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洗手間耽誤了很久才出來,走回房間里時,卻發現陳洛鈞本來扔在沙發上的大衣已經不見了。
他丟了張紙條在書桌上,匆匆地寫了幾個字:容容,我有點急事,先走了。
都沒有說他還會不會回來。
雪容盯著他的字條看了一會兒,手腳漸漸冰涼下來,苦笑著想,當初是她自己留了一句話就走的,現在他只不過是還回來而已。
她把紙條丟在一邊,繼續伏在書桌上給爸爸寫信。
她寫了很多很長,最后卻全撕了,對著一堆紙屑發了半天呆。
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什么爸爸不肯跟她聯系了。
他們的生活都無喜可報,說什么都是在欺騙,在掩飾。
客廳里有陳洛鈞落下的一個行李袋,估計是走得太匆忙,忘記了。
那個袋子布滿塵土,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
她打開來看看,里面除了幾件換洗衣服,就只有一疊厚厚的劇本。
等了兩天,陳洛鈞一直沒有來拿回他的東西。就算衣服他不要了,可是那寫滿了批注的劇本對他來說,應該挺重要的吧。雪容想,他一直沒來拿,說不定也是因為不知道怎么面對自己。于是她決定把他的東西送到安迪那兒去,放在門口就走。
她一大早去到了酒吧門口,心想這個時候不可能有人起來開門,應該沒人看見她,卻發現酒吧門大敞著,里面沒有開燈,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傳來乒呤乓啷砸東西的聲音。
雪容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繞到后門那兒,抬頭看著陳洛鈞房間的陽臺。
她剛一抬頭,就看見一本本書從陽臺上飛落下來,接著是一箱衣服,再接著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扔得滿地狼藉。
地上本來都是化了一半的積雪,泥濘不堪,他的東西就這么散落在那兒,全都臟的不像樣子。
雪容沒怎么考慮,就蹲下來一件一件地開始撿他的東西,都堆到還算干凈的后門臺階上。
她一次次捧著東西往后門走的時候,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說:“這卡里有二十萬,你先拿去,把債還了。”
“那不行,我怎么能要你的錢。”安迪說。
“洛鈞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蘇雅堅決地說,“就當我借給你的。”
安迪沒再說話,大概是接受了。
“他人呢?”蘇雅問。
“在樓上。”
“你的酒吧搞成這樣,他以后住哪兒?”蘇雅有些焦急地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安迪,“海棠花園的房子他又死活都不肯住,租出去也不肯,就空關在那兒,每個月還得還貸款,真是急死人了。”
她想了想,跺腳說:“算了,我還是讓他搬到我那兒去吧。”
“但是……”
“什么但是不但是的,我一年到頭也沒幾天在A城,大不了我回來的時候住酒店,他總該答應了吧。”蘇雅無奈地說。
雪容默默地放下手里最后幾本書,退后了兩步。
難怪他這幾天都杳無音信,原來是遇到了麻煩。
她想了想,把陳洛鈞落在她家里那個行李袋也放到后門口,心灰意冷地轉頭離開了。反正他都要住到別人家去了,她留在這兒,除了添亂,什么忙也幫不上。
年初六雪容沒有讓孟良程來接,自己買了點東西去了他家。
本來以為就是陪他爸媽吃頓飯,沒想到他家竟然一屋子的人。
“來來來,良程的奶奶早就想見你了。”程冰跑到院子里接雪容,摟著她親熱地往廳里走。
孟良程的奶奶站在客廳門口,一看見雪容就眉開眼笑地塞了個紅包給她,“這閨女真漂亮。我們程程可走了大運了。”
“謝謝奶奶,奶奶新年好。”雪容只好接過來,鞠了個躬說。
“好好好。”孟良程奶奶把她從程冰懷里搶過來摟著,挨個給她介紹廳里的人,“這是程程他大伯,大媽,堂哥,堂姐,小姑,姑父,妹妹,小外甥……”
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雪容挨個寒暄過來,忙得暈頭轉向,手里塞滿了紅包。
孟良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手里捧著碗甜湯說:“哎呀你們都別這么熱情了,把雪容嚇壞了怎么辦。”
說著,他把雪容從人堆里拽出來,拖到廚房去,“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我媽今天把家里親戚全請來了。這一屋子人,沒把你嚇著吧?來,喝完紅棗銀耳湯壓壓驚,我們家就是人多,還都愛湊熱鬧……”
“良程。”雪容打斷他,“我有話跟你說。”
她一下子認真起來,孟良程臉色一變。
剛要說什么,客廳里又傳來程冰的呼喚:“良程,良程,奶奶找你有事兒。”
“等我回來再說哈。”孟良程對雪容笑笑。
可直到吃完飯,雪容也沒找到機會跟孟良程單獨在一起。
她被安排坐在孟良程奶奶旁邊,碗里堆滿了菜,根本吃不過來。奶奶一直拽著她手問,閨女上班辛不辛苦啊,這么冷的天就穿這么點冷不冷啊,我們程程有沒有欺負你啊。她一直搖頭,無言以對。
孟良程坐在她對面,不時地充滿歉疚地看她一眼,不出聲地說:“不好意思啊。”
她勉強笑笑,對他搖搖頭表示“沒關系”。
每看他一眼,她都覺得自己的嘴唇像被火燒似的。陳洛鈞的吻似乎在她唇上心上都種了魔咒,讓她無時無刻不被內疚煎熬著。她覺得自己再也熬不下去,再也無法這樣自欺欺人地假裝一切都很完美。
吃完晚飯孟良程送她出來的時候,一大家人送他們到了院門口。
奶奶朝她揮手說:“有空常來玩啊!”
雪容笑著使勁點頭答應了。
她跟著孟良程走到車庫,站在門外,停下了腳步,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眼眶漸漸紅了。
孟良程走過來,有些擔心地看看她問:“怎么了?不舒服?”
她咬住嘴唇,心虛地搖了搖頭。
他不放心地一直看她,接著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低頭拉住她的手,輕聲問:“是不是因為過年,有點想家,想你爸了?”
見她一直沒有回答,他愈發放低了聲音,溫柔而堅定地指了指門廊的燈光說:“以后這兒就是你的家。你爸不在也沒關系,你有我。”
她心底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細細地裂了條縫,一滴眼淚靜靜地滑落了下來。
她從來沒有恨過陳洛鈞,哪怕是當年看到他在電視上跟蘇雅那么親熱時也沒有,可這一刻,她忽然恨透了他。
是他害得她連怎么愛別人都不會了,是他害得她連怎么讓自己幸福都不會了。即使她竭力想走一條對的路,他的聲音卻一直在她身后呼喚,令她每走遠一步,都如同萬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