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是輕的, 輕飄飄,像是一個在空中的風箏,有風猛地刮進來, 就一陣晃盪, 如果不是有一根線連著, 恐怕就要隨風而去了。
慕異卓覺得冷, 又覺得分外安心。
可以不再揹負著對不起全人類的罪名, 可以不用再去煩惱人情糾葛,可以徹徹底底地把發生的一切都抹掉,像是把系統格式化一樣, 樂得輕鬆,真好。
“慕異卓, 你個懦夫!”
看, 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想笑,也不知道有沒有真的笑出來。
“你他媽要是敢死, 我就拉整個地球來陪葬!”
地球多少人啊,又不是人形核彈,那是說陪葬就能陪葬的,不死地球纔要完呢。
“你以爲這樣就一了百了嗎?信不信我把你變成喪屍,讓你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自己體內還有疫苗, 這裡也沒有機甲毒會導致變異產生, 就算可能, 那就賭一把唄, 賭是他先死,還是先異變, 畢竟死人是感染不了喪屍病毒的。
“你就這麼不待見我?你就這麼喜歡這個世界?喜歡到沒法殺了我,就寧願殺了自己拉我一起陪葬?”
扯著風箏的線稍稍一頓——他竟是忘了這一層。
“慕異卓,沒有你,就沒有我。”
“沒有我,也就沒有你。”
“我們的命,是連在一起的。”
“你就真的,這樣狠心?”原本咬牙切齒的語調,幾句話下來,漸漸地也失去了力度,滿滿的無奈,滿滿的哀傷,像是濃厚的墨,滴落在紙上,迅速地滲透,擴張。
慕異卓已經失去感覺的心,忽然悸動了一下。
風箏猶猶豫豫地收線,時而把他往某個沉重的地方拉,時而又放鬆。
活著,你真的開心嗎?
現在這種狀態,你真的是在活著嗎?
這樣黑暗的屋子,待得久了讓人連光亮都畏懼了。有多少個日子,夜半醒來,慕異卓會發現身旁的人,蜷作一團,僅僅依偎著自己,像是聽多了鬼故事的孩童,若是摸上他的眉心,就會發現那裡起伏不平,滿盛著不安。
這樣的司涅,哪裡是平日對著喪屍呼風喚雨,肆意妄爲的喪屍王。
你就真的,想這樣活著?
“是,我要活著。我爲什麼不活著?錯的又不是我,是世人對不起我,又不是我對不起世人,憑什麼我不該活著?活著,我若痛苦一分,就能讓世人痛苦十分百分,如果死了,那纔是什麼都沒了。”
濃厚的墨徹底染花了紙,也帶來了讓人窒息的重量。
“異卓,異卓,異卓。”
司涅抱著慕異卓,藍色的瞳仁有些渙散,那麼多話梗在喉嚨裡,能夠溢出來的卻只有對方的名字,短短的兩個字。
人在他的懷裡,比紙還白,偏偏地上被子上全是血,使得這樣的白,哪怕在黑暗裡,都像是要發出光來。
他呆在暗處久了,這樣的光,讓他覺得難受。
“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我以爲你不會這樣狠心的。”
“算我輸了,我不強求你和我一起享受末日,你不是心疼這個世界嗎?你不是心疼世人嗎?我找到辦法了,找到能讓我們兩個人共存,又不會導致地球分崩離析的辦法了。你聽到沒有?”
“你他媽的,劉雪背叛你了你跟死了媽一樣,周零死了你跟死了爸一樣,成天盯著手看,怎麼到我這裡,你就一聲不吭,一點都不心疼了呢?”
“你心疼世人,怎麼就不心疼心疼我呢?”
“你怎麼就不……心疼心疼自己呢?”
“慕異卓!你以爲你死,我也會隨你去嗎?你想得美。我要把人類一個個抓起來,一點點地折磨至死。先從那個什麼任雄開始,然後是你那些同學,然後是你那些老師……”他的話被截然打斷。
“你如果再抓著我的傷口,我真的會死的。”
司涅瞇起眼睛,怒極反笑,“醒了?”他不但沒有鬆開手,反而更加用了氣力,看著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人,臉色變得更白。
“嘶——”慕異卓倒吸一口涼氣,一陣眩暈,“你究竟是想我活,還是死?”
“我想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司涅從脣縫中擠出這麼一句話,狠狠地印上對方的脣,毫不猶豫地咬開一道口子,感受著溢出來的腥甜。
那樣大的血腥味,他已經餓了許久。
慕異卓不是受虐狂,可看到對方皺起的眉心,就什麼掙脫的動作都做不出來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司涅離了他,嘴上是一抹猩紅,貪婪地舔了舔脣舌,藍色的眸子發著冷意,“如果……”他停頓下來,冷意慢慢凝聚,最終深深地埋藏起來,“你好好休息。”說完,體貼地把慕異卓安置到牀上,又拿了牀乾淨的被子,給他蓋上,側著身支著腦袋,不容置喙,“我看著你睡。”
慕異卓任憑他擺弄,與他大眼瞪小眼了很久,終於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沒有威脅自己,沒有說找到了讓兩人共存的辦法,自己還會不會醒?——這纔是司涅沒有說出口的話吧?
你怎麼就不,心疼心疼我呢?
他滿腦子都在想這句話,直到身體的疲憊鋪天蓋地地擊垮他,才沉沉睡去。
那天之後,像是想跟他證明什麼似的,司涅在房間裡開了一扇窗,關著的時候就像是一片玻璃牆,隔著能看到外面電閃雷鳴的景色。
他沒有騙慕異卓,外面的閃電一天天地變弱變少,直到一個星期後,萬里無雲,蔚藍的天高而開闊,單是看一看,就讓人有一種心胸舒展的感覺。
慕異卓回頭看了看門口站著的一派喪屍,心裡想雖然不能再踏出這個房間一步,但代價還是挺值的。至於幫他掩蓋血腥味的斯娜,司涅在聽了來龍去脈後,倒也沒怎麼爲難她,只是把人打發走了。
倒是司涅,在寸步不離地跟了他五天後,好像有什麼急事,被手下催著離開了,這兩天一直不見人。
他究竟在忙什麼?是與最近的天象和緩有關嗎?
一向綠髮飄逸的元帥安斯艾爾,現在頂著一頭雜亂無章,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的頭髮,駕駛著機甲,目標明確——饕餮的大本營,喪屍浮城。
天空藍的讓他心慌,除了顏色不一樣,就像是頭頂上頂著另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漠。
他已經趕路了三天三夜了,一路死寂。
連喪屍都只有小貓三兩隻,他連停下來都不用,掃除小羅嘍跟掃灰塵似的,機械運動而已,思緒則飛到了九霄雲外。
他們都說,慕異卓和司涅,都是喪屍,是叛徒。
司涅那傢伙,竟然是喪屍王饕餮,真神奇。
自己居然和饕餮是廚藝知己,一想到這個他就想大笑三聲,真他媽帶感。
不知道爲什麼,就算知道那就是殺人不眨眼的饕餮,他都不覺得反感,就跟無數人都說慕異卓長了獠牙,他也不信一樣。
慕異卓是誰?
慕嚴的兒子。
慕嚴,天才科學家,專攻如何破解喪屍病毒,就是二十多年前,他來到綠曼陀,手裡的項目都有了極大的進展,只待難關一破,喪屍病毒就對人類不再有威脅性。連兒子的基因,科學家都要搞個保密系統,他安斯艾爾就不信了,慕嚴的兒子慕異卓,會是臥底喪屍。
退一萬步講,年輕人一看那面相,就不是喪屍樣。
要說誰是喪屍,他更信是那個什麼薛戎,打以前就看那小子不順眼。
老迷信講面相的安斯艾爾,隨手又掃清幾隻低級喪屍。
或許自己真的老了,老固執。
要真不信慕異卓是喪屍,他又怎麼會前往喪屍大本營找他呢?哪個正常人,能在喪屍堆裡安然無恙,和喪屍王饕餮談笑風生的?
只不過,比起讓畢夏普動用那個秘密通訊系統,他更寧願去喪屍浮城找找奇蹟。
一想到畢夏普,安斯艾爾殺怪都暴力了些。
三天前他們幾個元帥,吵了一架。
分成兩個陣營,一個以自己爲主,一個以畢夏普爲主,爲了要不要動用秘密通訊系統,整整吵了一天。
“動什麼動,開什麼開,那玩意就是潘多拉魔盒!”安斯艾爾心裡還藏著氣,腦子裡一出現畢夏普那張臉,就恨不得把它皺得稀巴爛,“慕嚴明令禁止,不能用不能用,老校長也再三叮嚀,除非天塌下來,否則不許用,結果呢,結果呢!居然給我應一句,‘再不行動,天就真的塌了’……”
安斯艾爾越說越起勁,模仿著畢夏普的語調,碎碎念碎碎念,操縱的機甲倒是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得連二級喪屍都望塵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