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酒吧街的後巷籠罩在霓虹燈曖昧不清的彩色燈光下,愈發顯得幽深而黑暗。
雪容推開“Forget”的後門出來,站在牆邊,抓住衣領,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著。她剛喝了兩瓶啤酒,有些頭昏腦脹的,連視線也模糊不清起來。
“唔……”孟良程跟在她身後出來,轉身摟住她的腰,把她整個人壓在牆上,低頭吻起來。
身後的磚牆還帶著白天大雨時的水汽,溼溼的,冷冷的,黏黏的——像他的嘴脣那樣。
雪容輕輕推開他:“別瞎鬧,我身上的裙子可是林曉琪的,萬一在牆上蹭髒了她非殺了我不可。”
“那怕什麼,明天給你買條新的。”孟良程笑著說,說完,便又湊了上來。
“那邊有人呢?!毖┤莅l覺後巷的盡頭似乎有人影閃動,推了推孟良程。
“有人又怎樣?”他還是不依不饒地,環著她的手臂又緊了幾分。
淡淡的酒氣混合著年輕男人身上健康的氣息,離得她那麼近,雪容不由自主地往後躲了躲。
遠處的黑影似乎擡了下頭,往雪容這邊瞥了一眼,隨即轉回身,開始搬動起堆在牆角一摞很高的啤酒箱。
那個遠遠的身影在霓虹燈下不時變換著色彩,模模糊糊的像個灰暗的剪影,只能看出是個極瘦的男人,薄薄的T恤罩在他身上,被夏夜的涼風一吹,彷彿整個人都要湮滅在無邊的黑暗裡。
他的動作有些遲緩,每次彎腰再直起來時似乎都有些勉強??粗莸募贡?,雪容忽然覺得心絃一動。
他彎下腰的弧度,很像一個人。
只是那個人,雪容已經兩年沒見了。
片刻的驚詫以後,雪容笑著轉回臉跟孟良程繼續剛纔的話題:“纔不要你給我買裙子?!?
孟良程也笑了起來,“對哦,你今天交了書稿,很快就有大筆稿費入賬,回頭就看不上我那點薪水嘍?!?
“拉倒吧,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到稿費。拿到了也沒多少錢。就你非要大張旗鼓地慶祝?!?
“當然得慶祝。你回國以後就整天躲在家裡忙著翻譯那本書,連我都沒空見。”孟良程抱怨,“現在終於沒人跟我搶女朋友了。”
說話間,本來已經停了的雨忽然又下了起來,碩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劈頭蓋臉地澆在兩人的頭頂。孟良程趕緊拖著雪容往酒吧裡鑽。
“你先回座位吧,還有一幫人等著你呢,我去下洗手間。”雪容把孟良程推了進去,自己卻又回到後門邊,拉開木門,閉上眼睛,一股雨裡翻滾著的泥土味竄進胸腔,清新而涼爽。
兩年了,她離開這個城市兩年了,這兒的氣味卻一直沒有變過。不管是晨起時早點攤的油煙味,地鐵裡憋悶的黴味,還是這帶著草木香的雨水味。
她想念這一切味道,想念這個城市,卻又有點物是人非的悵然。
她吸飽了新鮮空氣,剛要轉身回去,忽然聽見後巷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巨響,好像是什麼東西翻倒了。
雪容嚇了一跳,本來想趕緊躲回酒吧裡去,卻莫名其妙地壯起膽子,探頭往巷尾看。
本來背對著她在搬箱子的那個人似乎轉了過來,垂著頭靠在牆邊。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雪容根本看不見他的臉,卻不知不覺地朝他的方向走了過去。她的腳步有些顫抖,卻一直堅定得沒有絲毫猶豫。
走到一半,她猛然停下了腳步。
幻覺,一定是幻覺。一定是剛纔不經意地想到了某個人,纔會如此可笑地把陌生人看成是他。
那個人遠遠地看了雪容一眼,他頭頂的霓虹燈由暗轉亮,一道淡淡的藍光籠罩在他的身上,漸漸映照出那曾經無比熟悉的面容。
雪容忽然覺得全身都在慌亂地冒著冷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木然地愣在原地。
那個人低迴頭去,平靜地看著鮮血沿著指尖滑落,一滴滴地砸落在碎了一地的玻璃渣上。
雪容被鮮紅色的血液驚醒,本能般地奔過去,飛快地解下自己裙子上的腰帶,緊緊地繞在他手臂那條又長又深的傷口上。
裙帶繞到最後,雪容想打個結固定一下,可手卻一直在抖,她連著試了好多次,都沒能成功。
受傷的人倒渾然不覺得痛似的,探出另一隻手抓住雪容的手腕,低低地叫了一聲:“容容?!?
他的聲音有些啞,可那熟悉親暱的語氣卻從沒變過。
容容。
現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他會這樣叫她。
雪容不敢擡頭,兩隻手還是死死地握著他在流血的小臂。黏稠的液體從薄薄的裙帶裡滲出來,她彷彿能感覺到他身體裡的溫暖,在一點點地往外流逝。
“去醫院吧?這麼大的傷口……”她也不知道是在跟他說還是在跟自己說,只是低著頭喃喃地念叨了一聲。
他彷彿沒有聽見她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擡起了她的下巴。
她全身都僵住了,連血流似乎都慢了下來,只有一雙眼睛,在他的臉上反反覆覆地流連。
隔著茫茫的雨霧,她終於看清了他。那雙劍眉,那微抿的嘴脣,還有左眼角那一道淺得幾乎看不出來的疤痕。
站在面前的,確實是她曾經心心念唸的陳洛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