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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前世怨徐文伏罪 兩生冤無垢復仇

報非幽,非杳。謀固陰,亦復巧。白練橫斜,游魂縹渺。漫云得子好,誰識冤家到?冤骨九泉不朽,怒氣再生難掃。直教指出舊根苗,從前怨苦方才了。右《一七體》

天理人事,無往不復,豈有一人無辜受害,肯飲忍九原,令汝安享?故含冤負屈,此恨難消,報仇在死后的,如我朝太平侯張,與曹吉祥、石亨計害于忠肅,波及教督范廣。后邊路見范廣身死,借刀殺人,忠良飲恨。報仇在數世后的,如漢朝袁盎,譖殺晁錯,后邊數世,袁盎轉世為僧,錯為人面瘡以報,盎作水懺而散。還有報在再生,以誤而報以誤的,如六合卒陳文,持槍曉行,一商疑他是強盜,躲在荊棘叢中,陳文見荊棘有聲,疑心是虎,一槍刺去,因得其財,遂棄鋪兵,住居南京。一晚見前商走入對門皮匠店,他往問之,道生一子,他知道是冤家來了,便朝妻子說,“我夢一貴人生在對門,可好看之。”視之如子。九歲。此人天暑晝臥,皮匠著兒子為他打扇趕蒼蠅,此子見他汁流如雨,以皮刀刮之,陳文夢認作蠅,把手一記打下,刀入于腹,皮匠驚駭,他道:“莫驚,這是冤業。”把從前事說之,將家資盡行與他,還以一女為配,這是我朝奇事。不知還有一個奇的,能知自己本來,報仇之后,復還其故。

道是天順間,英山清涼寺一個無垢。和尚俗姓蔡,他母親曾夢一老僧,持青蓮入室,摘一瓣令他吃了,因而有娠;十月滿足,生下這兒子,卻也貌如滿月,音若洪鐘,父母愛如珍寶;二歲斷了侞,與他葷都不吃,便哭;與他素便歡喜;到三歲,不料身多疾病,才出痘花,又是疹子,只見伶仃,全不是當日模樣了。他母親求神、問佛。一日,見一個算命的過來:

頭戴著倒半邊三角方巾,身穿著新漿的三鑲道服。白水襪有筒無底,黃草鞋出頭露跟。青布包中,一本爛鲞頭似《百中經》;白紙牌上,幾個鬼畫符似課命字。

他在逐家叫道:“算命起課,不準不要錢。”可可走到蔡家,蔡婆道:“先生會算命?”道:“我是出名蘭鄒子平,五個錢決盡一生造化。”蔡婆便說了八字,他把手來輪一輪道:“婆婆,莫怪我直嘴,此造生于庚日,產在申時,作身旺而斷,只是目下正交酉運,是財、官兩絕之鄉。子平叫做‘身旺無依’,這應離祖。況又生來關殺重重,落地關,百日關,如今三歲關,還有六歲關,九歲關,急須離祖,可保生長。目下正、五、九月,須要仔細。”蔡婆道:“不防么?”道:“這我難斷,再為你起一課,也只要你三厘。”忙取出課筒來,教他通了鄉貫,拿起且念且搖,先成一卦,再合一卦,道:“且喜子孫臨應,青龍又持世,可以無防,只嫌鬼爻發動,是未爻,觸了東南方土神,他面黃肚大,須要保禳,謝一謝就好。”蔡婆道:“這等要去尋個火居道士來。”子平道:“婆婆,不如我一發替你虔誠燒送,只要把我文書錢,我就去打點,紙馬、土誥各樣我都去請來,若怕我騙去,把包中《百中經》作當。”就留下包袱。蔡婆便與了二分銀子,嫌不夠,又與了兩個銅錢。蔡公因有兩個兒子。也不在心,倒是蔡婆著意,打點了禮物。他晚間走來,要甚么鎮代替銀子,祭蠱鴨蛋。鬼念送半日,把這銀子、鴨蛋都收拾袖中,還又道文書符都是張天師府中的,要他重價。蔡公道:“先生,你便是仙人,龍虎山一會也走個往回。”還是蔡婆被纏不過,與了三分蚤銅,一二升米了。這病越是不好,還聽這鄒子平要離祖,寄在清涼寺和尚遠公名下,到六歲,見他不肯吃葷,仍舊多病多痛,竟送與遠公做了徒弟。那師祖定公,甚是奇他,到得十歲,教他誦經吹打,無般不會。到了十一二歲,便無所不通,定公把他做活寶般似。凡是寺中有人取笑著他,便發腦,只是留他在房中,行坐不離。喜得這小子極肯聽說,極肯習學經典,人卻脫然換了一個,絕無病容。看看十三,也到及時來,不期定公患了虛癆,眼看了一個標致徒孫,做不得事,懨懨殆書,把所有衣缽交與徒弟遠公,暗地將銀一百兩與他。道:“要再照管你幾年,也不能夠,是你沒福,我看了你一向,不能再看一兩年,也是我沒福。”又吩咐徒弟:“我所有衣缽都與你,只有這間房與些動用家伙,與了這小徒孫,等他在里邊焚修,做我一念;二年后便與他披剃了,法名叫無垢。”不數日涅了。

轉眼韶華速,難留不死身,

西方在何處?空自日修焚。

無垢感他深恩,哭泣盡禮。這遠公是個好酒和尚,不大重財,也遵遺命,將這兩間房兒與他。他把這房兒收拾得齊齊整整,上邊列一座佛龕,側邊供一幅定公小像;側邊一張小木幾。上列《金剛》、《法華》諸經,梁王各懺,朝久看涌,超薦師祖。尚有小屋一間,中設竹床紙帳,極其清幽。小小天井,也有一二碧梧紫竹。盆草卷石,點綴極佳。只是無垢當時有個師祖管住,沒有來看相他,如今僧家規矩,師父待徒弟極嚴的,其余鄰房,自己房中,長輩同輩,因他標致,又沒了個吃醋的定公,卻假借探望來纏。一個鄰房無塵,年紀十八九,是他師兄,來見他誦經資薦師公,道:“師弟,有甚好處想他,我那師祖整整淘了他五六年氣,記得像你大時,定要在我頭邊睡,道:‘徒孫,我們禪門規矩,你原是伴我的,我的衣缽后來畢竟歸你,凡事你要體我的心。’就要我照甚規矩,先是個一壓,壓得臭死,到那疼的時節,我哭起來。他道不防,慢些慢些,那里肯放你起來,一做做落了規矩,不隔兩三日就來。如今左右是慣的,不在我心上。只是看了一日經,身子也正困倦,他定要纏,或是明早要去看經,要將息見,他又不肯,況且撞著我與師兄師弟,眾多夥里說說笑笑。便來吵鬧。師弟你說我們同輩還可活動一活動。是他一纏住。他倒頭完了,叫我們那里去出脫。如今我造化了,脫了這苦,又沒他來管,可以像意得。”無垢道:“我也沒甚苦,師祖在時也沒甚纏。”無塵道:“活賊,我是過來人,哄得的?”就推近身邊去。道:“你說不苦,我試一試,看難道是黃花的?”就去摸他,無垢更不快道:“師兄,這個甚么光景?”無塵道:“我們和尚沒個婦人,不過老的尋徒弟,小的尋師弟,如今我和你兌吧,便讓你先。”無垢道:“師兄不要胡纏。”無塵道:“師弟兩方便。”又扯無垢手去按他,道小而且細,須不似老和尚粗蠢。”無垢道:“師兄不來教道我些正事,只如此纏,不是了。”無塵道:“師弟二婚頭,做甚腔?”直待無垢變臉才走。一日,又來道:“師弟,一部方便經,你曾見么?”無垢道:“不曾。”無塵便將出來,無垢焚香禮誦,只見上面寫道:

“如是我聞,佛在孤獨圓,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一切天人咸在。世尊放大光明,普照恒河沙界,爾時阿難,于大眾中離坐而起,繞佛三匝,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叉手長跪,而白佛言:‘人聞眾僧,自無始劫來,受此色身,即饒俗想,漸染延灼,中夜益識,情根勃興,崛然難制,乃假祖孫作為夫婦,五體投地,腹背相附,一葦翹然,道岸直渡,辟彼悟門,時進時止,頂灌甘露,熱心乃死,此中酣適,彼畏痛楚,世尊何以令脫此苦?’世尊(答語)阿難:‘人各有欲,夜動晝伏,麗于色根,輾轉相逐,悟門之開,得于有觸,勇往精進,各有所樂,心地清涼,身何穢濁,積此福田,勉哉相勖’。大眾聞言,皆忘此苦,皆大歡喜,作禮而退,信受奉行。’”

無垢念了一遍道:“我從不曾見此經,不解說。”無塵道:“不惟可講,還可兼做,師弟只是聰明孔未開。”又來相謔,無垢道:“師兄何得歪纏,我即持此經,送我師父。”無塵道:“這經你師父也熟讀的。”無垢便生一計,要師父披剃,要坐系三年,以杜眾人纏繞。師父也憑他去請位鄉紳,替他封關出示。他在關中,究心內典,大有了悟,因來往燒香的見他年紀小,肯坐關,都肯舍他。他坐關三年,施舍的都與師父,止取三十余兩并師祖與他的,要往南京,印大乘諸經來寺中公用,使自得翻閱,師父也不阻他,他便將房屋封鎖,收拾行李就起身。師父道:“你年紀小,不曾出路,這里有個種菜的聾道人,你帶了他去吧。”無垢道:“一瓢笠,僧家之常,何必要人伏事。”竟自跳船到南京。各寺因上司禁游方僧道,不肯容他,只得向一個印經的印匠徐文家借屋住宿。

一到,徐文備齋請他。無垢就問他各經價數,徐文見他口聲來得闊綽,身邊有百來兩之數,聽了不覺有些動火。想道:“看這和尚不出,例有這一塊,不若生個計弄了他的,左右十方錢財,他也是騙來的。”晚間就對老婆彭氏道:“這和尚是來印經,身邊倒有百來兩氣候,他是個孤身和尚,我意欲弄了他的,何如?”彭氏道:“等他出去,扶進房門,偷了他的,只說著賊便了。”徐文道:“我須是個主人家。我看這小和尚,畢竟有些欠老成,不若你去誘他。”彭氏道:“好,你要錢,倒叫我打和尚。”徐文道:“困是不與他困,只嗅得他來調你,便做他風流罪過,打上一頓,要送,他脫得身好了,還敢要錢,哄得來大家好過。”彭氏倒點頭稱是。次早,見無垢只坐在房中不出來,彭氏便自送湯送水進去,嬌著聲兒去撩他,那無垢只不抬頭,不大應聲,任他在面前裝腔賣俏。彭氏道:“小師父,怎只呆坐,報寺好個塔,十廟觀星臺,也去走一走。”無垢道:“小僧不認得。”彭氏道:“只不要差走到珠市樓去。”笑嘻嘻去了。午間拿飯去道:“小師父,我們家主分,他日日有生意不在,只有我,你若要甚么,自進來拿,我們小人家沒甚內外的。”無垢道:“多謝女菩薩,小僧三餐之外,別不要甚的。”捱到下午,假做送茶去,道:“小師父,你多少年紀?”無垢道:“十八歲了。”彭氏道:“好一個少年標致師父。”說道:“師公替徒孫,是公婆兩個一般,這是有的么?”無垢道:“無此事,女菩薩請回,外觀不雅。”彭氏道:“這師父還臉嫩,我這里師父們見了女人,笑便堆下來,好生歡喜哩;也只是年紀小,不知趣味。”無垢紅了臉,只把經翻,入不得港。去了。一日,徐文道:“何如,你不要欠老到,就跌倒。”彭氏道:“胡說,只是這和尚假老實,沒處入港,怎么?”徐文想想,道:“這和尚嗅不上,我想他在我家已兩日,不僧出外,人都不知,就是美人局,他一個不伏,經官也壞自己體面,倒不如只是謀了他吧,再過兩日,人知道人在我家下銀子散了,就大事去。”夫婦兩個便計議了。

到次日是六月六日,無垢說了法,念了半日經,正睡只見他夫婦悄悄的做下手腳,二更天氣,只聽得他微微有鼾聲,徐文先自己去抉開房門,做了個圈,輕輕把來套在頸上,夫妻兩個各扯一頭,猛可的下老實一扯,只見喉下這一箍緊,那和尚氣透不來,只在床上掙得幾掙,早已斷命。他夫妻尚緊緊的扯了一個時辰,方才放手。放時只見和尚眼突舌吐,兩腳筆直。

疏月綺窗回,金多作禍媒,

游魂渺何許,清夜泣蒿萊。

徐文將他行李收拾到自己房中,又將鋤頭掘開地下,可二尺許,把和尚埋在那小房床下,上面堆些壇甕。把他竹籠打開來,見一百二十兩銀子,好不歡喜。不消得說。

只此時彭氏見有娠了,十月將足。這日夜間,只聽得徐文魘起來,失驚里,道:“有鬼,有鬼。”彭氏問時。道:“我夢那無垢,直趕進我房中來,因此失驚。”彭氏也似失驚般,一會兒身子困倦,肚腹疼痛,一連幾次痛陣,緊生下一個小廝來。倒也生得好,徐文仔細一看,與無垢無二,便要淹死。彭氏道:“當日你已殺他一命,如今淹死,是殺他二命了。不若留他,做我們兒子,把這一主橫財,仍舊歸了他,也是解冤釋結。”徐文也便住了手,彭氏便把來著實看待他,只是這小廝真性不移,也只吃胎里素,母親抱在手里,見著佛堂中供養,原是他的經,他便扶去要看,他看見他原帶來竹籠尚在,常扶去看。徐文心知是冤家,也沒心去管理他。自把這宗銀子,暗暗出來合個夥計在外做些經商生意。彭氏因沒子,倒也顧念他,更喜得這小廝一些瘡毒不生,一毫病痛沒有,不覺已是六歲,教他上學讀書,他且是聰明,過目成誦,叫名徐英。只是這徐英生得標致,性格兒盡是溫雅,但有一個出門歡喜入門腦。在學中歡歡喜喜,與同伴頑,他和和順順的,一到家中,便焦燥,對著徐文也不曾叫個爺,對著彭氏,也不曾叫個娘,開口便是“老奴才”、“老畜生”、“老瀅婦”、“老養漢”,幾次徐文捉來打;他越打越罵,甚至拿著刀,便道:“殺你這兩個老強盜才好。”那徐文好不氣腦,間壁一個吳婆道:“徐老爹,‘虎毒不吃兒’,怎么著實打他,這沒規矩也是你們嬌養慣了。比如他小時節,不曾過滿月,巴不得他笑,到他說叫得一兩個字出,就教他罵人,老奴才、老畜生、老養漢、小養漢,罵得一句你夫妻兩個快活,抱在手中,常引他去打人,打得一下,便笑道:‘兒子會打人了。’做椿奇事,日逐這等慣了,連他不知罵是好話,罵是歹話,連他不知那人好打,那個不好打,也是你們嬌養教壞了他。如今怎改得轉,喜得六歲上學,先生訓他,自然曉得規矩,你看他在街上走,搖搖擺擺,好個模樣,替這些學生也有說有道,好不和氣,怎你道他不好,且從容教道他,恕他個小。”彭氏道:“不知他小時節也好,如今一似著傷般,在家中就劣崛起來,也是我老兩口兒的命。”吳婆道:“早哩。才得六七歲,那里與他一般見識得?”彭氏也應聲道:“正是,罷了。”無奈這徐英,一日大一日,在家一日狠一日,拿著把刀道:“我定要砍死你這老畜生、老瀅婦。”捉著塊石頭,道:“定要打死你這老王八,老娼根。”也曾幾次對先生講他,他越回家嚷罵不改,鄰舍又有個唐少華,也來對徐英道:“小官,爺和娘養兒女也不是容易得的,莫說十個月懷著這苦,臨產時也性命相搏,三年侞哺,那一刻不把心對,忙半日不與侞吃,怕餓了小廝,天色冷怕凍了小廝,一聲哭不知為著甚么,失驚里忙來看,揩尿抹屎,哺粥喂飯,何曾空閑?大冷時,夜間一泡尿出屎出,怕不走起來收拾,還推干就濕,也不得一個好覺兒,你不聽得,那街上唱歌兒的道:‘奉勸人家子孫聽,不敬爹娘敬何人?三年侞哺娘辛苦,十月懷耽受母恩。’學生這句句都是真話,學生你要學好,不可胡行。”徐英道:“我也知道,不知怎么見了他,便生惱。”唐少華又道:“沒有不是父母,你要聽我說。”這徐英那里得個一日好,到得家里便舊性發了。

似此又五六年,也不知被他嘔了多少氣。這日學中回來,道:“飯冷了。”便罵彭氏,彭氏惱了,趕來正要打他,被他一掀,一個翻筋斗,氣得臉色如土,復身趕來;一把要奪他頭發,被他臂上一拳,打個縮手不及。徐文正在外面,與這些鄰舍說天話,聽得里面爭嚷,知是他娘兒兩個爭了,正提了一根棍子,趕將進去,恰遇他跑出來時,一撞,也是一跤,徐英早是跳去門外了。眾人看見徐英。道:“做甚么?做甚么?”隨即見徐文夫婦忙趕出來,道:“四鄰八舍替我拿住這忤逆賊。”徐英道:“我倒是賊,我不走,我不走。”彭氏道:“我養子他十四歲,不知費了多少辛苦,他無一日不是打便是罵,常時馱刀弄杖,要殺我。適才把我推一跤,要去奪他頭發時,反將我臂膊上打兩下。老兒走來,又被他丟一跤。列位,有這等打爺罵娘的么?”徐文道:“我只打死了這畜生罷,譬如不養得。”徐英道:“你還要打死我。”便就地下一塊兩塊,抉了一塊大石頭,道:“我先開除你這個老強盜。”

怒氣填胸短發支,夙冤猶自記年時。

擬將片石除兇暴,少泄當年系頸悲。

正待打來,巧得一個鄰舍來德搶住了,道:“你這小官真不好,這須是我們看見的。教道鄉村個個是你,也不要兒女了。”唐少華道:“學生,我們再要如何勸你,你不肯改,若打殺爺娘,連我個鄰舍也不好。你走過來,依我,爹娘面前叩個頭賠禮,以后再不可如此。”徐英道:“我去磕這兩個強盜的頭,不是他死,我死,今日不殺,明日殺,決不饒他。”眾人聽了,都抱不平,跳出一個鄰舍李龍泉道:“論起不曾出幼,還該恕他個小,但只是做事忒不好得緊,我們不若送他到官,也驚嚇他一番,等他有些怕,不要縱他,弄假成真,做人命干連。”便去了叫了總甲,這時人住馬不往。徐英道:“寧可送官,決不賠這兩個強盜禮。眾人便將他擁住了,來見城上御史,這御史姓祁。

冠頂神羊意氣新,閑邪當道譽埋輪。

霜飛白簡古遺直,身伏青蒲今諍臣。

替彀妖狐逃皎日,郊圻驄馬沐陽春。

何須持斧矜威厲,已覺聲聞自軼塵。

他夜間忽夢一金甲神,道:“明日可聞他六月六日事,不可令二命受冤也。”早間坐堂,適值地方解進,道:“地方送忤逆的。”御史問時:道:“小的地方,有個徐文的子徐英,累累打罵父母,昨日又拿石塊要打死他兩個,小的拿住,送到老爺室下。”御史叫徐文道:“這是你第幾個兒子?”徐文道:“小的只得這一個。”御史道:“若果忤逆,我這里正法,該死的了,你靠誰人養老?”徐文道:“只求爺爺責治,使他改悔。”御史便叫徐英,徐英上去,御史一看:

短發如云僅覆肩,修眉如畫恰嫣然,

瓠牙櫻口真甚愛,固是當今美少年。

御史心里便想道:“他恁般一個小廝,怎做出這樣事來?”便叫徐英:“你父親只生得你一個,你正該孝順他,況你年紀正小,該學好,怎忤逆父母,是甚緣故?”徐英道:“連小的也不知緣故,只是見他兩個,便心里不憤的。”御史把須捻上一捻,想了一會,就叫彭氏,道:“這不是你兒子,是你冤家了,他今年十幾歲?”彭氏道:“十四歲。”御史道:“你把那十四年前事細想一想,這一報還一報。”連把棋子敲上幾聲,只見彭氏臉都失色,御史道:“你快招上來。”這些鄰舍聽了道:“這官好糊涂,怎告忤逆反要難為爹娘?”只見那御史道:“昨日我夢中,神人已對我說了,快將那事招來。”彭氏只顧回頭看徐文,徐文已是驚呆了。御史又道:“六月六日事。”這遭彭氏驚得只是叩頭道:“是神明老爺,這事原不關婦人事,都是丈夫謀。”御史叫徐文道:“六月六日事,你妻已招,你主謀了,快快招,不招看夾棍伺候。”徐文只得把十四年前事,一一招出,說:“十四年前,六月初四,有個英山清涼寺和尚,叫做無垢,帶銀一百二十兩來南京印經,小人一時見財起意,于初六日晚將他絞死,這是真情。”御史道:“尸骸如今在那里?”徐文道:“現埋在家中,客房床底下。”御史隨著城上兵馬發驗,又問:“這徐英幾時生的?”徐文道:“就是本月初九生的。”御史道:“這就是無垢了。”就叫“徐英,你忤逆本該打,如今我饒你,你待做些甚么?”徐英道:“小的一向思量出家。”御史點一點頭道:“也罷,我將徐文家產盡給與你,與你做衣體之資。”只見徐英叩頭道:“小人只要原謀的一百二十兩,其余的望老爺給彭氏,償他養育的恩。”御史又點頭道:“果是個有些來歷的,故此真性不迷。”這些鄰舍聽了,始知徐文謀殺無垢,徐英是無垢轉世,故此還報要殺,若使前世殺他,今世又枉殺他,真不平之事,所以神人托夢,又得這神明的官勘也。須臾兵馬來報,果然于徐文家取出白骨一副。御史就將徐文問擬謀財殺命斬罪眾送法司,又于徐文名下追出原謀銀一百二十兩,當日隨身行李,其余鄰里因事經久還免究。

徐英出衙門。彭氏便于房中取出他當日帶來的竹籠,并當日僧鞋、僧帽、僧衣、經卷還他,他就在京披剃了,仍舊名無垢,穿了當日衣帽來謝祁御史伸冤救命大恩。那御史道:“你能再世不記本來,也是有靈性的了。此去當努力精進,以成正果。”仍又在南京將這一百二十兩銀子印造大乘諸經,又在南京各禪剎,參禮名宿。他本來根器具在,凡有點撥,無不立解。小小年紀也會請經說法:

真性皎月瑩,豈受浮云掩。

翻然得故吾,光明法界滿。

一時鄉紳富刻都說他是個再來人,都禮敬他,大有施舍。在南京半年,他將各部真經,裝造成帙,盛以木函,拜辭各檀越名宿,復歸英山。只見到寺山麓,光是宛然舊游,信步行去,只見寺宇雖是當年,卻也不免零落。見一個小沙彌,道:“你寺里一個無垢和尚,你曉得么?”道:“不曉得。”一個老道人道:“有一個無垢師父,是定師太徒孫,遠師太徒弟,十來年前,定師太死,把他七八個銀子,他說要到南京去印經,一去不來,也不知擔這些銀子還俗在那邊,也不知流落在那邊?如今現現關鎖著一所關房,是他舊日的。”無垢道:“如今遠師太好么?”道:“只是吃酒,一壇也醉,兩壇也醉,不去看經應付,一發不興。”無垢聽了,便到殿上,禮拜了世尊把經卷都挑在殿上,打發了這些挑經的。這各房和尚都來看他,道:“那里來這標致小和尚?”他就與這干和尚和南了。道:“那一位是遠師父?”一個小和尚道:“師祖在房中。”無垢道:“這等煩同一見。”眾人道:“酒鬼那里來這相識?”無垢竟往前走,路徑都是熟游,直到遠公房中。此時下午,他正磁壺里裝一上壺淡酒,一碟腌菜兒,拿只茶兒,在那邊吃,無垢向前道:“師父稽首。”把一個遠公的酒盅便驚將落來,道:“師父那里來?”無垢道:“徒弟就是無垢。”遠公道:“出家人莫打誑語,若是我徒弟去時,還了俗,可也生得出你這樣個小長老哩。”無垢道:“師父我實是你再生徒弟,你把這行李、竹籠認一認。”遠公擦一擦摸糊醉眼,道:“是、是、是,怎落在你手里?”無垢便將十四年前,往南京遭徐文謀害,后來托生他家,要殺他報仇,又得神托夢與祁御史,將徐文正法,把原帶去銀一百二十兩盡行給我,我仍舊將來造經以完前愿,如今經都帶在外邊。連忙請遠公在上參拜了,遠公道:“這我與你再世師徒了,只是自你去后,我貪了這幾盅酒,不會管家,你這些師弟、師侄,都是沒用的,把我一個房頭。竟寥落了。那知你在南京吃這樣苦?死了又活,如今好了,龍天保佑,使你得還家,你來我好安耽了,只是你的房,我一年一年望你回來,也不曾開,不知里面怎么的了?”無垢來開時,鎖已銹。定只得敲脫,開門里邊,但見:

佛廚面蛛絲結定,香幾上鼠矢堆完,蓮經零落有風飄。琉璃無光唯月照。塵范竹床黑,苔生石凳青。點頭翠竹,如喜故人來;映日碧梧,尚留當日影。

無垢一看,依然當日棲止處。在就取香燭在佛前叩了幾個頭,又在師祖前叩了幾個頭,各房遍去拜謁,敘說前事,人人盡道稀奇。相見無塵,道:“前日師弟標致,如今越標致了,年紀老少不同,可也與無垢師弟面相仿,一個模子塑的。”無垢又在寺中打齋供佛,謝佛恩護佑,并供韋馱尊者,謝他托夢,又將南京人上施舍的,都拿來修茸殿宇,裝彩殿中圣像。每日在殿上把造來經詠誦解悟。其時蔡老夫婦尚在,也來相見。說起也是再生兒子,各各問慰了。闔城知他這托生報仇,又不忘本來,都來參謁施舍。他后來日精禪理,至九十二歲趺坐而終。蓋其為僧之念,不因再生忘,卻終能遂其造經之愿。這事也極奇,僧人中也極少。

第二十七回 貪花郎累及慈親 利財奴禍貽至戚第二十一回 匿頭計占紅顏 發棺立蘇呆婿第三十五回 前世怨徐文伏罪 兩生冤無垢復仇第六回 完令節冰心獨抱 全姑丑冷韻千秋第五回 淫婦背夫遭誅 俠士蒙恩得宥第二十四回 飛檄成功離唇齒 擲杯授首殪鯨鯢第三十六回 勘血指太守矜 音賺金冠杜生雪屈第二十一回 匿頭計占紅顏 發棺立蘇呆婿第十二回 寶釵歸仕女 寄藥起忠臣第十二回 寶釵歸仕女 寄藥起忠臣第九回 避豪惡懦夫遠竄 感夢兆孝子逢親第六回 完令節冰心獨抱 全姑丑冷韻千秋第二十二回 任金剛計劫庫 張知縣智擒盜第十五回 靈臺山老仆守義 合溪縣敗子回頭第十五回 靈臺山老仆守義 合溪縣敗子回頭第七回 胡總制巧用華棣卿 王翠翹死報徐明山第三回 悍婦計去孀姑 孝子生還老母第三十三回 八兩銀殺二命 一聲雷誅七兇第八回 矢智終成智 盟忠自得忠第二回 千金不易父仇 一死曲伸國法第二回 千金不易父仇 一死曲伸國法第三十回 張繼良巧竊篆 曾司訓計完璧第二十六回 吳郎妄意院中花 奸棍巧施云里手第二十七回 貪花郎累及慈親 利財奴禍貽至戚第十九回 捐金有意憐窮 卜屯無心得地第一回 烈士不背君 貞女不辱父第二十六回 吳郎妄意院中花 奸棍巧施云里手第三十二回 三猾空作寄郵 一鼎終歸故主第三十一回 陰功吏位登二品 薄幸夫空有千金第二十三回 白鏹動心交誼絕 雙豬入夢死冤明第二十五回 兇徒失妻失財 善士得婦得貨第八回 矢智終成智 盟忠自得忠第九回 避豪惡懦夫遠竄 感夢兆孝子逢親第三十七回 西安府夫別妻 陽縣男化女第二十八回 癡郎被困名韁 惡髡竟投利網第十八回 拔淪落才王君擇婿 破兒女態季蘭成夫第一回 烈士不背君 貞女不辱父第二十回 不亂坐懷終友托 力培正直抗權奸第二十六回 吳郎妄意院中花 奸棍巧施云里手第十五回 靈臺山老仆守義 合溪縣敗子回頭第八回 矢智終成智 盟忠自得忠第二十二回 任金剛計劫庫 張知縣智擒盜第二十三回 白鏹動心交誼絕 雙豬入夢死冤明第三十七回 西安府夫別妻 陽縣男化女第三十八回 妖狐巧合良緣 蔣郎終偕伉儷第三十八回 妖狐巧合良緣 蔣郎終偕伉儷第一回 烈士不背君 貞女不辱父第十二回 寶釵歸仕女 寄藥起忠臣第十三回 擊豪強徒報師恩 代成獄弟脫兄難第二十四回 飛檄成功離唇齒 擲杯授首殪鯨鯢第二十九回 妙智淫色殺身 徐行貪財受報第二十一回 匿頭計占紅顏 發棺立蘇呆婿第十七回 逃陰山運智南還 破石城抒忠靖賊第十七回 逃陰山運智南還 破石城抒忠靖賊第二十五回 兇徒失妻失財 善士得婦得貨第六回 完令節冰心獨抱 全姑丑冷韻千秋第四回 寸心遠格神明 片肝頓蘇祖母第二十七回 貪花郎累及慈親 利財奴禍貽至戚第九回 避豪惡懦夫遠竄 感夢兆孝子逢親第五回 淫婦背夫遭誅 俠士蒙恩得宥第二十四回 飛檄成功離唇齒 擲杯授首殪鯨鯢第十四回 千秋盟友誼 雙璧返他鄉第十回 烈婦忍死殉夫 賢媼割愛成女第二十四回 飛檄成功離唇齒 擲杯授首殪鯨鯢第三十五回 前世怨徐文伏罪 兩生冤無垢復仇第三十二回 三猾空作寄郵 一鼎終歸故主第三十八回 妖狐巧合良緣 蔣郎終偕伉儷第四回 寸心遠格神明 片肝頓蘇祖母第十九回 捐金有意憐窮 卜屯無心得地第二十八回 癡郎被困名韁 惡髡竟投利網第二十一回 匿頭計占紅顏 發棺立蘇呆婿第七回 胡總制巧用華棣卿 王翠翹死報徐明山第二十七回 貪花郎累及慈親 利財奴禍貽至戚第三十八回 妖狐巧合良緣 蔣郎終偕伉儷第十七回 逃陰山運智南還 破石城抒忠靖賊第十七回 逃陰山運智南還 破石城抒忠靖賊第十四回 千秋盟友誼 雙璧返他鄉第十一回 毀新詩少年矢志 訴舊恨淫女還鄉第三十六回 勘血指太守矜 音賺金冠杜生雪屈第七回 胡總制巧用華棣卿 王翠翹死報徐明山第二十五回 兇徒失妻失財 善士得婦得貨第二回 千金不易父仇 一死曲伸國法第六回 完令節冰心獨抱 全姑丑冷韻千秋第三十八回 妖狐巧合良緣 蔣郎終偕伉儷第十一回 毀新詩少年矢志 訴舊恨淫女還鄉第十七回 逃陰山運智南還 破石城抒忠靖賊第二十三回 白鏹動心交誼絕 雙豬入夢死冤明第四回 寸心遠格神明 片肝頓蘇祖母第十回 烈婦忍死殉夫 賢媼割愛成女第六回 完令節冰心獨抱 全姑丑冷韻千秋第三十二回 三猾空作寄郵 一鼎終歸故主第三十八回 妖狐巧合良緣 蔣郎終偕伉儷第十六回 內江縣三節婦守貞 成都郡兩孤兒連捷第二十八回 癡郎被困名韁 惡髡竟投利網第二十五回 兇徒失妻失財 善士得婦得貨第一回 烈士不背君 貞女不辱父第三回 悍婦計去孀姑 孝子生還老母第十八回 拔淪落才王君擇婿 破兒女態季蘭成夫第二十回 不亂坐懷終友托 力培正直抗權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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