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
萬籟俱寂。
毫無預兆的,一團團烏濁的黑氣平地而起,淹沒了皎潔的月光,也掩住了漫天的星光。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彷彿幕布一樣,“刷”的一聲就拉上了。
男生宿舍區。
一個披著暗紫色斗篷的人影如紙人兒一般,無聲無息的滑行到05室門口。然後,一隻白嫩秀氣的手從斗篷中探了出來。那是一隻很女性化的手,手背呈羊脂般的白色,十指纖長,指尖圓潤,掌心也很白,淡淡的粉紅色分佈在手掌四周,像朵微綻的粉荷。只見她立掌在門鎖上一貼,鎖簧便 “咔嗒”一聲彈開了。她也不推門,一展斗篷就飄然入室,解了鎖的門在斗篷揚起的氣勁催動下自動的打開,又自動的閉合,彷彿是在專程迎接她的到來。人影一晃,已輕盈地停在了靠窗的一張牀鋪前。來人緩緩地摘下兜帽,漆黑的夜色讓斗篷下那張清麗的臉顯得俞發的白淨明亮。那並不算是極美的面容,可是那樣的容光卻有著一種帶靈氣的和諧的搭配,散發著柔和寧靜的光輝,映在深色的斗篷下,彷彿整個世界都爲之凝神屏息。
她低下頭,默默地注視著面前那張安詳的睡臉,雙眸裡流動的光彩時而明朗時而暗淡。
窗外的黑色更濃郁了,似乎想要吞沒一切光亮,大片大片地蔓延開來。
被注視著的青年微微動了一下,眼皮急速地顫抖著。
他要醒了。 WWW .тTk Λn .C O
陡然意識到這點,她好似從夢寐中驚醒一般,忍不住打了個顫慄,但立刻果斷地一揮衣袖,一絲細如牛毛的銀光隨之閃過,既而,一枚銀針已安安穩穩地紮在了青年後頸的昏睡穴上,沒入三寸。
“對不起……”她翕了翕嘴脣,有些心疼地看著面前再次陷入沉睡的青年,真希望時間可以就此停滯,讓她可以永遠這樣寧靜地注目下去。
然而,時間經不起遲延,被遮蔽的月光也彷彿在時刻提醒著她的責任。
她終究只能帶著戀戀不捨,一步一步地後退,離開。然後,眨眼間在門口消失了。
☆ ☆ ☆ ☆ ☆ ☆ ☆
靜謐的黑暗中,有人不經意地動了一下,剛纔的一幕幕全落入了他的視野:虛幻、飄渺,讓他覺得不過是一場幻覺。然而,轉頭看看明朔,銀白色的鍼芒還是倏地刺痛了他的雙眼。他的心不由得顫抖起來:她,真的是阿暄麼?!腦海中浮出那張秀麗的臉,閃過她凝視明朔時溫柔卻複雜的眼神……是了,是她。她對明朔做了什麼?
拓翻身而起,躡手躡腳的來到明朔牀前,小心翼翼地捏住銀針拔出,檢查一番,並無什特別。瞧瞧依然熟睡的明朔,他只覺得心中疑雲重重:阿暄她,到底在幹什麼?爲什麼要讓明朔陷入昏睡?認識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她,那,真的是我所熟悉的紫暄麼……
俄頃,一條人影飛快地掠出宿舍,幾個起落已消失在戶外的黑暗中。
☆ ☆ ☆ ☆ ☆ ☆ ☆
夜,黑得濃郁。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被夜色吞沒了。
夜,黑得更古怪。讓拓覺得宛如置身幻境,意識像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模模糊糊的,亦真亦虛,亦不知是夢是醒。伸出手,不見五指;攤開掌,一支銀針靜靜地躺在掌心,漾出點點星光。正是這淡淡的光點讓拓打了個激靈,意識猛地聚攏來,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確信了眼前的真實,雖如夢如幻,卻是完全的現實。
突然,一圈極其微弱的光暈猶如一個燦爛過後的泡沫,在密林上空轉瞬即逝。
猶如白駒過隙的一秒,被一雙敏銳的眼睛捕捉到了。
片刻後,拓已伏匿在樹林裡,眼前的異景把他徹底震呆了,整個人如同泥塑一般僵硬的膠著在原地,張了張口,卻沒有聲音發出。絢爛奪目但又殺氣逼人的光線和劍氣在空中游走、交錯、爆破。兩條裹著斗篷的人影懸浮於半空,在忽明忽暗、激盪變幻的閃光中、在殺人於無形的密網中靈活地穿梭、飛躍。一切都是那麼詭異,又那麼的驚心動魄。
“哧——”又一道劍氣劃破黑暗,撞上線網,在兩人上空炸開。光芒照亮了打鬥者的臉。一張似乎是用冰刻出來的,冷峻得沒有任何表情。然而,那樣清麗如畫的五官,那樣淡長的纖眉眼睫,再加上動靜相宜的靈韻,不是紫暄還能是誰?另一張臉,窄而俊秀,眼尾斜飛,似乎總是有豔麗的笑意跳躍在他的眉梢、脣角,說不出的妖異,卻是黑澤涅!乍看清楚的瞬間,拓驚訝得差點失聲叫出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隻熟悉而有力的手忽的從他背後伸出,猛地捂住了他的嘴。糟了,被發現了!拓的心立刻像被縛上了千斤巨石,“轟”的沉到了湖底。怎麼辦?反擊嗎?正慌亂中,竟意外的感到肩頭一暖——是從背後抓住他的那個人,他居然拍拍他的肩,讓他安心。原來,沒有惡意。拓鬆了口氣,狂亂的心跳舒緩下來,捂住他嘴的手便隨即放了開來,轉而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拓鄭重的點點頭,謹慎地偏過腦袋瞥瞥身後,不料視線正落進對方笑得彎彎的眉眼,一望之下霎時如沐春風,這樣標誌性的溫和的笑容——竟然是白明朔!真是一驚未平,又起一驚。拓今晚的遭遇真可以說是古怪意外到了極點!然而,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情景還在後面。
隨著黑網緩緩收攏,透出的紫色光芒也越來越黯淡。慣常的微笑從明朔的臉上消失了,甚至連一點曾經出現過的痕跡都被抹得一乾二淨。此刻,他的神情專注而嚴謹,雙眉間掩不住的褶皺。又是一個趙拓從未見過的陌生的表情,他不由得在心裡暗自咒罵:這兩個該死的活寶,戴面具過日子的麼?平時都可親可近、笑瞇瞇的,怎麼今晚看來,竟好像不認識的陌生人似的!虧他還一直把他們當哥們兒!拓委屈地又瞅了一眼明朔,這一眼卻讓他突然的心頭一震——那樣既簡單又複雜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居然沒來由的讓他在一瞬間對眼前的奇景有了隱隱約約的莫可名狀的恐懼。
黑暗越發的濃重了,淡紫色的劍芒被黑色的絲線糾纏著,割裂成了星星點點。
靜謐的夜裡,可以聽到阿暄急促的呼吸,她飄逸的長髮在空中散開,隨著她的跳躍而飛揚。黑澤涅的脣邊逸出一個陰沉而得意的冷笑,邪乎得讓人心顫。倏然,他“啪”地打了個響指,黑網迅速收緊,向紫暄身上貼去。眼看著劍氣即將被黑線湮滅,一道亮眼的白光突然從林中彈出,如同賦予了意志的利刃,刷刷地遊走於網間,削碎了黑暗。
“到底來了!”黑澤涅興奮地低喃,食指一點,一條細細的黑線攔腰彈出,如同離弦的飛箭疾射向白明朔與趙拓的藏身處。紫暄連忙併指一劃,可還是慢了半拍,只斬斷了箭尾,眼睜睜地看著黑線飛去,然後,一支白芒從林中飛出,相擊於半空,爆破的光芒把整個結界照得耀如白晝!
藉著強光的掩護,明朔拽著看呆了的拓迅速的掩到了一棵梧桐樹後。
危險雖然被及時化解,但他們之前躲藏的地點已經完全暴露了。
那,是拓?看到被明朔掩在身後的青年,紫暄驚訝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他,是怎麼進結界的?他都看到了?
“暄,我牽制住他,你用移行幻影帶拓離開。”明朔乾淨簡練的傳音打斷了紫暄的詫異。面對強勁的敵手,她沒有時間分神。
“一起走。”她不容置辯的回答,語畢立刻集中精神,交握十指,爲三人周匝的空氣不斷注入靈力。
同時,一簇白色的火焰“騰”的燃起在半空,一路旺盛地燒去,阻隔了黑澤涅與紫暄。
此刻,黑澤涅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轉移到了突然現身的白明朔和趙拓身上,本來這場造次就是專爲引出藏在人羣中的那個人而部署的,及至此,一切都順利地按照計劃進行著,儘管中途出現了一點點意外——一點小小的意外——結界裡出現了兩位符合條件的男子,但不管怎樣,月之子必定是其中之一,況且凡界的人無法與他們的力量匹敵,只要稍作行動,就可以分辨出來。
一念及此,他立刻向他們躲避的那棵梧桐樹彈指射出了四支黑芒,分襲首、肩、腰、膝四處,去勢如電。
“嗖!”四道疾馳的黑芒同時在樹前的一尺處停了下來,彷彿撞上了厚實的棉花,剛烈的勁道好似泥牛入海,頃刻間卸得一乾二淨。
九天結盾?不愧是月之子,這時候,還想繼續遮遮掩掩的嗎?嘿,不會讓你得逞的!
“怎麼,羞答答的躲在樹後面不好意思見人?一個大男人,怎麼像個小娘們兒似的?”嘴上盡著尖酸刻薄的譏諷,腳上不停,黑澤涅一錯步,向左前方掠去,試圖看清樹後的施咒者。
然而,他的身形剛動,便馬上察覺到結界內空氣的流動遲緩了許多,稠密的宛如沒有水分的飴糖,在一股大力的攪動下化作層層收縮的圓弧。
糟了,難道是——他心裡一涼,猛地扭頭轉向火焰阻隔外的紫暄,乍看到她結的手印,他的臉色就“唰”的白了:疏忽了!他們是要逃!錯愕之餘,他連忙念反咒阻止,但已是水到渠成、迴天乏力了。
紫暄已經完成了靈力的分佈,她手掌一翻,輕叱一聲“轉!”,含於掌心的光球便急速暴漲,流轉千萬,頃刻間包裹住他們三個。
霎時,傳送開始,三人的身形迅速變得模糊,隨即不著痕跡地消失,只殘留下黑澤涅眼中頹然的懊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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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鐘,三人已平安地轉移到密林的一角,腳一沾地,明朔便馬上結印布好了隱蔽結界。拓帶著幾分驚懼幾分新奇的打量四周,然後就被自己的發現大大的嚇了一跳:百米開外居然就是一秒鐘前打鬥的場所。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明朔淡淡地解釋,一邊看著阿暄檢查結界。
拓點點頭,目不轉睛的盯著戰場中央——黑澤涅正低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幾個嘀嗒過後,只見他一甩長髮揚起臉,翕了翕嘴脣,帶上兜帽,“啪”的一聲憑空消失了。
結界裡的三個人這纔不約而同地籲出口氣來,坐倒在地,誰也不再說話。三人各自對著眼前的某一處出神。氣氛凝滯似一張玻璃紙,眼看舌尖一舔就破。沉默。沉默。無數沉默在空氣中游蕩,一點點孵化出更多的沉默。
終於。
“到底是怎麼回事?”拓的聲音彷彿一顆小石子,“咚”地扔進湖裡,砸破了湖面的平靜,底下是洶涌的暗流。
明朔默默地轉身看著阿暄,意思很明確:你說,還是我說?
紫暄緩緩地點點頭,隨即把視線移向了別處,目光閃爍不定。
“好吧。”明朔深吸一口氣,正色看向拓,把這個對凡人來說荒誕不經的故事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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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朔的一番話帶給了拓久久的震撼。他被事實驚得說不出話來。從來沒有想到過,向來只出現在小說裡的情節,現在竟然活生生的就在眼前了!
白明朔、紫暄,他們竟然不是這一界的人!簡單來說,就是超能力者!隱身、飛天、瀲水、穿越時空……這是我們人類多麼夢寐以求的能力!在古代,他們大概就是所謂的神仙了吧。
想起兒時,誰沒有做過奇幻的夢?幻想著當超人當神仙,以爲這樣就可以無所不能,可以獲得永恆的快樂。
誰能料到,擁有異能的人居然近在咫尺,還是如此親近的夥伴!
在我們看來,他們不啻於一個傳說,然而,傳說也自有他們的無奈、他們的束縛,有擺脫不了的煩惱,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雖然初識時,就覺得他們不簡單,但絕沒有想到背後竟然埋藏著這樣驚心動魄、輾轉離奇的故事。
一直把他當兄弟的,他卻隱瞞了自己這麼重要的事!不過,隱瞞,也是因爲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人,而他們,卻不屬於這個凡界,總有一天是要回去的吧;他們只是不想把我牽扯進他們世界的爭鬥漩渦罷了。
他們揹負得這樣沉重。
自己是否可以幫助他們做些什麼呢?幫助這兩個即使會離開也將始終是朋友的朋友。
一個大膽的念頭宛如天邊的流星,倏地擊中心坎——
拓,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