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香港的培訓申請兩個星期以後出了結果, 雪容沒有被選上。
明明本來也沒多想去的,可是知道自己被刷下來了以後,她居然奇怪地失落了一下, 這種莫名其妙的心態, 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回去跟陳洛鈞說起來的時候, 才恢復了笑呵呵的狀態。
他看她一副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 只好也笑笑說:“下一次說不定就輪到你了。”
“明年再說嘍。”她嘿嘿一笑, “你暫時擺脫不掉我的。認命吧,陳先森。”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不過我可能最近要有一段時間不在。”
“啊?”她的笑容先是僵了兩秒, 隨即又舒展開來,“是好事吧?去拍戲?”
他不願意多說:“到時候再說吧, 還沒定下來呢。”
“哦。”她點點頭, “那到時候就剩我跟小雪相依爲命了……”
連著好多天, 他都沒有提過要去拍戲的事情,雪容也不敢問, 生怕這事其實已經黃了,自己瞎打聽刺激到他。
而她的培訓,卻忽然出現了轉機。
大老闆Peter有天剛一上班時就把她叫到辦公室去,和顏悅色地說:“培訓部那邊有新的消息,本來我們中國這邊今年沒有人夠資格去, 不過馬來西亞文化中心那個人忽然去不了了, 所以就換成了你。”
雪容呆了呆。
Peter只當她是驚喜得傻了, 笑著說:“培訓要六月份纔開始, 你這段時間交接交接工作, 順便跟男朋友交代一下嘍。”
雪容臉紅起來。
“哦對了,我聽你上司Maggie張說, 你會彈一種中國古代的樂器,叫……”Peter皺皺眉。
“琵琶。”雪容自覺地補上。
“對對。我已經跟那邊培訓部的人說過了,他們強烈要求你在開學典禮上表演。”Peter站起來拍拍她的肩,“好好表現。”
雪容頭大如鬥地從Peter的辦公室裡走了出去。
不要說她已經好幾年沒有摸過琵琶了,她現在身邊連琴都沒有,讓她拿什麼表演。
她愁眉苦臉地在辦公桌前坐了片刻,又忽然接到陳洛鈞的電話,說他那部電影開拍了,下午就要飛去進組。
“太好啦。”雪容高興起來,“這下可以告訴我是什麼片子了吧?我到時候好去貢獻票房啊。”
“到時候再說吧,會不會上映還不知道呢。”他依舊極其淡定,好像這片子跟他其實沒什麼關係似的。
“哦……”她也沒有追問下去,“那你要去多久啊?那個……我還是得去香港。忽然又多出來一個名額。”
“是嗎?”他好像比她還要高興,“你什麼時候去?”
“六月初。”
“那還有兩個月呢。我應該回來了。”
“那就好……”
掛了電話,她悶悶不樂地想,兩個月,再加六個月,想到要跟他分開那麼久,頓時就想衝進Peter的辦公室,跟他說那個培訓她不去了。
但是陳洛鈞一定會生氣吧。
是他教會她,人生裡除了兩個人卿卿我我之外,還有現實,還有理想,還有很多不得不爲之奮鬥的東西。
她一下又回到了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碗的生活裡,起初著實花了點時間適應。
爲了保住Peter的面子,雪容只好又去新買了一把不是很貴的琵琶,每天下班回來就練上一兩個小時,慢慢地找回感覺。
每每手指觸到琴絃時,她就會恍惚起來。彷彿那些在陳老師家學琴上課,坐在陳洛鈞身邊吃飯的日子就發生在昨天。只是她清楚無比地知道,那些日子,已經離她無比遙遠了。
她原本每週都要給爸爸寫信,現在則變成了兩三週一封,因爲每次提起筆,她都會想起上次陳洛鈞爸爸那個“你好好想清楚”的眼神。世界上應該沒有像她這麼不孝的女兒了吧,明明有機會幫自己的老爸,卻視而不見。那種心被撕成兩半的感覺其實無時不在,像個幽靈一般糾纏著她。
陳洛鈞在的時候,她從來不敢,也不願表現出一丁點的失落和傷感,每天都嘻嘻哈哈的。只有他不在時,她纔會有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偷偷掉眼淚的機會。
她那些對著外人強顏歡笑訓練出來的一點點本事,竟然在他身上派上了最大的用場。
去培訓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雪容也越來越忙。
要離開半年,她得去把寬帶電話什麼的暫時先停了,又得把帶去的行李收拾好,再把剩下的傢俱用品妥善保管起來,每天都能想到一件新的事情要做,忙得團團轉。
對於她的忙碌,齊諾居然是意見最大的一個。
“我的書你還翻不翻了啊,都快一年了。”他已經很久沒有拖著她晚上聊天,只是在她上班時用msn敲她。
“我翻,我翻。我有空就翻呢。”雪容誠懇地道歉,“確實是慢了點,對不住。”
“去什麼香港。一個人跑到那麼陌生的地方。”
“我也不想的啦。那既然是個好機會,不能錯過啊。”
“你男朋友沒意見?”
“沒有呢。還是他非讓我報名的。”
“那他不陪你去?”
“陪什麼陪啊。他也有自己的工作好不好。”
齊諾還是嗤之以鼻。“讓自己的女朋友去外地,真是難以理解。”
“你那小腦瓜是難以理解。我不跟你說了,還得寫第二季度的工作小結呢。”
等她交接好了工作,把小雪送去了江海潮家,連帶去那邊給老師和同事的見面禮都買好了,陳洛鈞還是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臨行前,領導放了她兩天假。
她小心翼翼地發短信問過陳洛鈞,他只回說他的戲份還沒有殺青,暫時回不來。
她失落極了。
已經快兩個月沒有見面了,他雖然還是每天會跟她說晚安,可是那短短的幾條信息,根本不足以緩解她對他的想念。而等在他們面前的,還有整整六個月的分別。
出發前的那個週五,她沒忍住,在傍晚的時候去了海棠花園。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陳洛鈞不在家的時候去那兒幹嘛,偷一樣他的東西帶在身邊?還是隻是聞一聞他的氣息?她只知道她想他,那無可排解的思念讓她不知如何是好,能這麼漫無目的地去他那兒看看也好。
她拿鑰匙開了門,發現他走的時候關上了所有的窗,拉起了窗簾,家裡一片昏暗。
玄關那兒的燈也壞了,她只得摸黑往客廳裡走。
剛走沒兩步,她踢到了一個飲料瓶,再走一步,又踢到了一個軟軟的,像是旅行包一樣的東西。
這亂糟糟的感覺,一點都不像陳洛鈞的風格。
她正在狐疑的時候,臥室的門忽然從裡面拉開了。
“誰?”一個沙啞而虛弱的聲音問道。
雪容嚇得往後一退,靠在牆上的時候剛好撞到了客廳燈的開關。
陳洛鈞一手扶著牆,一手擡到眼前,試圖擋住突如其來的光亮。
雪容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差點沒忍住尖叫起來。
他瘦得她都快認不出來了。
那雙原本清亮的眼睛完全凹陷下去,沒有一絲神采,雙頰已經脫了形,脣上全無血色,而他擡起的手臂細得幾乎不堪一握,皮膚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來,極其明顯而恐怖。
他皺起眉,盯著雪容看了很久,眼神一直是飄忽的,好像穿過了她,直接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阿洛?”雪容叫了一聲,顫巍巍地往他的方向走。
他無神的目光一直跟著她,卻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時,彷彿才終於認出她來,眼裡有了一抹意識。
雪容伸出手去,還沒來得及碰到他,他卻忽然兩腳一軟,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阿洛!”她飛快地撲過去,及時地抱住了他往前栽倒的身體。
他倒在她的懷裡,久久都沒有找到支撐自己的力量。
她跪在冰涼的地板上,摟住他的腰,把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天已經開始熱了,隔著兩個人薄薄的衣服,她竟然感覺到了他突兀嶙峋的兩排肋骨。
她不知道他怎麼會忽然虛弱成這樣,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暈了過去,只是驚恐而無助地一遍遍地叫著“阿洛”。
他卻一直沒有答應她,她叫得已經心慌意亂了,他才終於動了動手臂,扶住了她的肩膀,擡起頭看著她。
她還沒來得及問他什麼,就紅了眼眶。
他有些吃力地擡起手,像是努力想要確認她是誰一般,冰冷的手指在她臉上一寸寸地流連。
“阿洛,是我啊。我是容容啊。”雪容嚇得連哭都忘了,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捧住他的臉,盯著他茫然的眼神。
“容、容……”他氣若游絲地叫了一聲。
“嗯。”她如釋重負地抱緊了他,“你回來了怎麼也不跟我說?到底去幹嘛了?怎麼會搞成這樣?”
他依舊神情恍惚:“導演……要我減肥……”
“那導演有病啊!你本來就那麼瘦了,還減個屁肥啊!”雪容氣急敗壞地叫,“你是去演難民去了嗎?”
他沒有答,只是扶住身邊的牆壁,試圖站起來。
雪容抹抹眼淚,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胳膊,幾乎是半扶半抱地把他從地上拖起來,撐到了牀邊。
他上了牀,緊緊地蜷成一團,明明已經夏天了,卻好像怕冷似的,整個人微微地顫抖著。
雪容匆匆忙忙地從櫥裡又搬出一條毯子給他蓋上,跪在牀邊握住他的手,心疼地眼淚在眼眶裡不斷打轉。
他已經闔上了眼睛,不知睡著沒有,睫毛微微地顫動著。
她摸摸他的額頭,發覺有一點點燙,只好哽咽著叫醒他問:“阿洛,你好像在發燒,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他無力地搖搖頭,指尖動了動,有些含混不清地說:“沒事,我只是……有點餓。”說完這句話,就又沒了聲音。
雪容把他的胳膊放進被子下面,衝去廚房翻出了一點米,匆匆煮上一鍋白粥,又奔回臥室裡。
陳洛鈞睡著了。
房間裡的檯燈不是很亮,照得他的臉色愈發灰暗,只有指甲尖上那一點透明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雪容小心地坐在他的牀頭,撥開他額上的亂髮,俯身仔細看著他。
他全身的骨架都明顯地突了起來,包裹在上面的,好像只有薄薄的一層皮膚而已。
她看了他很久,一直看到他漸漸從昏睡中醒了過來,猶豫著睜開了眼睛。
他還是剛纔那靈魂出竅的樣子,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給了她一個微弱的淡淡笑容:“容容。”
“嗯。你醒啦。在煮粥,馬上就可以吃了。是不是餓死了?”她也跟著笑了笑,探手摸了下他的額頭,熱度似乎降下來了一點點。
他恍若未聞,只是脣角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你回來了。”
雪容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順著他說了下去:“我哪裡也沒去啊。是你剛回來吧,行李都還在廳裡沒有收呢。”
他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柔聲問:“你是不是不去英國了?”
雪容驚呆了。她不敢動,也不敢問他到底怎麼了,只得繼續順著他:“我哪兒也不去啊。”
他極輕地搖了搖頭,“交換生這麼好的事情,當然要去了。”說完又是淡淡一笑,“你先去,我巡演完了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