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容提前下了班, 回到江海潮家時,只有張亦越和剛睡醒的小樂樂在家。
“嫂子。”雪容放下包蔫蔫地叫了一聲。
“這么早就回來了?”張亦越迎上來,見她臉色不太正常, 便溫柔一笑說:“剛出爐的芝士蛋糕, 要不要來一塊?”
“好啊。”雪容一邊點點頭, 一邊接過她懷里的樂樂抱著。
樂樂的小臉睡得紅撲撲的, 伸出小胳膊一下子親昵地摟住了她的脖子。
房間里充盈著咖啡和蛋糕的濃烈香氣, 還有懷里小嬰兒的奶香味,雪容的心一瞬間被填得滿滿的,原本的惆悵和迷茫完全被溫暖所代替了。
她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 就是這樣一個充滿了香味的家而已,只是她從沒想過, 這個過程會比她想象的還要艱難百倍。
那晚江海潮剛好加班沒回來吃晚飯, 糖糖就不開心了, 一直嘟囔著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我還等爸爸陪我玩呢。”
張亦越偷偷看了兩眼雪容,便把糖糖拽到了一邊, 小聲教訓了兩句。
其實聽糖糖不停奶聲奶氣地叫“爸爸”,她已經沒什么心酸的感覺了。
她早已經接受了現實,這個世界如此殘酷冰冷,老天怎么可能顧得上渺小的她呢。
因為手機一直不停地響,她只好關了機, 快半夜了才忐忑不安地開機看了一眼。
幾乎在她開機的一瞬間, 鈴聲就響了起來。
“阿洛。”她盡量掩飾著聲音里的低落。
“容容……”陳洛鈞只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便沉默了。
“你今天排練得怎么樣?”她故作輕松地問。
“挺好的。”
“快開演了緊不緊張?”
“……有一點。”
她笑了笑說:“你還會緊張啊?”
他沒有跟著她笑, 只是聲音有些低沉地說:“容容, 對不起……還是把你卷進來了。”
“什么叫把我卷進來了,明明是因為我才出的事情嘛。你沒怪我就算不錯的了。”她“呵呵”干笑了兩聲。
他還是沒有笑, 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去片場找我的時候為什么不告訴我?”
這回輪到她說不出話了,“那個……”她支吾了一下,“看到你那么忙,人又那么多,就……就沒好意思……”
“哎……”他微微嘆了一聲,語氣里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你們同事有說你什么嗎?”他很認真地問。
“沒什么啊。”雪容滿不在乎地說。
“沒說你爸爸……”
“他們沒那么八卦啦。”雪容打斷他,“就算說也是背地里偷偷說。我怎么會知道。”
“哎……”他居然又嘆了聲氣。
“別嘆啦。”她笑笑,“昨晚也沒見你嘆氣啊。”
“那不一樣。他們說我什么都無所謂,但是你……”他沒有說下去。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假如我當時真的回了B城,大概就不會發生這么多事情,你爸爸也……”他忽然若有所思地說。
她怔了怔,無言以對。這么多年來,她從來沒聽他說過“假如”,他自己選擇的路,似乎從來不曾后悔過。
片刻的多愁善感之后,陳洛鈞恢復了理智:“容容,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這件事情解決的,只是我現在有些……身不由己。”
“嗯,知道啦。你自己也要當心哦。”她盡量歡快地說。
掛了電話以后,雪容又上了會兒網。某個網站發了蘇雅在一個商業活動的訪問,記者問她怎么看陳洛鈞首映禮忽然消失和“神秘女友”的事情,她大方得體地一笑,語氣認真地說:“以我對洛鈞的了解,他是一個非常負責任的人,我想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一定有十分合理的原因。希望大家給他留一些私人的空間。”
看著她明眸皓齒的笑容和堅定的神色,雪容忽然有些不明白,陳洛鈞為什么從來沒有接受過這樣一個跟他如此相配的女孩。
跟她相比,雪容自己除了給他添麻煩,什么忙都幫不上。
“不要看這些亂七八糟的了。”江海潮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合上她的筆記本電腦,拔掉電源抱在自己懷里,“電腦我沒收了。把你的手機也交出來。”
說著,他沖雪容伸出手。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沒收我電腦干嘛啦。我不看就是了。”雪容抵抗。
“這些媒體能說什么好話?你還老忍不住要看。手機拿出來。”他微一皺眉的樣子,帶著幾分威嚴,眉眼間倒跟雪容的爸爸有點像。
雪容心一軟,乖乖地交出了自己的手機。
“哎那我……”
“陳洛鈞知道家里的座機,有事會打給你的。”他不由分說地拿著雪容的電腦和手機走開了。
雪容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所以只是嘆了嘆氣,便沒有再試圖問他要自己的東西了。
一連幾天,她都過著與世隔絕一般的日子。
不看那些電視里和網上的報道也好,她至少不用再聽見別人如何翻出她爸爸當年的案子,眉飛色舞地拿她的家事,拿她和陳洛鈞的關系作為茶余飯后的消遣了。
那些旁觀者看似無意客觀的評價,其實都是面目猙獰的語言暴力。
而陳洛鈞也一直沒有聯系過她,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她不太愿意去想他到底為什么杳無音訊,只是不斷地對自己重復“給他點時間”。
直到好幾天以后,江海潮家才終于來了一個找雪容的電話。她正洗澡洗到一半,聽見有人叫她,胡亂用毛巾裹了裹頭發,套上衣服就跑了出來。
電話那頭居然是齊諾。
“哈嘍。”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歡脫。
“是你啊……”雪容不禁有些低落,“你怎么知道我哥哥家電話的?”
“我當然有辦法啦。”他哈哈大笑道,“哎對了,最近香港的打折季開始了哦,你要不要來購物?順便去逛迪斯尼?”
“不去了啦。”雪容哪有那份閑心。
“來散散心嘛。不要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那些事的?”
“呃……”齊諾支吾了一下,“我在網上看到你的照片,就讓同事幫我翻譯了一下那些新聞,然后你電話一直關機,我就打給陳洛鈞了……”
“想不到那點八卦都驚動國際友人了。”雪容笑笑。
“嘿嘿。來玩嘛,陳洛鈞不會介意的,還是他說讓我邀請你來香港玩的。”齊諾不好意思地笑笑。
雪容沒有笑。這幾天以來她第一次聽到陳洛鈞的名字,居然是他要把她往另外一個人身邊推。
“雖然我留在這里一點也幫不上他,但是……我不能現在走開。”她的聲音不大,也有些忐忑。
“他其實也只是擔心影響你啦。畢竟媒體揪住幾年前的事情不放……”齊諾說到一半忽然停了停。
“什么幾年前的事情?”雪容不禁問。
“啊不是,是幾天前的事情。我說錯了。”齊諾打哈哈。
雪容從他略顯慌張的語氣里似乎聽出點什么,閑聊一會兒掛了電話,自己琢磨了片刻,便去書房找江海潮要電腦。
不出所料地,他不肯把筆記本還給她。
她隱約覺得好像整個世界都知道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我要上公司郵箱。下周得去上班了。”她理直氣壯地說。
“那你就在這里上。”江海潮從書桌后面站起來,準備把自己的位子和電腦讓給她。
“公司郵箱只能用我自己電腦里的軟件登陸。”她堅持。
江海潮想了想,退讓了一步,“那你就在書房里上。”說著,他從抽屜里拿出雪容的電腦,指了指書房里的沙發。
她沒有再倔下去,只是在沙發上坐下,開機。江海潮一直盯著她,似乎像在看管一個危險的犯人。
她都不用去搜索陳洛鈞的名字,隨便開了個娛樂網站,頭條新聞就是他。
掛在最顯眼位置的,是一段前兩天的娛樂新聞的視頻。
開頭的內容都還是雪容已經可以倒背如流的那些,什么“當紅小生無故缺席首映禮”“與神秘女子舉止親密”之類的,幾張自己在機場的照片一閃而過以后,主持人忽然面色一沉說:“在對該事件的采訪過程中,有知情人士透露,陳洛鈞在當年的成名舞劇《當年明月》的演出過程中就曾經因為私自離開劇組而受到舞蹈團團長的嚴厲批評。”
雪容下意識地看了江海潮一眼。他正用一種參雜著擔憂和同情的目光看著她。
“雖然這件事當時并沒有對演出造成影響,但在這部舞劇巡演結束的當晚,陳洛鈞卻在慶功宴派對上與團長和其他演員發生糾紛,激烈爭執和斗毆后,陳洛鈞被警方帶走,并在其身上搜繳出少量的□□。”新聞還再繼續,主持人的神色也愈發嚴肅:“經過我們的調查核實,當時陳洛鈞由于攜帶毒品、尋釁滋事被判處拘留六個月。這也是為什么當年他在一炮而紅之后卻忽然銷聲匿跡,直到幾年后才重新以演員的身份返回舞臺。當年的事實真相直到今天才重見天日,我們希望的是這次的事件能夠早一天真相大白……”
這段新聞放完以后,雪容整個人都呆了。
她盯著屏幕放空了一會兒,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站起來往外走。
“你去哪兒?”江海潮從身后拽住她。
“出去走走。”她輕聲說。
江海潮沒有再問,只是跟在她后面。
走出門外,被入夜的寒風一吹,雪容不禁一個激靈。
在夜幕中站了許久,她忽然問:“你們都知道,就瞞著我一個人?”
“我沒你們想得那么脆弱。”她低聲給自己辯解道,“你們別老拿我當小孩子好不好?”
“你知道又能怎么樣呢?走,跟我去看看你就知道了。”說著,江海潮拉著她去車庫取車。
他們先去了海棠花園。陳洛鈞家那個單元門口聚集著三五個記者,拿著照相機,□□短炮地蹲守在那兒。
雪容坐在車里抬頭看了看,他家的窗口暗著燈,好像沒有人。
“看見沒?你要是知道了,貿貿然地來找他,只會更落人話柄。”江海潮低聲說。
雪容看看那些記者和他們的裝備,順從地點頭表示同意。
“再去一個地方吧。”她近乎喃喃自語地哀求道。
江海潮不忍拒絕她,只好聽她的話,把車開去了劇場。
這里的情形比剛才陳洛鈞家樓下更加有戲劇效果,劇場的前后門都被媒體包圍了,隔著緊閉的車窗,她似乎都能聽見那些記者互相聊天打趣的聲音,看見他們期待得眉飛色舞的樣子。
沒幾分鐘,劇場的后門開了。
雪容沒看見出來的是不是陳洛鈞,只見周圍的記者一擁而上,把剛出來的幾個人團團圍住。
那一大團黑壓壓的人群在夜幕的掩蓋下緩緩地往路邊挪動,短短幾十米的距離走了足足好幾分鐘。
直到人群走到離雪容他們不遠的一輛車附近時,她才終于看到了陳洛鈞一閃而過的側臉。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像圍著他的那群人都不存在似的,拉開車門很快鉆進了車里。
記者們見他走了,便垂頭喪氣地散了,似乎什么料都沒有挖到的樣子。
他的車很快便絕塵而去,雪容也跟著江海潮回了家。
一路上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盯著窗外。
直到回了家洗完澡上床,她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縱然努力說服自己那些狗屁娛樂新聞根本不值得相信,但“毒品”“斗毆”和“拘留”這種似乎永遠都不可能跟陳洛鈞聯系在一起的字眼卻不停地在她腦海里閃現。
從這條新聞——也許叫丑聞更確切——播出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在任何情況下說過任何一句辯解的話。網上已經罵聲四起,什么樣的難聽話都有,他卻一直要沒有澄清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