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敏沒有再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放下手中的百合花,向一株紅色的茶花走去。
“這一株的名字叫做百日紅,是小羲親手挑選的,這里的所有花,每一株每一盆,都是他親自打理的。他很喜歡花,因為它們雖然嬌嫩不堪,像是炫彩的玻璃泡泡一樣容易幻滅,卻能夠給人帶來賞心悅目的快樂感覺。”
“不過,那只是小羲還在上學的時候做的事情。自從他做了總裁,這些花便被冷落,一向都是張嫂在照理,偶爾我也會過來看看。”
江紫薰覺得楊敏說的應該是真正的歐陽文羲,那個想要把自己有限的生命像花般綻放,讓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華彩,向所有人表明,他曾經來過這個世界。
而楊敏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那神情那動作,就好像她就是這些花一樣。寂寞的綻放自己的美麗,渴求在意的人關注,卻只能夠被不相關的人欣賞。
她不知道楊敏有著怎樣的遭遇,但卻也能夠猜出那兩個原本沒有關聯的人,因為相近的遭遇,同病相憐。
那一句,“小羲對你真好,讓人嫉妒。”
楊敏的事情,由此大概可以窺見一斑。
“剛才伯母的話,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楊敏拉著她的手,“這些年來,在歐陽家,還從未有人敢于挑戰她的權威。我想,她只不過是在怪小羲,并非完全針對你。”
江紫薰覺得似乎還有更為重要的原因。在結婚之前,墨麟帶她回了洛川去見秦家人,卻沒有對歐陽家這邊吐露一點風聲。
潘采筠這樣精明的人,肯定知道了這件事情。同是長輩卻遭到不同對待,不管是誰都會生氣。但是,這其中的關節墨麟也必然會想到,卻還是這樣做了。這只能夠說明一個問題,他與潘采筠的關系一直都很緊張。
偌大個花園別墅,造價不菲,卻一直幾乎無人居住。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心里有了疑慮,她很想問,卻不知道該怎么問。楊敏是什么人,在歐陽家處于什么樣的地位,她都還不知道。
“實在對不起,楊阿姨,因為我的出現,讓大家都不愉快了。”想了想,她小心翼翼的說。楊敏這個女人很敏銳,她面前不能多話,有很多時候,都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不,這不是你的問題。”楊敏深沉的眸光在她身上一頓,“小羲與伯母之間一向不睦,前幾年尤為緊張。不過,小羲這一次做的事情也確實太讓人寒心。”
果真,墨麟與潘采筠的關系很緊張。但是,怎么緊張,又為什么緊張,楊敏不會告訴她。去問墨麟么,總感覺那些深埋在他心底,不能觸碰的東西。
可是,如果不知道,她又如何解開墨麟的心結?
“張嫂!你這就要走了嗎?你在歐陽家待了這么多年頭,怎么說走就走?”溫室外頭,有一個女子問,“老夫人給了你多少養老費?”
“像我們這樣的人,你以為能有多少?”張嫂平淡的聽不出語氣的聲音,“你只要認真做事就行,不要打聽那么多!”
“怎么就不能打聽了?”先前說話的女人轉為嘲諷的語氣,“難道,老夫人給你的錢已經多的不能讓人知道了嗎?還是說老夫人像個鐵公雞一樣,一毛不拔!”
“這個跟你沒有關系!”張嫂冷了語調,“請你讓開!我還要趕車!”
“張嫂,你還真要走啊!你伺候了少爺那么多年,從他呱呱墜地,到去英國留學
,又到現在登上總裁大位,按理說你是大功臣一個,怎么卻在最該榮耀的時候被趕出去了呢?少爺他也不管管嗎?就這樣漠不關心的任憑你走嗎?”
張嫂沒有說話,地面上傳來一陣手提箱的輪子在地面上滑過的聲音。
江紫薰忽然想到張嫂應該是最知道歐陽家底細的人,或許去問她,能夠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
眼角余光偷偷看了楊敏一眼,想看看她在知道張嫂即將離去時,有什么反應。可是,她正專心致志的圍著那株茶花不知道在看什么,似乎并沒有聽到一樣。
“楊阿姨,我想出去走走!”
“去吧,別走太遠!”
看樣子楊敏并不打算跟出來,她松了口氣。
出了溫室,就朝著大門的方向跑過去,繞過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徑,走到了大路上。張嫂穿著一件咖啡色羽絨服,肩上背著一個大包,手里頭還拖著一個,馬上就要走到大門口了。
“張嫂,等一下!”
張嫂回過頭,在看到她的時候,臉上的神色由期待一下子轉變為失望,繼而冷淡,“江小姐,你有什么事情嗎?”
“我是來送送張嫂的。”
張嫂沒有理會她,轉身就走,“不用了!江小姐現在得意洋洋的過來痛打落水狗,卻不知道終有一天,你的下場還不如我!”
“張嫂,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來送送你,真的!”
“以我以前那樣對江小姐,你不恨我就已經不錯,怎么還肯相送!你這話只能騙騙三歲的小孩子!”
張嫂很快走出大門,江紫薰也跟上去,伸手去拿她身上的包,“您的包太重,讓我幫您拿吧。”
“不用!”張嫂甩了幾下都沒甩脫,厲聲吼道,“你這人是怎么回事?我都說了不要你送!”
“張嫂!你聽我說!你剛才說我不是真心來送你,我現在告訴你,我確實不是真心的!”
“你終于肯說真話了!”張嫂往回拽行禮的力道輕了一些,“你們這樣大的年紀,在我面前耍這些花樣,太嫩了!”
“但是,我也不是來看你笑話!”江紫薰真誠的說,清澈的眼眸如明凈藍天流下的無塵之水,“我其實是有求于你!”
“江小姐,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求,是不是太晚了?不過就算再早一些,也是一樣!說實話,如果我現在還在歐陽家,你來求我勸潘采筠同意你嫁入歐陽家,我也是不會同意的!”張嫂的臉上是一副“你就死了那條心吧”的神情。
“張嫂,我不是求你那個!”江紫薰并不在意,她這樣說實在是太正常了,“我是想求你另外一件事情!我們到那邊的小花園里去吧。”
張嫂冷笑,任由自己肩上的行禮被她拿走,“那也遲了!如今,你與其在我身上費這功夫,還不如去討好潘采筠!”
“我不會討好別人!在這方面,我很笨!”江紫薰老老實實的承認,“否則,老夫人也不會那么討厭我!”
“別在我面前裝可憐,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文羲以前的事情,還有,文羲為什么與老夫人的關系一直都不好。”
“這個你應該去問少爺,或者,是老夫人!”張嫂臉上的溝壑好像是單獨的冰峰此刻都融合到了一起。
“我不會去問他們!這樣的事情,對于文羲來說是一種傷害。而對于老夫人,她對我的態
度,你肯定知道,她絕對不會告訴我這些!”
“那你憑什么斷定我就會告訴你!”
“因為,文羲是你從小一直帶到大,你對他比親身的奶奶還要疼愛。所以,我想你肯定不愿意他受到一點點委屈!同樣,我很喜歡他,不想讓他難過的心情,你一定能夠理解。我之所以想知道,不過就是想解開他的心結。”
“那不關我的事!江小姐,我勸你不要浪費時間!我什么也不會告訴你!”
“張嫂,我不相信你對文羲的事情這兒冷淡!除非,他并不是你看著長大的那一個!”
張嫂臉色變了,幾大步追上她,去搶奪她手里的行禮,“對不起,江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知道的!張嫂!”她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以你對文羲的關心程度,就算離開了,你也不會就這么不打招呼!不管是誰,付出那么多,都不會心甘情愿的離開!可是,你沒有,你表現的很平靜,甚至還有一點解脫的感覺!這是為什么呢?”
江紫薰攔住連行禮也不要就打算匆匆走開的張嫂,“那是因為,你一直都知道,歐陽文羲并不是歐陽文羲!”
“你真是瘋了!”張嫂詫異的瞪著江紫薰,拽回自己的包就往前走。
江紫薰沒有阻攔她,張嫂不肯告訴她,在意料之中,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歐陽文羲是秦墨麟,張嫂是知道的。第一次來別墅看到的那個放在地下室的歐陽文羲的牌位,點燃的線香,還有張嫂對歐陽文羲冷淡的態度,都能夠說明問題。
但是那個時候,她都還不太確定被她口口聲聲稱為歐總的男人是誰,當然更不可能去理會張嫂的事情。現在想來,張嫂對替代了歐陽文羲的墨麟何止是態度冷淡,根本就是心懷不滿,還有不甘。
那一次,與其說是想嚇唬她,倒不如說是張嫂更想讓人知道歐陽家曾經有過歐陽文羲這個人。作為歐陽文羲最為親近的長輩,不想讓在意的孩子就這樣消失掉,就好像從來都不存在這世上。當然這樣的心思不可能讓歐陽家的人知曉,以后也不可能說出去。
那一次選擇她,是必然也是偶然。
所以,江紫薰認為,那些讓張嫂抑郁,糾結,難言的秘密,在臨走前,很有可能再次告訴她。正是因為她們沒有半點交情,將來甚至連面都不會再見,而她又與歐陽文羲有著極深的淵源,所以才是極好的傾訴對象。
“張嫂,我知道你心里很痛苦,我理解你難過的心情。可是,你或許不會相信,他的心情跟你是一樣的。他并不是有意要取代那個人的位置!他也有很多無奈。如果,你還是無法諒解,我只能夠代他向你說一聲,對不起。”江紫薰真心實意的說,“我知道這一聲對不起實在沒有什么作用。無法挽回那個人可貴的生命!也不能讓那個人恢復自己的身份。”
張嫂的身體猛的頓住,而后又加快往前,漸漸的腳步緩了下來,最終停住。她深深嘆了口氣,轉回身。暮色蒼茫的晚風里,她眼圈微紅,凌亂的鬢發拂過皺紋縱身的額頭,說不出來的脆弱無力。
“江小姐,你知道上一次我為什么會讓你知道文羲少爺的事情嗎?”張嫂上了年紀的幽深目光緊緊攫住江紫薰,“或許你能夠猜出來一些,但最重要的其實是,我早就認識你了!”
江紫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好吧,江小姐,我可以把當年的事情全都告訴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