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演前最后一天排練時,伍德心情大好,難得地放了一個小時中場休息。
所有人都出去找地方享受陽光了,雪容懶得出去,就一個人在觀眾席后排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看書。
陳洛鈞跟舞臺上跟舞臺監督討論了一些技術問題,討論完了,舞臺監督也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在臺上。
他本來打算要走,卻在轉身時看見了觀眾席里的雪容,停下了腳步。
舞臺上關了燈,他就站在一片空空蕩蕩的黑暗里。
雪容無意間抬起頭來,看見遠處那個模糊不清的身影。
再低回頭的時候,她費了半天勁,怎么都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書上來。
剛才伍德就來跟她說,今天是他們最后一天工作了,明天首演結束他就要趕回英國去排一部新劇。
這似乎意味著她從此以后都見不到陳洛鈞了,即使再見,也只能是他是臺上的演員,她是臺下的觀眾了。
她想起以前每次跟他告別的時候,她都要耍賴糾纏他好久,不是央求他晚兩天回A城,就是反反復復地念叨要他記得打電話給自己。
除了自己剛上大學那段時間能每周見面,其實他們一直都是聚少離多的。而即使曾經她每個周末都從學校跑出來賴在他家里不走的那段日子,她還是很少看到他。他實在是太忙了,不是排練就是演出,通常是他回家的時候她早就睡著了。
她那個時候很不懂事,每次陳洛鈞早上要出門的時候都要賭上半天氣,他只好軟硬兼施,又是哄又是兇才能脫身。直到有一天他實在是沒了耐心,丟下她開門就走。
雪容追到門外,大聲地喊:“我以后都不來找你了!你根本就不陪我!”
他在樓梯上轉過身來:“你等我回來再說好不好?”
她什么也聽不進去,惡狠狠地把自己那副鑰匙沖他丟了出去。
沒想到他根本沒躲,鑰匙徑直砸在他的眼角,鮮血頓時冒了出來。
雪容嚇得手腳冰涼,慌忙奔過去,見他捂著眼睛蹲下來,整個人都傻了。
他搖了搖另一只手說:“沒事?!?
雪容把他捂住眼睛的手扒下來,見他的眼角劃破了一個挺深的口子,頓時眼眶就紅了,慌手慌腳地一邊埋怨他都不知道躲,一邊把自己的手按上去捂住傷口。所幸他沒有傷到眼睛,只是眼角留了個疤。還好這個疤不大,淺淺的,上了臺看不出來,不然她肯定要內疚死。
后來她再也不敢纏著他不讓他走了,只是每次都像個被遺棄的小動物似的趴在陽臺上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委屈地揮揮手。
他明明是對她那么重要的,怎么就會變成了現在這樣,站在同一個屋檐下,卻離得那么遠呢?
一直站在臺上的陳洛鈞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雪容忽然覺得被冥冥之中的什么力量牽引著,鬼使神差地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穿過整個觀眾席,夢游般地走到了舞臺上。
她一言不發地拽住他,走到后臺的換衣間里。
那是一個臨時用黑布搭起來的小隔間,是給演員在演出過程中換衣服用的,關著燈,里面只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雪容掀開黑布的門簾,把陳洛鈞推了進去,按在唯一的一把凳子上。
她自己則繞到他身后,跪在地上,兩只手對搓得熱了,才伸到他的衣服下面。
換衣間里很暗,什么也看不見。
她也不需要看,她閉著眼睛也能找到他以前傷過的地方在哪兒。那里的肌肉明顯有些僵硬,她輕輕地按了兩下,聽見他微微吸了一口氣。
她早就明白過來他為什么從來不肯坐下休息——他怕自己坐下再站起來時被人看出來,其實他腰疼得都快斷了。
哪里要加大力氣,哪里只能用指尖輕輕地捏,哪里應該用手掌按著繞圈,她從來沒有忘記過。
而他的身體似乎跟當年不太一樣了,原來全身修長緊致的肌肉似乎因為缺乏密集的訓練松懈了幾分,人也清減了很多。
后臺偶爾有一兩個人經過,她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漸漸地手臂酸了,腦門也開始出汗了,手上的動作卻一直沒有停。
陳洛鈞起初整個人都繃得筆直,接著終于慢慢放松下來。他閉上眼睛,開始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做夢也好,不用醒來更好。他想。
她手上的溫暖漸漸氤氳開來,他整個人似乎都陷入了一團柔軟無比的陽光里,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停了下來,只是感覺到她似乎抱住了他的腰,有些涼的臉頰貼在了他的背上。
她極輕的呼吸擦著他的背,他整個人都隨之顫抖了起來。
他猶豫了片刻,終于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先是明顯地僵硬了一下,接著便輕輕地回握住他的手指。
他的思維空白了兩秒,好不容易抓回了理智,剛要說什么,附近卻傳來導演和劇團經理說話的聲音。
“市場部的人搞什么東西?明天都要首演了,今天還給我安排什么狗屁通告?讓演員們休息半天不行嗎?”李朝輝的聲音里夾著怒火。
“就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劇團經理陪著笑說,“完了就放他們回去?!?
“那洛鈞不要去了。讓他好好喘口氣,明天就看他的了。”
“李導,那有點不合適吧?咱們主角都不去……”劇團經理的聲音低下去,嘿嘿又笑了兩聲,李朝輝似乎終于同意了,他才得了圣旨似的拔高聲音說道,“哎?洛鈞人呢?剛才外面也沒看見他啊。我再去找找?!?
換衣間里的雪容屏住了呼吸,生怕被人聽見他們在里面,卻又遲遲舍不得松開一直抱著陳洛鈞的胳膊,直到劇團經理的腳步聲走遠了,她才微微地舒了一口氣。他輕輕地拉了拉她的手臂想要起身,她卻下意識地抱緊他低聲說:“別走。”
陳洛鈞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生生地掙脫了她,走到門口說:“我在這兒?!?
“你怎么跑這兒來了?”李朝輝問。
“沒什么,找個沒人的地方發會呆。”他掀開門口的簾子,走了出去。
外面微弱的亮光透進來時,雪容看見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猶豫地停頓了一下,最后卻還是決然地走了,始終沒有回頭。
第二天的首演,雪容沒有去。英國那邊有急事找伍德回去,開演時雪容正在機場跟他告別。后來一個多月的演出,她也沒有去。
她只是斷斷續續地從娛樂新聞里知道這部戲非?;?,后來又加演了一個星期。至于陳洛鈞每周上了幾場,她則沒有研究過。那已經不再重要,沉寂了這么久以后他終于喚回了一些注意力,又一次開始零零星星地出現在電視和報紙上了。
有的媒體把他這次的演出叫“鳳凰涅槃”,有的媒體則叫“咸魚翻身”,其實不管怎樣都好,他還是永遠都屬于一個跟她沒有半點關系的圈子。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見到他。因為只要在他身邊,她就會無法抵抗自己想要拋開一切緊緊抱著他的心——那是一顆愛了他十年的心,早已經不屬于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