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那個人類絮絮叨叨訴說著各種瑣碎的事,他也不會厭煩。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去看他作畫,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的秘密。
“所以,不是愛嗎?”修玉終于放了心。切!笨蛋,既然不是喜歡,就別做出引起誤會的事來啊!
“真的不是。但是我的行為確實不妥,今后一定會和人類保持距離。”
“宮粉啊,你眼中的人類究竟是什么樣的呢?”甫一開口修玉便后悔了——他為什么要和小丫頭片子討論人類?
記得疏蕩也問過這個問題,當時宮粉不確定疏蕩是否在刺探那個人類的事,言語上便支支吾吾,不盡不實。
可是宮粉確實思考過“人”這種生物的。
“人類,是很神奇的存在。他們有爸爸媽媽的愛,可還是動不動就發脾氣大哭大鬧。我看到過一個孩子因為媽媽買的不是自己喜歡口味的雪糕,就砸在媽媽的臉上。然后那個媽媽竟然向他道歉!”
沒想到宮粉以“父母的愛”開頭,修玉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
“嗯,人類生下來就有父母無限包容的愛,這一點是和我們不一樣的。作為植物,我們只有靠自己。”
是的,花妖草精間雖然也有“叔叔”“爺爺”“表姐”之類的稱謂,卻從未有過“父親”“母親”的存在。只因這羈絆太深,難以承受。
“為什么我們沒有父母呢?那我是從哪里來?”宮粉的聲音帶了一絲顫抖。每當看見人類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景象,宮粉希望自己就是那個被寵溺的孩子。
“呵呵,你果然是一只與眾不同的小花妖呢!我活了八百多年,還第一次聽見有妖精問這種問題。”
八百……多年?沒想到修玉是這么老的妖精!宮粉現出驚恐的神色,還好她低著頭沒被修玉發現。
“不過,人類有時候還羨慕沒有父母的呢!據說有段時間,人類無父無母的男孤兒求偶時還比較吃香,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人類彼此間的羈絆太重,倒不如咱們守著自己的一方水土自在。”
“或許,我只是希望有父母那樣的后盾,永遠在背后支持我吧!”其實是因為自己太懶惰、太任性,希望有人能無條件地包容自己罷了。
后盾么?一家人相互扶持、彼此依靠,即便穿著粗麻吃著草根,也能露出幸福的微笑。五百年前,不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幸福,俘虜了清高孤傲的修玉嗎?
“‘父親’、‘母親’是這世上最美麗的稱呼。我們雖然沒有父母,可是身為妖精,是本體花草樹木的守護者,扮演的就是父母的角色。只有真心為花木付出,你就能感受到‘父母’二字的力量。沒有依靠,你就是自己的后盾!”
修玉的聲音溫潤純凈,卻字字鏗鏘有力。
宮粉大為觸動,細細品味“你就是自己的后盾”這句話,不由得潤濕了眼眶。
一直以來,內心都渴望能找到一個依靠。然而這個世界,能讓你依靠一輩子的唯有你自己。
“謝謝修玉前輩!宮粉明白了。”
“嗯!夜深花睡,你早點休息吧!此前熬夜讀書,你也是太拼了。以后還是要規律作息,凡事有度,不可操之過急。”
宮粉和修玉道了晚安。奔波了一整天,她確實太累了。困倦四面八方襲來,將她牢牢包裹住,這一覺睡得很沉。
直到猛烈的敲門聲將這結實的睡意扒開一個缺口,宮粉猛然醒來,敲門呼喊聲方鉆進耳朵。夜即將退去,天將亮未亮。
“宮粉姐姐,不好了,綠萼姐姐出事了!”灑金尖細的嗓音劃破清晨的靜謐,于這平靜的荷塘中尤其顯得突兀。連鄰居疏蕩和修玉都被驚動了,紛紛出門來。
“綠萼怎么了?”宮粉等火速趕到綠萼的家。
只見一棵金錢綠萼攔腰斷裂,主枝椏連著樹皮垂在地上,景況說不出的慘烈。
“灑金,你住的離綠萼最近,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宮粉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昨晚我早早就歇息了,睡得沉。今早起來去學堂,這才看到……”
灑金哽咽著,瘦削的肩膀聳然而動,清秀的小臉梨花帶雨,真真是我見猶憐。她的畢業考掛了六門,如今更是發憤圖強,每日天不亮便起床溫習功課,誰知一出門便看見這出慘劇。
昨日還明朗飛揚的綠萼,如今安詳地躺在花床上。若不是她面色慘白毫無生氣,還以為她只是睡著了。宮粉的淚禁不住滾落下來。
小女妖就是麻煩,只會站在旁邊哭哭啼啼。修玉腹誹著,快步越過側立的宮粉,上前為綠萼診視。疏蕩則走出花妖房,去查看花樹的傷情。
“竹兄,從泥土上的車轍和花樹斷面來看,應該是一輛小車沖出路牙,直接撞斷了這一棵綠萼梅。校園里的車一向開得慢,興許司機喝醉了。”
“蘆兄,我同意你的看法。這沖勢來的太快,枝干細弱,傷及根本。綠萼當時可能已經入睡,甚至于未來得及呼救,便已身負重傷、性命垂危。”
本地只有獨獨這一棵金錢綠萼,若是這一株花樹死掉,綠萼的妖身也就保不住了。況且綠萼修行淺,不僅不能用妖氣來救本體,反而要仰仗本體維持妖身。是以這番重創,已損至心脈。
“疏蕩前輩、修玉前輩,快救救綠萼姐姐呀!”宮粉和灑金都是沒經歷過死傷的小丫頭,已嚇得六神無主。
“別慌!我方才已經讓蒼耳去請植醫新桓了。他們何首烏家族世代都是名醫,各種疑難雜癥都有記載,他定然有辦法。”疏蕩安慰道。雖如此說,他心里也很是不安。似綠萼這般情形,只怕……
門外聲音嘈雜,議論紛紛,越來越多的妖精聞訊前來,將門口擠得水泄不通。突然一道清爽的聲音超過風的速度傳來,一疊越過一疊,叫著:“神醫來了,借過,借過!”
后邊不清楚狀況的妖精剛伸長脖子往前湊,還未來得及瞥一眼又慌不迭地往后退。身著青翠短打的少年蒼耳拉著髯髯頗有須的何首烏新桓,在妖精中硬闖出一條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