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快就定下來,她相中街邊的小公寓,環境稱不得上佳,卻交通方便,小吃居多。
她住在三樓,一樓是首飾店,二樓住戶,依包租婆說:“三樓好,蚊蟲少。還配備一架電梯,你撿到寶啦。”
飛仔點頭哈是,“那水電費包嗎?還有維修等等。”
包租婆叼著煙,倚在門框,斜乜看他,“包,都包,只要你別擾民,一切都好說。”
事情擺定後,二人回到南牌樓,接下來的幾天,李銀禾爲小三層添置了一點傢俱。
雖說是小三層,但因爲一樓店面就很小,往上的樓層只會更小不會大,所以她也沒買幾件傢俬,梳妝檯和大牀已佔據一部分位置。
待到徹底閒下來,她試穿著剛訂做新鮮出爐的校服,打底一件白色修身襯衫,兩條高腰半身裙,一條長及大腿,一條長及腿肚。長及腿肚那一條得將襯衫束進裙子裡,模仿奧黛麗赫本在羅馬假日裡的知性美打扮。
長及大腿那條得配備領帶和制服外套,領帶很短,只堪堪捱到肚擠眼,所幸設計還過得去。還有一套是無袖的深藍色連衣裙,也就是說打底襯衫要百搭。
確定尺寸都沒問題,李銀禾換回日常服。
看著牀頭櫃上的子母鐘,時間尚早,才下午一點鐘,今天週六,沒記錯的話,駱少秋就讀的男校今日還要補課。
李銀禾倒在牀上,迷惘的看著天花板。
這間出租屋講道理不差,只是僅有的一個窗戶在衛生間。
屋裡空氣流通全靠空調機和右上角的抽風機。
幾分鐘後,她爬起來化了個妝,撿起落地架上的挎包便出了門。
嘉諾男高的地勢位置很好,門前一個巨大的花壇,直徑校門有個五十米的距離左右,門口左邊一個豎式金牌匾,再由高到低的山水畫,右邊是字體洋洋灑灑的校訓,很是氣派。
兩點鐘,午休時間結束,學生們返校上課。
她躲在樹後面,看到了他的身影。
週六補課還是要穿校服。
嘉諾男校是本埠最頂尖的男高,他們刻板的專注學習,校服自然也是比不上她們這些專門找設計師定製的。
嘉諾男高的校服外套是一件看起來布料單薄的衝鋒衣,平日下起毛毛細雨時可以充當臨時雨衣。裡衣是一件白襯衫,搭一條長領帶。下褲則是鬆鬆垮垮的闊腿褲,闊腿褲也是延續著運動褲的設計,側邊一條白色拉到底。
駱少秋這個心機婊,他身上的外套和褲子的尺碼明顯不是同一套的。
否則別人穿起來鬆鬆垮垮還要卷兩卷的褲管,到他這裡怎麼就是量身訂做的九分褲呢?還露出一雙一看就是經常運動而矯健筆直的腳踝,真是性感的不可思議,緊接著是一雙好看的黑色籃球鞋,堪堪露出黑色的襪子邊。
“他真好看啊。”
李銀禾側頭朝著聲源看去,是幾個穿著便服的小女生,她們察覺到視線側過頭,“你也這麼認爲對吧?”
她一怔,半晌,笑出聲,“的確。”
“交個朋友嗎?”
“什麼?”
“方便交換情報啊,反正他也不可能是我們的,但多知道關於他的一點事,每天有個念想,也不算愧對自己的青春啊,誰讓我們少女懷春呢。”
李銀禾覺得好笑。
對方又道:“而且啊,少女情懷是很短暫的,今天可以愛死黎明,明天就會移情華仔了。”
“……”
駱少秋腿長,從公交車站到消失在校門口不過才半分鐘時間。
人不見了,那羣姑娘也沒散開,原地癲狂了一下,手牽手到對面的冰室飲下午茶。
五點四十分。
放學鈴響。
最後一節課似乎是運動課,不少人只穿著運動服就出來了,也有換著自己衣服出來的人。
門口涌出大量雄性生物,高胖低矮,黑不溜秋,長著青少年的黑色小軟鬍鬚,什麼樣子應有盡有,唯獨沒有身姿挺拔的少年身影。
那羣姑娘又出現了,她們好似已經成功打入內部,瘦小的身體牽強勾著一個男生的脖頸,“駱怎麼還沒出來?”
那男生也不反抗,“他被留下來批改試卷了。”
“又批?”
那羣姑娘都不可思議,“這個月第三次了!老師能不能把他當人看了……”
男生言簡意賅解釋:“這次是六班的試卷,一五班的科代表都留下來,那待在實驗班的駱少秋肯定溜不掉,誰讓他是老柯的得意門生。”
姑娘們不無失望,嘆了一口氣,“那他多久能出來啊……”
那男生找準機會開脫,挽救自己的脖子,稍微活動筋絡,“難說,可能七點吧。妹妹,聽話,告白可以擇日再來。”
妹子拍了他一巴掌,惱羞成怒,“誰告白!”
漸漸地,周遭安靜下來。
門口再無人出。
李銀禾坐在花壇邊,興味索然踢著腳。
時間差不多走到七點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暗下來,滿天的鴉青色。
學校的鐵門終於重新打開,這次只虛開了一道縫,一個高挑的人影從裡頭徐出來,他背對這邊,似乎在跟門衛說著什麼。
半晌,才轉身離開。
走到光下,李銀禾才注意到他把校服外套除下來提在手中,穿了一件他常年備在學校櫃子裡的便服。
是一件較長的白衣服,之所以長,是視覺上造成的誤差。
衣服有豎起的領子,將他修長的脖頸圈在其中,衣襬的版型設計是下垂向內順,他又瘦又高,身姿挺拔,這麼直看過去,背柱一遛彎滑下來,直到臀部又微微翹起來,形成一道美好的弧線。
背脊那兩塊骨頭微微突出,將白衣撐起來,衫裡顯得空空蕩蕩,彷彿有風溜進去作怪,使人浮想聯翩。
她昨日看了今天的新聞聯播天氣預報,今日最低氣溫十六度。
可十六度了十六度,今夜根本無風。
他是無風自涼。
*
駱少秋走出一段路,沒打算要坐巴士,也不攔車,只是靜靜地步行著,到了一個公園,孩子們都回家吃飯了,又沒到飯後散步時間,這個點數大概是公園最清靜的時刻。
他走到滑滑梯最底部坐下,屈起長腿,從衣兜裡掏出一個打火機,齒輪劃拉了兩下,冒出一股火,有一個拳頭那麼高。
之所以能度量出一個拳頭那麼高,是因爲駱少秋去玩它了。
真是無聊。
就這麼玩了幾次,他漸漸露出散漫的表情,躺在滑滑梯上。
再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須臾,他摸出煙點著,吸了兩口,煙氣不吐,眼睜睜的看著飛機雲,手搭在滑滑梯邊,菸頭下襬,白煙嫋嫋直上。
她一直知道他是會抽菸喝酒打架,但這些都是值得被原諒的事情。
因爲這張出衆的臉孔。
李銀禾依稀記得九五年,那個冷到刺骨的年月。
臨近新年,街上的人都穿起夾克。
她和駱少秋皆不例外。
那天傍晚,兩人出來添置年貨,還有囤備食物。
一個穿著打扮時髦的男人跳出來攔截兩人,自我介紹是電影公司的星探,在長達幾周的蹲點,終於落實心中所想,而後告訴駱少秋,他被相中了。
在欺軟怕硬小分隊輪番威脅下,他無奈點頭。
李銀禾自認有著一個經紀人應有的涵養,陪著他去面試。
面試地點是臨時搭起來的攝影棚。
他們的安排是先讓駱少秋試戲,面試他們即將要拍攝的一部電影,倘若不符合電影人設,會安排經紀人爲他量身打造一份出道的計劃。
那場戲裡,駱少秋飾演一個有文化的無賴。
冷色調偏黑的酒館,連光線都捕捉不到他的神情,彷彿滿大街都是冷峻臉的時代,化不開的黑色藍色,無以復加的冷酷勁兒都要溢出屏幕。
考官當場評價著:是一顆難得的好苗子,可惜眼睛太過冷漠。
一個戲子眼中沒了戲,既是沒有靈魂。
可他身上最好看的亦屬這雙眼睛,內雙的眼皮,如此一眨一睜,眼底像是有一扇門開了又關,露出黑白分明的玻璃眼眸,沒有所謂的深邃,高深莫測,卻又像是飽含一個天凝地閉,滿是山雪的世界,漂亮極了。
再則,場面尷尬的話,他的這雙眼睛的淡漠情緒絕對是最好的臺階。
因爲他懶得跟你計較太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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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少秋那股氣憋了有半分鐘才被徐徐吐出,這時煙氣已經消的差不多了,他又開始吸第二口,雙頰下陷,足矣可見他吸了有多大一口。
那天,駱少秋沒在公園待多久,吐完第二口煙氣,他就從滑滑梯坐起來,垂眸片刻,把煙掐滅,隨手彈進垃圾桶,反身離開這個地方。
街燈一盞盞亮起,他的影子被拉的老長,嶙峋的側臉被映出,如一幀幀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