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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在宣室的時候,很孤獨,但這種孤獨又是必需的。
劉奭在踱步,在思考,在長吁短嘆。一想到國事家事軍事民事,他沒有不擔心憂慮的。他回憶,父親宣帝每當遇到某一大事之時,總是有種躍躍欲試的衝動,最終總能縱覽全局駕輕就熟地妥善處理解決,每一件事帶給父皇的都是成就感喜悅感。跟父皇一比,劉奭就自慚形穢,始終擺脫不了父親留下的陰影。也難怪,父皇那時,除了他自己有卓越的文韜武略和超凡的指揮藝術外,文臣方面有張安世、朱邑和黃霸等一大批俊傑輔佐,武將方面有馮奉世、鄭吉和趙充國等一大批鷹爪捍衛,濟濟多士,而自己現在用起人來總覺得捉襟見肘,左支右絀,怎麼做都不順心順手。他開始後悔在甘延壽和陳湯的任用上的猶豫延宕和最後的草率行事,導致現在即將面臨滿盤皆輸的局面。
本來,作爲皇帝,劉奭在此事上是有一套完整的思路的。他決心破格起用這兩個少壯軍人,看似,淡淡一筆,卻是深有寓意的。劉奭不光是想借此改變衆人對他做事爲人懦弱,做事優柔寡斷的印象,而且要以此爲契機,一點點打破先帝留下的舊有格局,建立一支真正屬於自己的強有力的文武官員隊伍。
劉奭很賞識甘延壽,因爲他對甘延壽有足夠的觀察和考驗。他覺得,這個人身世清白,專心習武,沒有複雜的社會交往,與朝中的各派力量均無特殊關係,可以勝任各種武職。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有一片忠心,做事沉穩,關鍵時刻靠得住,用得上,這一點是那些整天圍在身邊阿諛奉承挖空心思謀利的外戚、儒生和宦官所比不了的。
不久之前,從藁街那面竄來一個大盜,雙目猙獰,口中噴火,手握雙叉,健步如飛,在未央宮中,橫衝直撞,所到之處,無人敢當,那些郎官衛士們要麼嚇得趴在了地上,要麼奪路而逃,沒有人管皇上的事兒了。眼看他就要衝到劉奭面前,拋出鋼叉。千鈞一髮之際,甘延壽騰空躍起,用身體護住劉奭,然後,巧妙地避開了鋒利的叉尖,順勢
將鋼叉柄緊緊抓住。接著,他喊起趴在地上的郎官,讓郎官們護住劉奭,他自己又拔劍與刺客相搏,一番刀光劍影之後,終於將這個郅支單于派來的刺客掀翻在地,接著又把他五花大綁起來,送到劉奭面前。
劉奭心中早有想法,就是讓甘延壽接任光祿勳,讓他負責宮殿門戶的宿衛和宮廷雜務,進而一統都城的防務,培養一批精銳的將士,然後充實到各地的軍隊中。只不過這樣做屬於越級提拔,需要與丞相、御史大夫還有中書令等商議。但剛有此想法,就讓石顯猜出來了。難怪,劉奭做太子時就與石顯在一起,很信任石顯,石顯能從微小的舉止中揣摩出了解劉奭的心跡,做起事來也很合劉奭的心緒。
“陛下,期門甘延壽守衛禁宮時,曾多有疏漏,導致賊盜闖入驚駕,其罪不小,您不做懲罰已是對他開大恩了。臣又聽說他與新來的郎官陳湯等過從密切,經常在一起議論朝政,似有不可告人之事。萬望陛下留心!”
“嗯?石愛卿,難道你懷疑他有不軌之謀?”
“哦,陛下,那倒不是。只是臣從小陪伴陛下身邊,總愛事無鉅細地替陛下著想,比別人多想點。即便那樣,也總怕有因有考慮不周之處,而對不起先帝,對不起——”說著說著,石顯的眼圈都紅了。
劉奭很感激石顯的忠心與真誠,但不想因此而輕易改變主意。
“哈哈,石愛卿,朕知道,你與甘延壽過去有點過節,咳,那都是誤會。我還真希望你能與他多多溝通,幫我多關照他呢。”
可是,緊接著,許嘉、史高還有匡衡都來了:
“陛下,此事還是擱置一段時間吧。”劉奭沒有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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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奭更欣賞陳湯。陳湯是瑕丘江公的嫡傳弟子,也算是劉奭的同門,不過,陳湯的儒學功底更厚實,更有大家風範,滿朝中文臣無人能與他爭鋒。江公一派的政治主張,很合劉奭的心思。他想,在這個災異不斷、紛繁動亂、危機四伏的時代,唯有廣施慈愛的仁政,纔可能化解矛盾,使
劉氏江山度過難關。在這方面,陳湯胸懷之大,遠非甘延壽所能比。難能可貴的是,陳湯有豐富的邊塞實戰經驗,有開闊的事業,目光敏銳,是個將相之才。爲求大漢的長治久安,也必須任用陳湯。
劉奭就喜歡陳湯這一點,總能斬釘截鐵,一語道出要害,指出解決辦法:
“當今天下,與陛下爭鋒者,唯有郅支。不滅郅支,天下不安!”
劉奭有這樣的想法,讓陳湯的官位低開高走,讓他在晉升過程體會成長的艱難和栽培的辛苦,感激自己的知遇之恩,同時,以行動改變衆人對他的成見,從而成爲自己的股肱之臣。可是,不知爲什麼,想法居然也能飛,飛到了匡衡的耳朵裡。
“陛下,臣等一直尊奉您的國策,視之爲永恆的真理,”看到劉奭有些不耐煩,匡衡還是繼續繞彎子,只不過拉直了一些,“您繼位後,始終強調‘國之大事,祀與戎也’這個古訓。您把儒學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注重協調天地君親師的關係,強調侍父之孝,就是敬天之謹、效君之忠。因此,也可認定,不孝之子,必然有叛臣逆子之嫌。”
“哈哈,匡愛卿,你說了半天,還是爲陳湯的事兒啊?這事兒朕與你就不要談了吧?你記住,門戶之見是要不得的啊!”
但這並沒有息事寧人,不久後,不僅那幾位王侯大臣來了,而且許多博士書生也上書,堅決反對越級提拔陳湯。可是,劉奭主意很正,這一回我一定要自己說了算。
然而,在關鍵的時候,甘延壽讓他很失望,讓他泄了勁兒,無法堅持原來的想法,終於使自己違心地滿足了那些人的願望。爲此,他心中抱怨了甘延壽好久。過了不久,劉奭轉念一想,倒不如按照大司馬許嘉、丞相韋玄成的意見,讓他們離京,一個出使蠻夷,一個守衛邊境,乾點實事,積累經驗,回長安之後再做重用。
這樣做,讓劉奭的心稍稍輕鬆了幾天。
可是,當他們都離開的時候,劉奭慢慢地品出了別樣的孤獨寂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