呼道。“你是怎么把它拿出來的?”
蕭自清微微一笑,解釋道,“這種單子出了買家手里有一張,官府也要備一張。這是我從戶部取出來的。”
裴若云點了點頭,拿過來看了看。戶籍、年齡這些都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若說有哪里模糊,也就是戶籍一欄沒有具體住所,但是也可能是離鄉多年,忘記了。
“這些都寫的很詳細,有什么不妥?”裴若云抬起頭疑惑的問道。
蕭自清伸出食指指了指戶籍那一欄,荊州零陵。“問題就在這。十年前,凝脂不過七八歲,一個小孩子記得家在荊州卻記不起村莊住所?”
小孩子的記憶都是從最接近自己身邊的開始,比如村莊。像這樣記錄范圍較大卻不記得村莊名的倒是少見。
“或許是拐賣的人牙子大致填的。具體的當然不清楚。”裴若云一只手撐著下巴道。
蕭自清搖了搖頭,“若是人牙子填的,那大可隨意編一個。這些人走的路多了,這些事情自然做的滴水不漏。唯一能解釋的,就是這份戶籍是后改的。”
裴若云不相信的撇了撇嘴。這實在是有些離譜了。先不說戶部改籍需要多重審核,就是聯絡那些官員也需要上下打點不少。
“王爺,你這是哪來的證據?”裴若云含著笑問道,語氣里凈是懷疑。
蕭自清拍了拍她的頭,也不在意她話里的戲謔。“她的戶籍沒有住所。奴仆進京,為防止人員混雜。第一步就是要確認住所。很可能是她之前填的住所有問題,所以才被人更改。”
裴若云入京時是跟著蕭炎的馬車進來的,也難怪她不知道這些。“那按你說,給她改戶籍的是什么人?”
蕭自清依舊面不改色道,“改籍的人得是位高權重。但是位高權重的人很容易露出馬腳。唯一不被人懷疑的方法就是戶部里有自己的人。”
這樣處心積慮就是為了改一個女子的戶籍。想必凝脂的身上一定有可以找出幕后之人的蛛絲馬跡。
“我們要去戶部查一查嗎?”裴若云仰著臉問道。
蕭自清低下頭沉思了半晌才開口道,“不能是我們查。我們去查就打草驚蛇了。你不是在大理寺有相識嗎?這件事讓他去查最好。”
大理寺雖主管刑獄要案,但是與刑部不同。它立于六部之上,若是去戶部查案既在情理之中又不會被人為難。
“好。”裴若云干脆的應道,“那我明日就同陸暉說。他古道熱心,一定會幫我們。”
他們兩個聊的熱火朝天完全把蕭炎丟在的一旁。
蕭炎一臉怨念的盯著走在他前面的兩個人,一下子擠到了他們之間。“說了那么半天,你們一定口渴了。去喝茶吧。阿昀晚飯都沒吃,一定也餓壞了。”
說著他就拉起裴若云的手,卻被蕭自清狠狠的打了一下手背。“妙妙備好了飯,你若想吃自己去花亭。”
蕭炎氣的別過臉去,憑什么他就可以對裴昀動手動腳。他強忍著肚子咕嚕嚕的叫聲,繼續跟在他們身后。
“王爺。”裴若云回過頭看了看一臉憤憤不平的蕭炎,輕喚了蕭自清一聲。“皇上已經打算收回你的封地了。”
裴若云本以為他聽到這個消息是坐立不安,沒想到他卻是一副風輕云淡的模樣。“早就打算好的事,因為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還耽誤了不少時間。”
裴若云蹙緊了眉頭。“樹大招風,皇上這么做肯定是為了秦王鋪路。你覺得秦王他……”
蕭自清也回過頭看著踢著石子撒氣的蕭炎。“我雖一直覺得這人腦子愚笨,不是個當帝王的料。但是他卻也是皇上三子中最有仁心的一個。”
帝王的仁心,對百姓,對官員。卻從來不對兄弟。況且,按照當今這位的心性,秦王難免不會被培養成這個樣子。
蕭自清也看出了她心中的擔憂,“孔子說,人之初性本善。荀子卻說,好惡、喜怒、哀樂,夫是之謂天情。你相信哪個?”
剛剛還在議論朝政,怎么就說到這里來了。裴若云還跟不上他的話風,只能隨口一說,“孔子。”
蕭自清絲毫不在意她答的心不在焉,“其實無論性善性惡,都只是一種說法。秦王久在深宮都可以保持這純真的性子,你還擔心他短短數月就變成一個心狠手辣的帝王嗎?”
蕭炎在他們身后雖然能聽見零星的話語,但無奈卻只能一知半解。
“你們看著我嘀嘀咕咕說什么呢?再罵我嗎?”他梗著脖子,一副他們說是他就沖上去拼命的架勢。
裴若云回眸一笑,“沒有罵你,在夸你。”
蕭炎看著她兀自出神。或許是因為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潔,她的眼睛都像是在閃著光。
“如果你是姑娘就好了。”蕭炎小聲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