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流抵達了濟南,最終沒有帶來我想象里的一場大雪。我很失望。與美院男生成一的同居,是這個無雪的冬天里我生活中的一場重大變故。
是誰先于誰而發出了某種訊號,我忘了。也許一開始它就是模糊的。我對李天亮說我也許會跟一個小我很多歲的男孩子同居,那個時候我可能已經預見到了某種開始。這個二十三歲的男生,他不喜歡跟他同齡的女生,當他躺在我的懷里香甜地睡著之后,我意識到他有一種戀母情結。我很理解這個男生,因為我也有戀母情結。
在我們的工作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后,有一次他說他想裸著為我畫。我答應了。我忽略了我對男性身體的厭惡。而當他裸露之后,我發現我以往的記憶帶給我的看法是錯誤的,并非所有男人的身體都是丑陋的。我只看到了林寶山丑陋的下體,就斷定男人的身體都是丑陋的,這是一種過于武斷的推測。因為林寶山的下體帶給張惠無盡的傷害,所以我覺得它是丑陋的。
成一裸露著他的身體,我驚喜地發現它是美的,他身材瘦而長,腿和上身比例勻稱,翹起的器官呈現著一種略帶粉紅的顏色,健康純潔而充滿生機。在我記憶里,林寶山的器官是丑陋和骯臟的,它幾乎是黑色的,還散發著一種不潔的氣味。而這種氣味,并沒有從成一身上散發出來。我的輕度潔癖首先表現在嗅覺上,由于小時候那些不潔氣味對我的終日糾纏,我對它們異常敏感。
而成一是一個健康的男孩,他干凈而美好。
那天下午我們放棄了工作,他從畫架子后面走出來。當時他讓我以一種半臥半坐的姿勢坐在地板上,后來我們就一起坐在地板上,各自看著對方的。接下來我們就開始撫摸對方,我摸了他翹起的器官。這是我第一次摸男人的器官,它在我手里的感覺奇妙無比,讓我聯想到,它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小動物。
他也很認真地摸了我的身體。讓我感到新奇的是,他說他是第一次摸女人的身體。我經常看,并把它們畫到畫上,但是我從沒有摸過,他說。我說,你的意思是說你是處男?他有些羞澀地說,是。我說,你現在很想跟我是不是?他說,是,你答應嗎?我說,你愿意嗎?他說我愿意。
十二歲的時候,我跟楊雪第一次來例假,王小雅說,如果在西方,是應該給我們行成人禮的。十五歲的時候我跟江老師在體育教研室有了第一次。然而那第一次是那么地黑暗混亂和緊張,還有酒精的麻醉,過后讓我想不起任何細節。跟成一的這一次,讓我感覺就像一個儀式。我準備充分,從精神到。而且成一健康鮮活,讓我心甘情愿。
在我意識到我體內原來是有的,那個時刻我哭了。我感激地抱緊這個小我很多歲的男生,說謝謝你。我想,拋開年齡因素,我寧愿把這一刻當做我的成人儀式。成為一個女人的儀式。
楊雪告訴我她要去南京一趟。
這個時候她已經把瑞士人掛在帳上的窟窿填上了,用她自己的錢。我們都放棄了對瑞士人的尋找,我發現楊雪給魚缸里的那條金魚改了名字。從此我們誰都不提瑞士人了。
我去的時候,在樓梯上碰見了一個男人。由于樓梯很暗,他跟我擦肩而過下樓的時候,我依稀覺得他像王山,但不敢確定。去了楊雪家之后,她正坐在電腦前噼里啪啦地敲字,我說剛才王山來過了?她頭也不回地說,是啊。
我看了看楊雪,她穿著一件寬大的棉布睡袍。我說你跟王山怎么了?
楊雪哧地笑了,說你別瞎想了,剛才我在洗澡,剛洗完澡他就來了,我沒來得及換衣服,索性就沒換。
我警告他說,你跟任何男人都可以,但是別跟王山來這個,這太危險了。
楊雪說,誰不知道啊。不過我還真想跟他來一次。
我說,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有禁忌的,你再特立獨行,也不能胡來。
楊雪答非所問,說你知道嗎,王海現在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他老婆給他生了個病孩子,天天吃藥打針,他還要負擔我這套房子的按揭,窮困潦倒。
我說,你心疼了是嗎?
楊雪說,活該。
我躺在她的鴨絨襁褓里看天花板,她叫我過去看一張照片。照片放得很大,她先讓我看這個男人的上半身,我說他有些老,頭發稀少,還是雙下巴。她又讓我看他的下半身,我說有些胖,還是羅圈腿。
就這樣一個男人,楊雪第二天要跑到南京去跟他約會。她說他們在網上認識了很長時間了,彼此聊得很投機,不見面是不行的了。
我很驚詫,說你都三十多歲了,還玩網友見面這游戲?她說,三十歲怎么了,我們老嗎?我們不老。既然不老,就完全有權利抓緊時間享受。永遠都有新鮮的激情,這多好啊。
晚上睡覺的時候,楊雪突然推推我說,瑞士人以前還去過南京。你說他現在會不會在南京?我說你是因為瑞士人,才跟南京這個人聊的吧?
楊雪不說話。
第二天,楊雪是乘飛機去南京的,大有一種晚見一刻就要死去的激情。我很感慨地想,我跟楊雪是多么的不同,她的生活里不能沒有男人和新鮮的激情,就像她的母親王小雅一樣。我有很久沒見王小雅了,自從來到濟南,就沒有再見到她,有點想她了。
這個寒假成一沒有回家,他找了份家教,每天下午去主人家里,教一個八歲的小男孩畫畫。小男孩并不喜歡畫畫,于是他們有時在主人離開家的時候,偷偷玩會兒游戲,聊天,講故事。我認識的這個男生還像個孩子。想到這里的時候,我有一種隱憂,怕他對我產生過分的依賴。
我們每天平均一次到兩次。他年輕,而我的在沉睡之后終于醒來。這棟樓的頂層就像一個伊甸園。我們穿著很露骨的衣服,在兩扇門之間往來。只要沒有人走到頂層來,我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這樣來來去去。
只是我發現我開始抑郁。這種生活的到來,讓我感覺到我遺失了未來。每天早晨我去千佛山上跑步,上午寫作。可是我的寫作漸漸陷入困境。我開始大量抽煙,煙加重了我的焦慮。午后我沉入一場幾乎會死去的睡眠,在這個時段里,成一去做他的家教。回來后他有時會敲我的門,告訴我他回來了。他的敲門聲,總讓我疑心是在地獄里聽到的某種聲響。
然后我們一起吃晚飯,晚飯過后他畫畫,跟我。他畫得越來越多,都沒有最初幾幅那樣,給我震撼的力量感。終于有一天我提出讓他不要再畫了。不再畫畫了,多余的時間就用來。我們的技巧越來越嫻熟。
有一次在的時候,我叫了一聲賈特的名字。成一很不高興地從我身上下來,坐到一邊去,不再說話了。我獨自躺著,想到我們之間的這種曖昧關系會持續多久,到什么時候它會漸漸偏離現在的軌道,遠遠地離去。我獨自躺了一會兒,就起來穿了衣服,走到成一身邊,說我回去了。成一抬起頭來,表情委屈地看著我。我想,也許他需要我像哄孩子一樣地哄哄他,給他以辨不清真偽的承諾。可我不需要一個孩子,我本身就是一個孩子。
于是我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不愉快,在成一看來,錯誤在我,而且那是一個原則性的錯誤,他無法接受。我被他做出了,卻喊著別人的名字。
不久成一就做了一件在我看來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傻事,他跟賈特談了一次,在我們這座樓的樓下。賈特在我的房間里,他則在樓下徘徊,等賈特下了樓,他就截住他,打算像電視劇里的某些情節一樣,與賈特來一次男人間的對話。
我不太清楚他們之間那次接觸的具體過程,總之成一很不滿意,他很沖動地試圖上前揪住賈特的衣領,被賈特的保鏢揪住胳膊扔了出去。
賈特的保鏢具體身懷什么樣的本事我并不知情,總之他們把成一的胳膊擰折了,在把他扔到地上的時候,他的頭碰到了堅硬的地面,有一處地方摔裂了,流了血。成一自己打了車去千佛山醫院,頭上縫了幾針,讓醫生把胳膊復了位。
從醫院回來之后成一開始要求我離開賈特,他要我在他跟賈特之間做一個選擇,有賈特就沒有他,有他就沒有賈特。這讓我很為難,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說,我不可能沒有賈特,你不懂我們之間的感情。
為了不使自己過于內疚,我幾乎不再寫小說了。我搬到成一的房子里去睡,每天早中晚三頓給他做飯,陪他說話。在跟他的時候,盡力克制不再喊出賈特的名字。但我卻越來越想賈特,到最后幾乎每次跟成一,我都要閉著眼,想象在我身上和在我身下的,是賈特的身體。
楊雪的南京之行在我看來過于豐富,有些離奇。
她先是乘飛機去了南京,對方那個長著雙下巴頭發稀少的男人,在香格里拉大飯店給她訂了房間。他開著車去機場接她,在一個亮著紅燈的十字路口把車停下來,伸出手去握楊雪的手。楊雪沒有拒絕。她說當時她感覺非常溫暖。
之后他們就去了香格里拉,一進房間,雙下巴就用腳踢上門,從后面摟住了楊雪的腰。楊雪說,那個時候她的感覺也非常好,雙下巴劫持一樣地把她弄到了床上。床很寬大,楊雪說,足夠八個人在上面躺著。
他們什么都沒鋪墊,就在足夠八個人躺著的大床上,很有激情地做了一回。本來我并不確定我們之間會,楊雪說,我覺得我們可能只是一次普通的網友見面。我說你別裝嫩了行嗎,你答應他為你訂房間,你們會像普通網友見面那樣,規規矩矩地在房間里坐著聊天?
楊雪在南京呆了兩天,這個雙下巴拼了命似的跟楊雪,一直做到他做不動了為止。他要求楊雪做出他想象里的所有姿勢。
我說,你們的這次會面,難道就是沒完沒了地?
楊雪回憶了一下,說除了,似乎沒做別的事情,話也沒怎么說。也許我們之間的話都在網上說盡了,所以見面之后就不需要再說話了。
截止到這里,楊雪的南京之行說起來也沒什么,很正常,我估計跟其他網友見面的情形差不多。不同的是,她離開南京之后直接又去了常州,見了常州的另外一位網友。這位網友跟雙下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男人,很體貼,很溫存,沒有像雙下巴那樣以劫掠的方式跟她。他先是陪她在房間里喝了一會兒茶,在征得了楊雪的同意之后,他提出先洗個澡,洗完澡后,他居然鎮定自若地洗了自己的襪子,還把頭從衛生間里探出來,對楊雪說,你的襪子要不要我幫你洗?楊雪說,當然要,就把自己的襪子扔進了衛生間。
之后他們才很從容地做了愛。一天之后,楊雪從常州返回濟南。
楊雪在家里走來走去,拿著抹布,擦擦這里又擦擦那里,哼著歌,心情很愉快。我說,你沒覺得你這么做有什么不妥?她說,有什么不妥,我覺得很好。生活就是要率性一點,人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楊雪又說,我以后決定不結婚了,就這么過。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男人,我們就不缺高質量的性生活。你跟畫家怎么樣?
我說,不怎么樣,他還是個孩子呢,我已經感到累了,有一次我在跟他親熱的時候叫了別人的名字。
楊雪說,你叫了誰?
我說,賈特。
楊雪說,那你就跟賈特好啊。
我說,我們不可能,他是我母親的情人。
楊雪說,你們這樣就是自己找罪受,干嗎要受那么多條條框框的約束。
我說你不懂,你懂什么。
楊雪的Q開著,她上了線,頻繁有陌生人請求聊天。她聽到響聲,就放下抹布,像考官一樣,查看請求者的基本資料和詳細資料,篩下一批人,留下一批人,然后見縫插針地跟對方聊,說是找感覺,要是感覺不好就刪掉,感覺好就暫時留留,聊得投機了,就見面。
她拿著抹布,對我揮揮手說,你幫我應付應付。我說我跟你眼光不一樣。我躺在鴨絨襁褓里不動。
我有些不愿意回東方花園頂層那個小公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