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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兮,悲兮,恨紛亂;惜夕不待還,卻想白絮冰末,六月飛雪天……”
撫在臉龐的手,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過去,心裡一緊,連自己都能夠聽見頻率突快的心跳聲。
如果他現在叫出我的名字,我會不會……
“你……”
我直直地看著他,呆呆地看著他,甚至不知道想不想聽他說下去,願不願讓他擾亂我。
璃未也微微皺起眉頭,神情有些說不出的哀傷寂寥,但是他看向我的眼睛卻彷彿見到了一盞終結一切的亮光。
終於開口。
“惜夕可嘆,可你,不是我的惜夕。”
我一怔,一片空白後的思緒真的混亂了。
隨即嘴角挑起一抹苦笑,輕輕撫開璃未的手。
“紅袖不懂。”
璃未不自禁上前半步,又要激動地抓住我,我輕輕向後退了一步,他不再靠前,但仍舊一副焦急紛亂。
看著他的樣子,我的心痛了,可是卻不比當初知道他放棄我時的,更痛。
如果他可以看到我淡然表情下那顆淌血的心,他是否會知道我就是他在找的惜夕呢。
看著璃未滿是醉意的雙眸,我曾經喜歡的深潭已經渾濁一片。
璃未,你怨嗎,你悲嗎?
我垂在兩側的手,有些蠢蠢欲動的想要撫上他的面,只是動了動,又無力垂下,述說悲情。
可是,若你當初選擇了我,放棄了璃舞,你會更怨,更悲吧……
若不能成爲第一,便抽身離開,站在你心裡排名之外的位置,但卻能獨我一人,這樣或許更好。
璃未,我悲往,我怨你,但這也是因爲太喜歡你啊。
所以,我要推開你……
我輕輕拍開臉頰上面的手,推開兩步,拉開距離冷道。
“白絮冰末,六月飛雪,畢竟只是不合常理的一場華麗夢幻,再好看,也只是假的。王上醉得再厲害也莫要混淆了現實與虛幻之間的距離,兩者之間的彷徨,只會累了自己,有害了別人。”
片刻,閉眼,呼吸,睜眼。
“這裡是鳴花樓,剛纔的吻,只是一時意亂情迷。”
我定定看著璃未,突然伸出手來狠狠磨搓剛纔被吻得甜美快要窒息的雙脣,直到沒有上妝的嘴脣破皮,在下脣面留下一道驚心動魄的鮮紅。
璃未眼色才突然變了變,猛地踏出一步又頓時收回了正要伸起的手,站在原地怔怔看著我。
“你究竟是誰,憑什麼如此擾亂我?”我靜默,他低吟,“你不是惜夕,不是惜夕啊……”
我眼瞼動了動,淡淡冷道。
“對,我誰都不是,”看著桌上涼茶壺,拿起,掀蓋,看一眼璃未,忽微微欠身,“恕紅袖失禮。”
冷不防地往將一壺涼茶全部澆到了璃未身上。
“王上酒已醒,請回。”
聽到動靜,侍女進來,看見這一幕一愣。
“小紅,帶公子下去換衣離開。”
璃未並未發火,看著我不變的淡淡神情片刻,轉身離開,小紅匆忙跟出去卻沒有追上。
窗邊,看著他溼著身子離開的背影,靜靜出神。
“風兮,雲兮,嘆惜夕;只是夕陽還在,惜夕不再。
怨兮,悲兮,恨紛亂;惜夕不待還,卻想白絮冰末,六月飛雪天。”
良久,自言自語地低聲吟唱忽止,有些複雜嘆道。
“又,多了一段呢……”
突然,好想撫箏。
天黑夜臨,紅衣如約來了,發覺他看著我嘴脣上連鮮紅脣膏都遮不住的小小殷紅傷口,用冷冷地口氣故作曖昧道。
“紅衣沒忘記這是什麼地方吧。”
紅衣輕皺眉,隨即放開,不再多問。
“然後呢,如何說?”
“我帶你去見主子。”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條黑色綢布,遞於我。
“這是什麼意思。”
“是主子的意思。”
沒有完全受到璃佑信任麼,心裡斟酌著,手上卻不遲疑地爲自己繫上黑綢。
被紅衣帶到馬車裡坐下,紅衣靜默趕車,一路上雖然沒有其他的人聲。
但是我卻可以感覺得到,在黑暗中,車上還有另一人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
當馬車停下,紅衣爲我解開蒙眼綢布看去,車內除卻自己,空無一人。
我看向紅衣。
“只有我一人?”
“自然。”
沒想到璃佑的地方還挺大,經過兩三個小院後。
九曲八轉十八室,現在已是深夜,前十七小室房間空間不大,只一小廳一睡鋪,燈火或明或暗,但屋子的主人似乎都不愛關門,房門打開,從門口看去,裡面一覽無遺。
第一室人已睡,窩成一團的被子大小至少還能看出裡面躺著的是個人,不過隨便丟在椅背上衣服的蕭條曲線單薄樣子,掉落在小油燈下的幾縷銀絲,還有吃剩一些棄之不顧的米粥,看來這人是個年事已高的老頭。
第二室的人才看我經過,便直勾勾地看著我“嘿嘿”陰笑,瘦削沒有一點肉的臉頰上都深陷進去,一副營養不良的瘋癲樣子,讓人厭惡。
第三室的人正好站在一口,突然看到,我嚇得魂不附體,滿臉的猙獰燒傷,避開他兇狠看過來的眼光仔細看去,才發現雙手,褲腳與鞋之間露出的一截腳踝也是凹凸不平,顏色混亂,看來是渾身眼中燒傷之人。
第四室的桌上有一排俱全的銀針。是大夫?不對,銀針旁邊還有一副鐐銬,一條鞭子。我眉頭不禁一皺,倒是頭一回見到。
……
第十七室,異味傳來,我看向屋裡。
我鄙夷冷看紅衣。
“你們這裡還養乞丐?”
紅衣看了一眼看乞丐的房間,又不明其意地看了我一眼,不說話。
真是莫名奇妙地好笑,這十七室究竟是做什麼用的?住的人竟然沒有一個是人模人樣的。
停在十八室的盡頭最後一間房,這間房倒是少了前十七室的寒酸感,總算有點主房的味道。
“璃佑在裡面?”
紅衣搖頭,只說。
“進去吧。”
推開門,室內佈置的樸素得很,只有生活必備的東西在其中,不過確實挺大,不像前十七室一望到底。
我看著紅衣沒有領路的意思,便自行往屋裡面去。
攏紗幔帳是放下的,紗幔後面傳來微弱的動靜,聲音很微弱,總有種行動之人身體虛浮的感覺,我眉頭一凝,這後面之人絕對不是璃佑,一個人的樣貌忽然浮出腦海。
我猛地拉開紗幔,果然是她。
顧及著身後的紅衣,一邊裝作欣喜地朝碧翠衝去,一邊道出現在自己的身份想與碧翠通氣。
“碧兒。紅袖來了。”
只是,當我靠近碧翠越近,才發現半倚在牀上的碧翠,在聽到我的聲音之前兩眼的焦距都不能從她眼中發現,只是空洞地望著前方出神。
我衝於她面前,本欲激動地抓住她的雙臂,不料,這動作卻讓本是無知覺似地碧翠反應激烈起來,使足力氣將我的雙手打開。
我訝然地看著碧翠,猛地回身看向紅衣,質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對她做過什麼?”
“你,還記得剛纔看到的十七室?”
心裡頓時泛起不好的預感。
“你可知主子爲何要將那十七室,安排在這間房的外面,”說著,看了看牀上漸漸開始恢復神智,聽著紅衣的話,側過臉去不忍再看向我的碧翠,“是爲了要讓這個女人知道,她的痛苦就在外面,離她最近的地
方。”
“多久了……”我從牙縫裡擠出的話,將音壓制三個字已是極限,厲聲喊道,“不是說好在這期間要好好照顧她的嗎?!”
紅衣忽然冷笑,彷彿我說了什麼天真話似的。
“你以爲她被抓來了多久了?對女子最殘酷的刑罰莫過於被肆意掠奪,只是她長年留戀青樓紅塵,早已不是處子之身。”
不是處子?怪不得當初古云翳與碧翠之間總是豎著一道障壁,一道碧翠自己豎起的障壁,阻礙了自己的愛,也阻礙了古云翳的愛。
古云翳愛她心疼她,但也因爲愛她心疼她,所以懂她成全她,甘願站在那道透明的牆後不言不動。
“一般的男子折磨又如何挫傷她的身體,磨破她的心。你以爲她現在這個樣子是最悲慘的時候麼,在與你協議之前,她甚至衣不遮體地過一天,渾身青紫未消又長。我已經遵守了和你的承諾,在這些天好好照顧了她,沒讓十七室那十七個世間最不堪的男人碰過她一根指頭。”
無法反駁他,我的眉間才顯出一些不甘傷情。
手忽然被覆蓋,擡頭看見碧翠對我稱得上仍舊有些勉強地笑笑,她說。
“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笑得這麼難看,怎麼會沒事……
我咬著牙,仰起頭睜大眼睛,努力著微笑點頭,不去看自己手背上覆蓋的那溫暖溫度上面還有些深淺的一道長痕,卻看見碧翠來不及將衣服拉嚴實而露出的鎖骨處有一道猙獰的鞭痕,當初一定是很深,所以現在的顏色還如此鮮明。
我反手抓住碧翠的手,朝她笑笑。
深呼吸一口氣,平復心情,站起,將臉色放冷回頭看向紅衣。
“你帶我來這裡,便是我可以將她帶走的意思吧。”
“還不行。”
“不行?”
“你歸順,並不代表她也是,雖不會再遭受皮肉之苦,但直到她對主子表示忠心爲止,還是得住在這裡。”
我沉靜片刻。
“那至少將那些人送走。”
“不必你說。”
“好。”
最後依依不捨地看房內對我微笑的碧翠一眼,隨著紅衣離開了房間。
第十七室,乞丐正不雅地撓著身上的蝨子,我跟在紅衣的身後,準備親眼看他將人全部送走,不想他突然抽出身側佩劍,我才一驚,乞丐已經脖頸鮮血淋漓的倒地,瞳孔放大地橫躺在那裡。
紅衣不發一言地砍完人就直接往外走,朝十六室而去。
我快步走到他身前。
“你要殺光所有人?”
紅衣淡然看我一眼。
“主子的吩咐。何況,這些人留著又有何用,放出去也只是再危害其他人罷了。別忘記了第十八室裡,你的好姐妹。”
我沉默。
紅衣已經從我身邊走過,十六室的房間裡傳出一聲慘叫。
我閉眼不忍。
看著仍舊滴著血的冷鋒又走向十五室,直到第一室,想起裡面的只是一個鬚髮老頭,終於還是衝上前去阻道。
“就算放任不管,這種年紀也活不了多久。”
紅衣冷笑,有些嘲諷地看著我。
“想聽聽他是怎麼折磨碧兒那女子的麼?”不等我答話,“他纔是十七個當中最狠的那個。你去看看他牀頭櫃子裡塞滿的東西。”
我一步步進走進,打開櫃子,眼瞳一縮。
“他本身已經沒有能力去完成主子吩咐的事情了,不過卻絕不吝嗇外物。”
我看著櫃子裡面塞滿了的疑似春藥的瓶子,還有不堪入目的……
緊緊閉起眼睛。
“殺了他。”
身後是紅衣無情的揮劍還有老頭卑微卻不入耳的求饒聲。
一聲鋒利劃過血肉的聲音留在空中的淺吟久久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