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王和王妃聞訊后親自趕來了軒轅臺接羅成回府。
羅成見到了母親,鼻頭一酸,扎到娘的懷里委屈地大哭起來,咽著淚不停地說:“父王殺死了巴哈,父王殺了巴哈。”
紫嫣看著王妃安撫著愛子的頭,輕輕的拍哄,心里多了些羨慕。她知趣的靜靜退出了房,在廂房外看到了落寞獨立庭院中的北平王羅藝,他仰頭望天,慨然搖頭在庭院中的楊樹下徘徊。既想進去,又心有余悸。
紫嫣知道北平王的苦衷,善解人意地近前說:“爹爹,庭院里天寒風勁,還是回房歇息等待。成兒弟弟不過一時的氣憤,氣消了就好了。”
北平王無奈的一笑,似是回答。
回眸打量了紫嫣,更是一聲慨嘆說:“我都聽說了,這個孽障,一只鷹在他心中竟然比生養他十五年的父母都更有斤兩些。”
“成弟弟說,他在王府里拘束得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邊有的都是奴仆手下,顧及身份也沒個交心的朋友,身邊也只有巴哈和大白馬兩個知己的伙伴。古人云,視為知己者,成弟弟去尋巴哈的尸骨也是至情至性的舉動。成弟弟曾說過他羨慕表哥能夠縱橫四海任意西東,交友廣泛,他身邊連個說體己話的朋友都沒有。”
紫嫣點到為止,心想北平王若是多去想想,也該知道小王爺羅成的孤寂。
“顏兒,多虧了有你,冒死把這孽障從雪山峰頂拖了下來,一個弱女子還在深夜臥冰取水為他療傷,父王不知如何報答你。”北平王是肺腑之言,紫嫣慌得解釋說:“父王嚴重了,成兒是子顏的弟弟,這些都是子顏應該去做的。”
“爹爹,成兒年少,賭氣任性是有的,只是針尖對麥芒也是于事無補,爹爹還是等成兒安靜下來,再好好的開解他。子顏來北平府的途中經過黃河渡口,當地的百姓都是以驢當腳力。子顏才知道,趕驢的方法也同駕馭烈馬不同,是要順其道而行的。”
一句話逗笑了北平王,笑罵道:“你拿成兒比做了驢子?”
看著北平王似怒非怒,鬢發微白卻是器宇軒昂的樣子,紫嫣抿嘴一笑解釋說:“父王錯會了顏兒的意思。成兒在外是北平王府的良駿千里馬,在家里可不是一頭小犟驢?”
調皮的目光望了北平王不等他開口反駁發怒就搶了說:“是父王拿成兒當做了小犟驢,女兒才要這么說的。”
北平王立在風中,捋了胡須,上下打量紫嫣,似乎有些不解,問她:“為父何時拿成兒比做驢子?”
紫嫣一笑時那雙水亮的眸子都來笑意,深陷的笑靨含了譏誚:“父王口里沒說,可是那日卻當了眾人用板子說了這話。”
北平王恍然大悟,指了紫嫣發笑,半晌沒應出話來,許久才呵呵地自嘲的笑了兩聲,罵了句:“鬼東西!還設計用話來兼父王了。你是不知道成兒,年紀輕輕,心高氣傲,舉止輕狂目空一切。若不及早管教重棒嚇醒他,怕是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任性胡為呢!打在他身上,做爹的也心疼,爹同你娘只這一個孩子,養不教,父之過;若是管得緊了,自己心里也舍不得。”
正在訴苦,秦瓊大步趕來,紫嫣見到二哥秦瓊,心里一陣驚喜,卻鎮定了心情緩緩施禮。
秦瓊上前問:“子顏,你沒事吧?”
目光中滿是關懷,紫嫣點點頭,又羞澀的垂下頭。
“怎么去了軒轅峰也不事先告知一聲,害得二哥~~和姑父姑母全府上下為你著急擔憂。”秦瓊的話音里滿是嗔怪和心疼,紫嫣卻為難的說:“都是子顏不好,只是成兒弟弟他心思重,面皮薄,為了海東青奔去軒轅峰冰天雪地去尋鷹,定然是去意已決的。子顏怕是二哥和爹爹跟來,反逼了成兒弟弟在孤峰絕地有什么賭氣過激的舉動,弄巧成拙的就不好了。”
“若不是看到成兒的白龍馬獨自跑了回來,府里險些真以為成兒離家出走了,誰也不曾料到他去了軒轅峰尋鷹。”
“好在有子顏這姐姐在身邊開導他,成兒這才肯下了山,如今性情也靜了許多,叔寶你進去看看他吧,你姑母也在里面哄他。”北平王仍是不敢進大殿。
紫嫣想,事到如今,北平王一定是滿心的愧疚,兒子不肯原諒他,而羅成心愛的朋友海東青已經被北平王殺死。那不是一個寵物,而是羅成孤寂的生命中唯一的沉默的朋友。
紫嫣懂得羅成的傷感,當然也就更多了對北平王的憐憫,他寵愛兒子,卻不懂得兒子,如今兒子的心同他漸漸走遠。
回到王府,紫嫣已不記得羅成如何同北平王父子相見,如何冰釋前嫌,小羅成已經又如昔日的樣子,驕縱跋扈的獨來獨往,只是只字不提海東青和那不忍回顧的往事。
只是偶爾,紫嫣看到羅成獨自立在水榭池塘邊,月夜里靜靜地望著蒼天吁嘆,或是白日尋不到他時,發現他獨自在馬廄旁空蕩蕩的鷹房撫摸著那根站棍發呆,默然無語。紫嫣走近時,他就自嘲的笑笑,然后轉身離開,不發一言。只有這些時紫嫣才覺得小王爺變了,悄悄的變了,似乎驟然間長大了幾歲。
北平王也發現了兒子的異樣,這些天養凍瘡不宜走動,但羅成絲毫不估計郎中的囑咐,總是堅持了四處走動。同北平王直面時,羅成規矩守禮,一副大男孩兒的樣子,頗有了幾分秦瓊般的持重,北平王卻覺得丟了些什么,同兒子說話也是不切正題的推拿太極拳一般的窘迫。
紫嫣給北平王提議說:“小王爺有心結,不如就讓小王爺去外面跑動些時候,游歷山川,開闊眼界。他去外面看看,不過如此的花花世界蕓蕓眾生,厭煩了就回到北平府收住心性了。”
紫嫣說道這里,忽然靈機一動,她想自己是不是也該借機去登州尋找小爺爺楊林探個究竟,也盡早了解玉璽和遺詔的懸案。雖然心里多有不甘讓出玉璽給靠山王楊林,但每念及皇爺爺生前對她的好,又頗有慚愧。心里盤算著,嘴里提議:“前些天聽表哥說,山東舅母的生辰快到了,表哥也想回家為母親辦壽宴,是不是可以讓成兄弟一道去山東走走,游歷一番,也散了心,開了眼界,再回來怕也是氣消了。”
北平王搖頭說:“我幾次想過放成兒出外獨自走走,而不是前呼后擁的一群人伺候他。可是王妃不許,生怕有個閃失。你是不知曉的,成兒幼時就被歹人綁去做人質,險些丟了性命。成兒舅母的生辰華誕我們是要有所表示,只是放成兒遠行千里去賀壽,怕王妃不許的。”
左也不行,右也不可以,紫嫣可是無可奈何了。
“可是,父王,成弟弟遠行千里去賀壽母親不許,成弟弟戎馬軍中刀口舔血去出兵塞北,豈不更兇險?”紫嫣困惑不解的問。
北平王贊賞的一笑,又微搖搖頭說:“顏兒,這個事你不必多問,只在戎馬軍中的事情上,王妃是狠得下心的。”
紫嫣想此事一定另有隱情,但北平王不多講,她也不便多問。
因為紫嫣救了小王爺一命,功不可沒,王妃這些時待紫嫣尤為的青睞體貼。
王妃慈祥時真是體貼入微,沒了高高在上時的令人敬畏不敢親近,看來真如一個慈母一般對她百般的憐愛。當然,紫嫣知道這一切都歸功于她救了小王爺的性命,都因她盡心竭力地維護小王爺。
羅成臥病,可是驚動了無數的親眷和北平王的屬下來問候,一時間王府客人絡繹不絕。
紫嫣疲于應付待客的同時,心里也多了一份牽掛,就是軒轅臺古井里的傳國玉璽。
是該送去給靠山王楊林完成祖父的遺詔,還是該隱瞞下來,將玉璽獻給義父北平王羅藝或者是秦二哥?
紫嫣覺得自己開始萌動了私心,而且這私心似乎沒有任何的道義去左右,心里就越來的矛盾。
羅成仍然是賭氣不肯見北平王和表哥秦瓊,就是在母親面前撒嬌也是與先時不同,沉默的時候多,有時候靜靜發呆,或者閉目養神躺在地氈上,似睡非睡時的模樣惹是心疼。
但羅成只承認接受紫嫣的好意,送湯藥,端水遞飯都只是紫嫣能照顧他,貼身的奴仆婆子都不許近前,紫嫣只當是羅成好臉面,不想讓人看他被王爺打得喪家犬一樣狼狽臥床的樣子。
有了紫嫣的照顧,羅成漸漸康復痊愈,北平王暗暗寬慰,幾次在門口透過窗縫向里偷窺,然后默默離去。
這天王妃和王爺喊了紫嫣到了跟前,一本正經地問她:“顏兒,你也是年過及笄,家門的變故耽擱了你的婚事。如今你也沒有什么親人,既然認了我們為爹娘,爹娘就該為你張羅終身大事。”
紫嫣心疼緊揪,雖然傷春時她也感嘆自己的身世,傷感自己的命運,但突如其來提到了終身大事,也讓她頗感意外。
“你看你表哥人物如何?叔寶尚未婚配,又是我秦家唯一的根苗,即便是他娘要給他說個寒門小戶的姑娘,我也不依。秦家是江南世家,定然要娶身世清白,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為妻。你和你表哥男未婚,女未嫁,娘倒是覺得叔寶他為人磊落,日后定然能平步青云有番大作為,久非池中之物。”
紫嫣原本擔心王妃亂點鴛鴦,一聽說是給她和秦二哥牽線,心里千百個樂意,只羞答答的低頭輕聲道:“顏兒的終身大事全憑父母做主。”
心里卻是喜出望外,總算如愿以償,想到她以王府義女的身份嫁給秦二哥,也算是親上加親。更重要的是,在她眼里,天下的男人再多再好,都沒有秦二哥那副俠骨柔腸,那副英雄豪氣,秦二哥感人至深的目光令她融化。嫁給二哥,是她的福分。她可以沒有皇宮,沒有楊家的血統和高高在上的頭銜,但她必須要有個愛她疼惜她的人托付終身,她終身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幸福的喜悅讓她難以相信眼前的夢是真的,但看到王妃細心的張羅布置她和秦二哥的婚事,心里反是甜甜的。想來自己也身世凄慘,若是皇爺爺還在人世,若是她還是皇宮中的金枝玉葉,她根本不必愁嫁,有多少王公子弟供她遴選。她記起了宇文成都二哥,自幼如影一般保護她的兄長,皇爺爺曾有意讓招宇文二哥入贅,但是此時隨了皇爺爺升天也煙消云散了。
“夫人,還是要得到寧氏嫂嫂的首肯才是,叔寶是夫人的娘家侄兒是秦氏唯一的血脈不假,可是寧氏嫂嫂是長嫂,是叔寶的生母。”
王妃笑盈盈的點點頭,看了一眼王爺說:“待修書一封去問過山東歷城的寧氏嫂嫂,想嫂嫂不會不允。如此親上加親也是好事,更何況顏兒知根知底。”
紫嫣心里噗通的跳,一句“知根知底”令她有做賊心虛的尷尬。本以為王妃一言九鼎做數,不想還要過未來的婆婆那關。
但是心里多少一塊石頭落地,她和秦二哥的姻緣就被王妃牽了紅線,滿懷愜意。
如今有了秦二哥,她別無所求,什么玉璽,對她來說都是一塊破石頭。
她再同秦二哥相逢在月下梧桐樹下時,前所未有的羞怯變作紅暈浮在臉頰上,秦二哥端詳了她笑了說:“不像是我的子顏小兄弟了。黃河渡口的孤舟上,那個躲在船艙內的小兄弟可不似如此的嬌羞;黃河岸邊同我一馬共騎輾轉刀光劍影間的子顏可是個有膽有識的奇女子。我那時就好奇明明一名女紅妝,如何喬裝改扮為男兒的模樣,想她一定身負了血海深仇。”
秦瓊頓頓話音,子顏低頭接道:“所以二哥俠義為懷,拔刀相助,救了子顏。”
月下,二人娓娓道來,回憶著初識到交鋒,誤會到體諒,刀光劍影中的形影不離,一次次相遇時的情誼綿長。似乎一切都在平平淡淡間水到渠成,冥冥中如有天意安排。
秦瓊笑吟吟地拉過紫嫣的手,驚羞得紫嫣一動不動,也不敢抬眼看二哥。秦二哥在她手中塞入一枚冰涼涼的東西,紫嫣一看,原來是一枚精致的玉佩。
“這是家父生前留下的玉佩,聽說是秦家的傳家之寶,我將這家傳的寶貝教給我兒子的娘親。”
“啐!”紫嫣嗔怪道,挑眼看他,又嬌嗔的笑了低頭,滿臉少女的嬌羞嘀咕道:“誰是你兒子的娘親?”
秦瓊呵呵地笑了,拉起她的手,將玉佩按在她手心握好說:“收好,二哥家貧,這就是二哥的聘禮了。”
羞答答的紫嫣轉身就跑,提著長長的裙衫,束帛當風飄揚,如一身姿婀娜的小仙女下凡,又怕王母娘娘責備,慌不擇路的逃掉。
紫嫣跑出一段回頭,身后都是一片月色茫茫,她信步在月下徘徊,感嘆造化弄人,也向王妃的寢宮而去,要去請安。
北平王也在王妃的寢殿說話,紫嫣返回問禮,王妃吩咐她不必再拘禮,回房歇息就是。
剛要出門,老仆人羅春匆忙的趕過來,一邊擦了汗,一邊大喊:“王爺,王爺出事了!”
北平王沉下臉,嘴里罵著:“慌手慌腳,全無穩重的樣子!平日本爵如何教訓你們的?”
羅春為難地說:“王爺,殿下把朝廷來的欽差打了!”
“欽差?哪里來的欽差?”北平王氣得問,“小王爺臥床養傷,如何去打了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