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熱起來的時候, 他開始有些忙碌,不再每天去給她做晚飯,但至少會隔天見她一次。
雪容只知道他在忙一部話劇, 也沒有多問, 見到他時自然開心, 見不到他時就因為他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開心。
有天晚上她已經上床了, 忽然聽見開門的聲音。
“阿洛?”她跳起來跑進客廳里。
陳洛鈞走進來, 神色疲憊對她笑笑,“我今晚能睡這兒嗎?”
雪容一愣。他每次來她家都是吃完飯過一會兒就回自己家,還從來沒有在她這兒過過夜。
她紅著臉拽了拽自己的短袖睡衣說:“哦。好啊。”
她看著他熟門熟路地走進洗手間, 才捂著自己通紅的臉頰回了房間上床。
她把自己藏在薄薄的被子下面,蒙著臉, 心里七上八下地不斷打鼓。
陳洛鈞洗完澡出來, 站在她房間門口問:“還有被子嗎?”
“呃……有啊。在衣櫥最左邊一個門里。”她探出半個腦袋。
他進來拿了被子, 走到她床頭俯身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就又出去了。
他把被子鋪在沙發上, 關了客廳的燈,摸黑睡下了。
雪容被他搞得一頭霧水,偷瞄了好多次,發現他好像真的是睡了,也只好關上了臺燈。
可是她哪里睡得著。
糾結了好多次, 她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前蹲下, 小聲叫了聲“阿洛”。
他顯然也沒睡著, 轉過身來面對著她“嗯”了一聲。
“沙發是不是很小很擠?”她的聲音在黑暗里顯得格外柔弱而膽怯, “你要不要去床上睡?”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 她覺得自己好像能聽見他大腦咔嚓咔嚓轉動的聲音。
接著他便站了起來,繞過她走進房間里, 在她的床上躺下了。
這回輪到她糾結了,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睡在沙發上還是應該回房間里。
片刻的掙扎以后,她放輕腳步回了房間。
第一次跟他在兩個人都清醒的狀態下躺在一張床上,雪容緊張得連腳趾都繃緊了。
他面對著她,看著她的眼神有些陌生。
她連大氣都不敢喘,抱著自己的手臂,生怕自己身體的哪個地方碰到他。
他看了她一會兒,默默地往她這邊動了動,小心地探出手來,撫上了她的臉頰。
“容容。”
“嗯?”
他的手從她的脖子上滑下來,慢慢繞到了她肩膀那塊曾經被燒傷的疤痕上。
她吸了口氣,卻沒有躲,只是倔強而執著地看著他。
他避開了她的眼神,只是看著自己的手指漸漸在她肩上收緊。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從頭到腳都是。”孟良程的臉忽然浮現在他眼前,連帶著他說這句話時那略帶得意的神情。
他手上的力量無法控制地加大,直到捏得她低哼了一聲,才一下子清醒過來,松開手匆匆看了她一眼,便慌亂地轉過了身。
“阿洛?”她小心地叫了一聲。
他沒有回應,只是無意識地抓緊了自己這一側的枕頭。
“阿洛。”她的手攀上他的肩頭,硬是把他扳了過來。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露出招牌式的眉眼彎彎的笑容:“已經不疼了。”
他看著她的笑,心卻愈發痛起來。
“你爸爸把你交給我,我卻沒有照顧好你……”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她還是笑,“爸爸不可能照顧我一輩子,你也不能總是在我身邊啊。何況這個根本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任性。”
她伸手摸摸他的臉頰,“不過要不是有過經驗教訓,我現在也不會這么乖,對不對呀?”
他有些恍惚地看著她晶亮的眼睛,和被燈光照得格外溫暖的肌膚。
“我不要你乖。”他用臉頰微微蹭了一下她的手心,幽幽地說,“我要你是原來的容容。”
她分不清是感動還是心酸讓她的心如此溫暖地抽痛著,只是沒有絲毫猶豫地說:“我是你的容容啊。一直都是。”
他閉起眼睛,似乎要用心揣摩和牢記這句話。
雪容抬手關了燈,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腰側,把指尖輕輕地搭了上去。
他的呼吸略微亂了兩拍,卻沒有動作。
她探了探腦袋,想去吻他,他卻下意識地躲開了。
她也沒有再亂動,只是漸漸聽著他的呼吸變得平穩悠長。
她便在這呼吸聲中慢慢睡去,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雪容發覺天還沒亮,陳洛鈞卻已經坐起身,正靠在她的枕邊,閉目不知在想什么。
她動了動身子,把他從沉思中驚醒。
“你在想什么啊?”她問。
他像是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劇本。一睜開眼睛就滿腦子都是臺詞,晚上也睡不著。”
早晨似乎是他戒備松懈的時候,不加掩飾地十分坦白。
“那要不要我給你唱個歌哄你睡覺?”她笑著拉他躺下,“還早呢。”
他聽話地閉上眼睛。
她沒有唱歌,只是把手覆在他的臉頰上,用拇指的指尖輕輕拂過他的眉毛,從眉頭到眉梢,動作緩慢而輕柔。
他微皺的眉頭隨著她反復的動作漸漸松開,沒多久竟然真的睡著了。
從此以后這便成了慣例,陳洛鈞經常在半夜出現,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躺在她的身邊,漸漸入睡而已。
雪容不知道他是真的壓力太大經常失眠,還是只是想要她在身邊——不過她很喜歡他對她有那么一點小小依賴的感覺。
看著他睡著的樣子時,是她最安心最踏實的時候。這時的他不會被其他事情牽絆心神,不會跟別人摟摟抱抱,更加不會有無數目光聚集起來的光環。他只是一個尋常的疲憊的男人,需要一點簡單的安慰而已。
這樣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陳洛鈞就又忙得很少見到蹤影了,偶爾來看她一眼,也是匆匆地坐一會兒就走了,不要說在雪容家里過夜,連飯都很少有機會跟她一起吃。
陳洛鈞的論壇上已經在短短一年里多出了無數帖子,他拍過的所有戲,出名的不出名的,演主角或是演配角的,都被人翻了出來,而他參加的每一次宣傳活動都有各種角度的抓拍照片,如今短短一個月的帖子數量,就遠遠超過了原先所有的總和。
而那個從最初開始就一直堅持拍他,看他的戲的那個“薔薇草”則不知去向,好久都沒有看到她的ID了。
林曉琪有一次跟雪容不經意地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跟陳洛鈞居然從來沒有被曝光過,實在是奇跡。
“他哪有那么紅。才上了兩部電影而已。”雪容笑道。
“別急。早晚的事。”林曉琪說,“不過最近聽說他拒了好多電影,為什么啊?”
雪容謹慎地兜圈子,“他工作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那他最近在忙什么?沒跟你說過?”
“沒有啊。我們也不是經常見面。”雖然騙人不是她的本意,但雪容還是留了個心眼。
“噢。那總之你們小心點啦,人言可畏。”
“嗯。我知道了。謝謝。”她被林曉琪的好意弄得不好意思起來,在電腦這邊暗自低下了頭。
關了電腦,雪容拿起桌上的一封信,又一次打開讀了一遍。
爸爸在信里還是那幾句話,說他自己很好,讓她好好工作,注意身體。
她嘆嘆氣,把信紙小心地折好塞回信封里,拉開抽屜放了進去。
她一個人悶悶地發了會兒呆,撥通了陳洛鈞的號碼。
他很快接起來,叫了一聲容容。
“阿洛。”她笑笑說,“你在干嘛?”
“在家里呢。準備睡覺了。”
“哦。”
“怎么了?”
“沒怎么。天熱了,想吃冰淇淋。”
他失笑,“這么晚了,明天再吃吧。”
“那……好吧。你這兩天忙不忙?”
他想了一下才答道:“有一點。前期的準備工作差不多結束了,要正式開始排練了。”
“哦。”她拉長了聲音,“難怪好多天都沒看到你了。”
他像是不知該怎么接話似地沉默了。
“沒什么啦,就是跟你說一下,這個周末我們單位要組織出去玩,要星期天下午才回來呢。”
“玩得開心點。”他說。
“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其實是可以帶家屬的。我們好多同事都是一家子一塊去呢。”
他又沉默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怪無聊的,明知道他不可能跟她一起去,還非要拿這種問題為難他。
“好啦,我睡覺去了哦。”她笑笑,自己把話題結束了。
“嗯。空調溫度不要開得太低,當心著涼。”他叮囑道。
“知道了。阿洛晚安。”
“晚安。”
雪容掛了電話,走到客廳里,看了一眼自己新買的沙發。她知道陳洛鈞因為舊傷的關系不能整夜吹空調,天一熱就肯定不能睡在她的房間里,自己原來那個沙發又太小太窄,所以特地買了個長寬都跟單人床差不多的換上,這樣他如果要在她這里過夜的話,至少會睡得舒服一點。
只是從新沙發買來到現在,他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她連顯擺自己體貼的機會都沒有。
周末去郊外團隊活動時,雪容被無數的同事領導盤問怎么沒有把男朋友帶來。
“他剛好單位出差了。”雪容對所有人都這么解釋。
“哦。他做什么的呀,周末都要出差?”有人追問。
“就是普通公司的普通職員。老板剝削得厲害。”她信口胡謅。
因為大多數人都是全家出動,所以房間安排到最后,雪容成了光桿司令,一個人獨占一間大套房。
度假村的氣溫比城里要低好幾度,夜半的涼風拂過小橋流水,氣氛幽靜而愜意。
要是她也能帶家屬就好了。雪容站在二樓陽臺上看著風景悶悶地想。
“江雪容!”樓下的花園里忽然有人叫她,嚇得她心跳一下子飛快。
她探頭出去張望,以為是哪個同事捉弄她,沒想到卻看到了孟良程,遠遠地沖她笑。
見她看到了自己,孟良程招了招手,示意她下去。
雪容搖了搖頭。
他走近了一步,加大了招手的幅度,像是非要讓她下去不可。
雪容想了想,怕他再待下去被同事看到,只好匆匆下了樓。
“你怎么在這兒?”她一看見孟良程就問。
“我們單位供應商大會啊。你沒看見牌子?”
雪容想了想,剛才是看到一樓大堂里的迎賓牌,當時還覺得那個公司名字挺熟的,都忘了是孟良程就在那兒工作了。
“我來的時候就看見你了,你正好從大巴上下來。”
“是么?”雪容尷尬地笑笑。
“睡覺時間還早吧,不去走走嗎?”他笑著問。
“不了。我挺累的。”雪容拒絕。
“來都來了,這里風景這么好,不逛逛多浪費。”孟良程似乎喝了點酒,不由分說地拽著她就走。
門口的保安看了他們一眼,似乎想過來解圍,雪容不想把事情鬧大,只好默默地抽出手,跟在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