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再見到伍德, 他留起了滿臉的絡腮胡,雪容一下子竟然都沒認出他來。
他們是在雪容A城的公司里碰到的,伍德來談另一個合作項目, 雪容剛好回A城做工作報告, 兩人在咖啡間里遇到, 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
他打完招呼的第一句話就開始抱怨:“太可惡了, 他們竟然前兩天才通知我要換《漂泊的圣彼得》的男主角。”
“換男主角?換成誰?”雪容詫異地問道。
“本來陳洛鈞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誰知道李朝輝從哪里找來一個小明星,非要讓那家伙演,讓陳洛鈞給他演替角。”伍德氣得胡子都快飄起來了, “本來劇本就改了不少,新來那個家伙才排了幾天, 怎么能上場呢?”
“新來那個人比陳洛鈞更好吧?”雪容只好胡亂安慰他說。
“好個屁。好像是有點名氣, 但是演技很差。”伍德氣哼哼地說:“早知道我一開始就不應該簽那個合作協議, 把巡演全權交給這邊的制作人做。”
“可是現在已經這樣了……”雪容也不知該說什么。
伍德不知道是不是憋久了,滔滔不絕地抱怨了半天, 什么劇本被改動了很多,排戲的時間又壓縮了很多,新來那個男主角反應遲鈍,連這次的翻譯都不那么靈光。
“今晚首演的票你拿到沒?”伍德抱怨完了問。
還沒等雪容回答,他自己又說:“算了, 首演也沒什么看頭, 肯定得演砸。要不你還是明天下午來看吧, 那場可能是陳洛鈞演。”
雪容猶豫了一下, “下周一我一大早有個很重要的會, 周末這兩天都得準備呢……”
“哦。”伍德撓撓頭,還想要說什么, 卻有人找到咖啡間,把他叫走了。
雪容下班到家時,發現林曉琪竟然破天荒地做了飯。
“你怎么忽然想起來下廚了啊。”雪容坐在一桌子菜前面詫異地說,“是不是最近剛談了男朋友,拿我當小白鼠啊。”
林曉琪搖搖頭,“最近沒什么事做,閑得慌。”
“你那個實習呢?”雪容一邊夾了塊排骨啃,一邊問。
“這周放假。”林曉琪說,“你呢?C城忙不忙?”
“忙死了。”雪容點點頭,“不過馬上就好了,辦事處成立典禮辦完以后會清閑很多。”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再過兩個月吧。”
“哦。”林曉琪低頭吃了兩口菜,忽然又問:“那你跟孟良程怎么樣了?”
“就那樣唄。”雪容避開她的眼光,“照樣打電話發短信啊什么的,跟原來一樣啊。”
“你周末跟他約了嗎?”
雪容搖搖頭,她其實沒有跟孟良程說自己回來了。
林曉琪嘆嘆氣,“哎,你要不就趕緊跟他分手,要不就死心塌地地跟他在一塊,老這么拖著算怎么回事兒?”
“我不能跟他分手。”雪容執拗地繼續搖頭,“是我決定要跟他在一起的,怎么能需要他的時候就利用他,不需要他的時候就把他一腳踹開呢。這種事兒我做不出來。”
“那他要是跟別人在一起了,跟你分手呢?”
“那我自然會祝他們幸福。”雪容低下頭去使勁扒飯。
林曉琪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會兒,隨即換了個話題。
吃完飯雪容在陽臺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正是初夏的天氣,天黑得很晚,半個月亮朦朦朧朧地掛在天際,被夕陽的余暉蓋住了本來就很微弱的光芒。
她看著那半個淺淺的月亮,莫名覺得惆悵起來。
周六在公司加班時,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給孟良程打個電話,跟他說她回來了。
只是七忙八忙的就到了下班的時間,她決定先回家,晚上好好想清楚再說。
剛走到樓梯道里,雪容便聽見家里傳來的音樂聲。林曉琪大概又開著大聲的搖滾在做家務,忘我地連她開門進去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她躡手躡腳地把自己的包放在客廳的沙發上,悄悄地往廚房挪了挪。
林曉琪好像準備做蛋糕,正在打奶油,腦袋和身體都隨著胳膊攪拌黃油的動作有節奏地晃動著。
“我可把草莓洗好了哦,你還要多久?”廚房里還有一個人,一邊說,一邊從水槽邊轉過身去,林曉琪順勢湊過去,自然而然地親了他一下。
看清那個人是孟良程時,雪容忽然覺得無比荒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廚房里的兩個人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還在有說有笑地做蛋糕。
雪容什么也沒說,掉頭就走出了家門。
奇怪的是,她并不心痛,只是覺得好笑。
報應,一定是她一直以來的心猿意馬終于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老天似乎有種殘忍的幽默感,專門在最詭異的時候跟她開玩笑。
走到小區門口時,天漸漸黑了下來,雪容這才意識到,她不知道該去哪兒。
坐在花壇邊想了想,她只好打電話給江海潮。
她沒好意識直接說發生了什么事,只是繞著彎子問他在哪兒,周末有什么安排。
她本來想去他家蹭住兩天,等周一回公司匯報完了就可以回C城,拋下眼前的這些事情暫時不管了,可沒想到他們一家這周剛好去外地旅游了,要到下周才回來。
雪容只好東拉西扯了點別的,怕他擔心,連自己回A城的事情都沒說,就匆匆掛了電話。
她上大學的前兩年一到周末就賴到陳洛鈞家里,只跟她一個寢室,性格又比較合得來的林曉琪成了好朋友,大三大四都在英國,更是除了孟良程和外國同學以外就沒認識過什么人,所以現在淪落到無家可歸這樣可悲的境地里,完全是自作自受。她一邊想,一邊無奈地笑了笑。
她猛然間明白了孟良程上次到C城欲言又止地想要跟她說什么,也明白了林曉琪昨晚跟她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在街邊呆站了一會兒,找了家離公司比較近的賓館開了兩個晚上房間,拉起窗簾,鎖好房門,開電腦做周一匯報要用的PPT。
不知道是不是整個人已經徹底麻木了,她這次的PPT做得前所未有地投入,全部做完發給領導以后一抬頭才發現已經九點了,她連晚飯都忘了吃,卻也一點都不覺得餓。
雪容發了條消息給林曉琪,撒謊說自己C城有事,趕著回去了,今晚就不回家了。
林曉琪還是很親熱地跟她說:“好的,路上小心哦。”
沒過多久,她又收到孟良程的短信,問她在做什么。
“上床了,看會書就睡覺了。”她簡短地回道。
“哦,我也準備上床了,那晚安啦。”
不知道是他第幾次騙她?
這條消息跟林曉琪那條一上一下地出現在雪容的手機屏幕上,仿佛是對她最好的諷刺和懲罰。
她知道自己沒有責怪孟良程或林曉琪的資格,只是覺得這一切無比荒唐而無奈。
窗外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起了滂沱的大雨,酒店的隔音特別好,她一點雨聲都沒有聽見,只是透過被雨水完全打濕的玻璃窗,看見了外面在雨水折射下光怪陸離的霓虹燈。
雪容趴到床上,攤開筆記本,開始給爸爸寫信。
“爸爸:這周我回了A城,要做辦事處的工作總結。領導把這么重大的任務交給我,你說是不是因為我工作表現特別好,她特別欣賞我呢?這次的總結完了,我再在C城住兩個月就可以回來了,到時候說不定真的有機會升職加薪哦。當然啦,也有可能又有別的地方要開辦事處,說不定又要把我派出去了。沒辦法,誰讓我這么優秀,在哪兒都能發出金子的光芒呢?
還有,洛鈞的戲就要開始全國巡演了,他……”
寫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來。
其實她一直沒告訴爸爸自己跟陳洛鈞早就不在一起了,最近寫信總是胡謅一些他又接了什么新戲,對自己怎么好的話,無非是想讓爸爸放心。
可這一回,她好像怎么也編不出來了。
她放下筆,驟然覺得整個人被掏空了,盯著信紙上的“洛鈞”兩個字,只覺得一切的神智都被這兩個字牽引著,漸漸地離開了身體。
如果當時她能堅持愛陳洛鈞,就不會有孟良程這回事,如果她跟孟良程在一起時能堅持忘了陳洛鈞,也不會發生今天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她的不堅定。
她撕掉寫了一半的信,抱著枕頭蜷成一團,無法分辨心上那如同被千軍萬馬踐踏過的荒蕪到底是為了什么。
周一早晨大雨還在下,雪容到公司時半個身子都被雨淋濕了,也來不及吹干,就這么穿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對著全公司的領導做完了C城辦事處的總結報告。匯報完了走到洗手間時,她才發現自己被空調吹得渾身發抖,剛才竟然緊張得一點也沒發覺。
雪容走到咖啡間,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咖啡捧在手里,轉身要回去的時候,又一次碰到了伍德。
“這么巧?”雪容對他笑笑,“我們公司成了你的據點了?”
“我是來簽合同的。”伍德一臉無辜地解釋道。他一邊俯身到柜子里找咖啡杯,一邊問雪容:“你去看過陳洛鈞那場戲了嗎?”
“沒有啊。”雪容聳聳肩,“我周末都在寫報告,沒時間去看戲。”
“真可惜。”伍德搖搖頭,有些欲言又止地說。
雪容沒說話,只是再度笑了笑。
“對了,今天晚上沒演出,他們要請我吃飯,你來嗎?就在你們公司旁邊。”伍德很熱情地邀請道。
“啊?我就不去了吧,跟他們也不熟。你們玩得開心點吧。”雪容慌忙拒絕道。
“那好吧。”伍德也沒勉強她,又跟她聊了兩句,才走開了。
那天下午其實雪容本來沒什么事,但是因為沒地方去,只好在辦公室里賴到很晚,其他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收拾東西離開。
外面依舊下著雨,她站在寫字樓門口,好一會兒都沒打到車,雖然一直站在屋檐下,卻還是被雨水打濕了半個身子。
有幾個人在馬路對面下了出租車,穿過人行橫道走過來,經過雪容所在的辦公樓前時,有人回頭看了她一眼,腳底也跟著慢了一拍。
其實隔著雨霧,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只是下意識地轉過頭盯著他的身影。
“洛鈞,你干嘛呢?”有人叫他,“趕緊的,我們這都遲到了。”
一大群人停下來等他,陳洛鈞遲疑了片刻,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他只拿她當個路人了,他的世界跟她半點關系都沒有。
雪容看著他的背影漸漸走遠,忽然意識到這一點,不由地緊緊抱住自己的手臂,覺得自己被深深的孤獨吞沒,幾乎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