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面帶溫煦的笑容,心里卻是暗自盤算。羅成竟然能對她客氣的說出“請”字,怕這話是羅星這個鬼東西潤色過的。若真是羅成對她如此客氣,她反要懷疑羅成的用心了,該不是又尋了促狹的方子來捉弄她吧?
自從王妃收了她做女兒,羅成絲毫不掩飾心里的不快,加上因為秦瓊袒護(hù)她的事有前怨,對她一直冷眼相向。前天王妃給她一匹暹羅國雪綢做衣裳,雪白的綿綢,輕薄又透著蠶絲的光亮,王妃吩咐她裹在身上看看顏色和質(zhì)感,心細(xì)的她已經(jīng)注意到坐在一旁吃青果的羅成目光中露出異樣,想他心里犯酸,也盡量收斂自己的喜形于色。
誰想到,她低估了這個滿腹壞水的家伙,當(dāng)王妃感嘆地說:“我和王爺一直盼望有個女兒,如今總是遂了心愿。你這腰身比我年輕時還要瘦一輪,穿上白色的綢衫點綴淡雅的束帶,更是清麗可人?!?
紫嫣堆出靦腆的笑,低頭正在看裹在身上絲質(zhì)光瑩細(xì)滑的雪綢,始料未及一旁的小王爺羅成手一抖,手中一碗玫瑰露端端地扣到了紫嫣身上,“?。 钡囊宦曮@叫,紫嫣就見紫紅色的粘液在素凈得毫無雜質(zhì)的雪綢上勾畫出潑墨寫意般的圖案,漸漸殷開,又如血噴濺在白綢上一般令人驚愕?;诺醚诀邒屪觽冞B連過來擦抹,但一匹上好的雪綢大致就被糟蹋了。王妃不無惋惜心疼地責(zé)怪羅成過于毛手毛腳,羅成翻翻眼,撇撇嘴,張著被玫瑰露沾染的手撒嬌般說:“娘,孩兒的手怕是被扎破了,沙痛得很。”
王妃娘娘一臉的責(zé)怪立時變成了震驚,隨即一把拉過羅成用衣袖為羅成擦拭著手上的粘液,身邊的仆人亂作一團(tuán),端水的,打手巾的,取紅傷藥的,進(jìn)進(jìn)出出如熱鍋上的螞蟻。紫嫣被冷落到一旁,沒人顧及披著翻著污漬的雪綢的她,所有人都圍了王妃母子,而王妃竟然用名貴的吉服的袖子毫不吝惜地為兒子擦拭傷口。當(dāng)羅成的手被王妃小心翼翼地除去了玫瑰露的粘液,仔細(xì)觀看完好無損時,羅成忽然撲哧的笑了,笑得那么愜意,王妃才知道被捉弄。就在王妃沉下面孔的瞬間,羅成摟住娘的脖頸扭擺著撒嬌地說:“孩兒的手被娘一摸,傷口就好了?!?
眾人面面相覷的無奈,紫嫣有些無可奈何,想小王爺果然是富貴命,這么大了還在母親懷里撒嬌,而她自幼沒了娘,想到這里潸然淚下,側(cè)頭掩淚。
“子顏,都是成兒的不是,你不要氣惱,改日再給你尋一匹上好的綢緞?!蓖蹂鷵н^紫嫣,體貼地安撫。紫嫣油然而生一股暖意,含了淚解釋說:“是顏兒自己不小心,不怪弟弟。只是見到娘對弟弟這么慈愛,子顏觸景生情。”
羅成嘴角極力掩飾報復(fù)的快意,那表情沒逃過紫嫣的眼,她也不好讓他掃興,于是沉了臉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依依不舍地把弄那匹被玫瑰露污濁過的雪綢。
羅成卻嘴一撇,銀盤中的漿糖青豆扔在嘴里,嚼著豆子口齒不清地敷衍:“家里有的是上好的綢子,去尋一匹就是。這匹綢子洗洗賞給下人罷了?!?
這次紫嫣沒有同羅成計較,畢竟羅成是主她是客,畢竟她寄人籬下。但隱忍可不是她的性格,她只是若有深意地笑望著羅成得意的笑眼,心想事不過三,再敢放肆,可就不客氣了!
如今小王爺羅成竟然有求于她,簡直是天大的笑話。紫嫣小心提防,卻故作認(rèn)真地問羅星:“小王爺可是又惹禍了?”
羅星不容分說,扯了紫嫣就向外跑,紫嫣初進(jìn)王府時同羅星一道伺候小王爺羅成,也算混得私熟,以往羅星也一直照顧她。如今她成為了王府的千金,也對羅星如往常一樣的隨和,所以羅星也不同她見外。
“小王爺打死人了!”羅星嚇得面色慘白,拖著紫嫣就跑,紫嫣一身裙衫女子裝束,繡花鞋上滿是啰嗦的流蘇,哪里跑得快?幾步趔趄險些跌倒,摔開羅星的手賭氣地問:“你們小王爺打死人關(guān)我何事?他殺人如麻,都不曾眨眼,死一個人還在話下?”
紫嫣認(rèn)定是羅成故意在作弄她,不定被羅成騙去什么地方又掉進(jìn)深坑,濺一身泥水的捉弄。
羅星見紫嫣不信,急得打躬哭咧咧的求她:“小姐,求你了。小王爺說你能妙手回春,專會讓暴死的人起死回生的?!?
紫嫣聽得又氣又笑,也不知道他們主仆玩的什么名堂。
羅星見紫嫣不信,解釋說:“這回不一樣的。被小王爺踢下擂臺的人不肯罷休,要去報官尋小王爺?shù)穆闊?,小王爺又不肯暴露了身份,才說他家里有靈丹妙藥可以讓人起死回生。小姐,子顏,王爺知道了一定不肯輕饒小王爺,若是人死了,到時候倒霉的不止小王爺,我們這些奴才還不被打斷腿?”
羅星一臉的無奈,眉頭鼻眼都為難的皺在一處,如喪考妣一臉的哭喪樣。
紫嫣心里盤算,這小王爺羅成不到走投無路,定然不會來低聲下氣求她。
“都是那個立擂臺的父女生事,比武招親,出的什么風(fēng)頭?還立下那么個惹是生非的幌子,害得我們小王爺一看就生氣。小王爺是蒙了頭易了裝束去打擂,誰知道那個祝美娘太狡詐,自己不肯輕易出手,規(guī)矩定的是挑戰(zhàn)打擂打到頭勝出的魁元才能去會她。我們小王爺本沒出手,看到了最后有位小英雄力克了群雄,這才跳上去挑戰(zhàn),十幾個回合一套流風(fēng)落葉拳就把那個小子打得拱手認(rèn)輸了!”
紫嫣這才記起昨天羅成氣哼哼地說起的什么比武招親打擂的祝美娘,她當(dāng)時聽得好奇,還被秦二哥奚落說她不諳江湖的世事,羅星一提,她記了起來。
用羅帕拭去額頭的香汗,紫嫣拿捏地問:“你們小王爺可是想娶那個比武打擂的姑娘?跑去人家擂臺做什么?”
羅星搖頭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小王爺,他心里不服,昨天罵了許久那老頭兒父女了。說是今天一定要把她們立的那個什么拳打北平府的幡子給扯了當(dāng)抹布!這才去湊個熱鬧?!?
紫嫣心想,羅成是北平王府的少千歲,自幼習(xí)武武藝高強(qiáng),手下有幾分狠力,常人被他幾下打,定然吃不住,又問:“所以你們小王爺就失手把那個少年英雄打死了?人家一心去比武招親娶媳婦,你們小王爺才真是擾人美事?!?
羅星扯著紫嫣邊走邊來到王府后門,早有馬車等候:“小姐快上車吧。說來話長,我們小王爺剩了那魁元后,擺擂臺的女子卻嫌小王爺人丑,不肯同他比試。小王爺當(dāng)然不肯,就一個‘沖天雁’飛上去扯了那氣人的‘拳打幽燕九郡’的幡子,那個女的就沖來同小王爺拼命。沒想才過了幾個回合,那女子腳一滑,就自己掉下了擂臺,摔死了?!?
“啐!”紫嫣罵道,這鬼話她才不信,不知道羅成如何恃強(qiáng)凌弱欺負(fù)民女呢。
紫嫣還沒等上車門,就聽一陣馬鑾鈴響,一隊人馬迎面跑來,為首一人皂衣皂袍,面蒙黑紗,斜帶英雄巾,耳畔插了一大多紫色的菊花。露出的額旁貼了膏藥。紫嫣一看撲哧地笑了,那熟悉的白龍馬,金色的馬鞍,不正是小王爺羅成嗎?可眼前羅成這副打扮可真是滑稽得惹人發(fā)笑。
羅成到了府門口甩鐙下馬,目不斜視,仿佛沒看到她一般大步進(jìn)了后門,紫嫣心里氣惱,又守禮地問了句:“兄弟,回府了?”
羅成根本不理會他,大步向府里走,邊走邊揭扯著臉上的狗皮膏藥,團(tuán)成一團(tuán)扔去了身后,正打在紫嫣額頭。
“晦氣!晦氣!”羅成罵著,羅星忙賠了笑臉隨在后面問:“小王爺,小王爺!那個女的怎么樣了?”
“滾去一旁,少來煩我!”羅成厭惡地向里走。
這時紫嫣偷偷拉過隨在羅成身后的水瓢問:“小王爺是怎么了?”
水瓢嬉笑地望著遠(yuǎn)去的小王爺對紫嫣說:“慘了慘了,小王爺要娶媳婦了,要給那個擺擂臺的祝九公當(dāng)小女婿了?!?
“混扯!”紫嫣罵道,水瓢卻調(diào)皮地笑了說:“小王爺去打擂,本來是想教訓(xùn)一下那個猖狂的丫頭,沒想到把人家姑娘誤踢下了擂臺。那個老漢祝九公原本不依不饒要拉了小王爺去見官,嚇得小王爺進(jìn)退兩難,也不便吐露身份。后來小王爺就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子是詐死,她是看我們小王爺生得丑,鼻子歪眼睛斜的,怕小王爺這么個‘丑八怪’打贏了擂娶她,就想了辦法賴婚。”
紫嫣心想天下之大還真是無奇不有,可小王爺生得俊俏,如何要說他生的丑?猛的想起小王爺剛才扔下的狗皮膏藥,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小王爺打擂時怕人看出他的身份,就用狗皮膏藥貼了一臉,鼻孔朝天,對眼兒。所以那對兒父女就看他丑,不想把女兒嫁了給他。那女的看上去長得模樣不錯,誰知道這么狡猾,還裝死訛我們小王爺。”
紫嫣越聽水瓢的話越糊涂,既然是賴婚,如何水瓢要說小王爺要給那祝老頭兒當(dāng)女婿了呢?
羅成嘴里不停地嘟噥著:“晦氣!晦氣!”
回到寢殿脫了黑色的英雄衫,解下束帶,就喊了羅星伺候他去溫湯池沐浴,還要多多準(zhǔn)備柚子葉驅(qū)邪。
水瓢和紫嫣趕來,羅成正換了一件寬松的淡黃色素羅直裰準(zhǔn)備去沐浴,頭發(fā)披散,掃了一眼水瓢,吩咐他說:“幫我把膏藥揭去!”
水瓢忙為羅成揭去了臉上的膏藥,狗皮膏藥揭離細(xì)嫩的皮肉頗有些生疼,還沾拔掉幾根眉毛,疼得羅成倒吸一口涼氣,腳下發(fā)狠地踢了水瓢幾腳,怪他粗手苯腳的。
“你來幫我!”羅成掃了一眼紫嫣,指指自己額頭的一塊膏藥。
紫嫣無奈地走近,含著笑,搖著頭,像一個滿懷無奈又關(guān)懷弟弟的大姐姐。
“你不要亂動,這塊額頭的膏藥如何貼在頭發(fā)上,若是亂動不小心揭去一塊頭皮可就成了賴頭小子了?!弊湘陶{(diào)侃著,只舉得羅成此刻的模樣真是有趣,也就忘了他昔日的種種討厭。
紫嫣的話果然奏效,羅成靜靜地立在那里,挑眼看了紫嫣的手在他額頭輕輕地動。
紫嫣沒有羅成的身量高,欠著腳仰著頭小心翼翼地為羅成摘著那一綹沾在了膏藥上的鬢發(fā)。
溫潤的鼻息撲在羅成的面頰上,含了淡淡的甜香氣,酥潤的感覺,羅成癡癡地低眼望著紫嫣的頎長的秀頸,雪白的一截,兩塊明顯的美人骨,瘦削的窄肩,淡紫色的束胸隱著溝壑,羅成的目光如被針刺一般,猛地躲避抬頭,動作太大,紫嫣措不及防啊的一聲驚叫,幾根頭發(fā)連同膏藥一道下來,疼得羅成眼淚都要下來。
“成弟弟,我不是有意,讓姐姐看看,你……”
羅成一把推開紫嫣,揉著額頭飛跑去銅鏡前去看自己是否變成了賴頭,寬松的衫子兜風(fēng)緊在身后,一頭長發(fā)散亂的飄舉,仿若世外仙人。
紫嫣也不同他糾纏,只問他說:“若不用我為你去‘起死回生‘,我就去娘的寢宮伺候去了。”
羅成背了身對了她,狠狠地說了句:“管住你的嘴!”
羅成恢復(fù)了本來的面目,額頭還有狗皮膏藥留下的粘物擦不盡,羅星伺候他去了溫湯沐浴。仆人為他除去了衣衫,用一筒溫水為他沖洗了身子,洗濯了晦氣,他才一頭扎進(jìn)了池子里。
水面飄著五顏六色的菊花瓣,只是菊花沒有玫瑰和月季的香氣,淡淡的香味清遠(yuǎn)的彌漫在溫湯池面那層水霧中。
羅成滿懷的怒氣難平,心里暗恨那個祝家父女,簡直是江湖的刁民!可惡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