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待我再轉回頭時,卻發現孟姜不見了,只剩下嬴政一個人站在那里,一臉驚愕地向上望著。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孟姜卻并沒有像我們一樣下墜,而是被一圈白色的云霧輕輕托著,漂浮在那里,一陣風迎面吹來,風中挾著一股清新的花香,那白色的云霧邊緣更是有數點隨之輕輕飄散,碎雪一般落了下來,轉瞬便沒了蹤跡……這是,茶花的香氣嗎?我猛然想到,她所乘著的那團云霧,竟是凝聚的茶花花粉嗎?!
孟姜就那么飄逸地站在那里,眼光卻輕輕地落到了我身上。那輕蹙的眉頭,那朦朧的眼光,欲言又止,當斷難斷,那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神情,像極了訣別前最后的凝望,令我心里猛地就是一沉!
但這神情只是持續了那么一瞬,她便移開了眼光,表情變得莊嚴而冷峻,雙掌輕抵,低眉凝神,口中似是念念有詞。
片刻之間,我只覺得身遭一陣猛烈地震動,剛剛萌發了生機的幽冥神木忽地一搖,自那光禿禿的枝干上竟然就冒出了數點新芽,緊接著,便飛速地抽出了枝條,并以驚人的速度開始向四周伸張開去,那枝條觸碰到附近的浮島時,便像是有靈性一般直插入泥土之中,很自然地便兩塊分裂開的土地合并成了一塊!
見到這一幕,我已經完全明白了孟姜的想法!她,是想用移花接木之術來修復這遍體鱗傷的大地,保全眼前這無辜的眾生!她也許沒辦法拂逆圣意,也沒能找到辦法來為命定的托付尋找到一個出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極陰的火鳳帶來的不會是新生,只會是徹底的毀滅!她親手破壞掉那騰空的金龍,便料到了會有這樣的后果,而她最后的方案便是以自己的犧牲,來使一切恢復原狀嗎?
因為我深知,當她完成了這番足以扭轉天地造化的大工程的一刻,便是她耗盡精元,殞命當場之時!
那么她將我限制在這里,也是怕我會讀懂她的心思,出手阻止她嗎?
我不禁苦笑:自己心愛的女人,在最困難、最危險的時刻,不選擇向你尋求庇護,將自己的命運托付給你,卻首先想到要將你置身事外,不要去攪擾到她,墨晏啊墨晏,作為一個男人你是多么失敗?。?
但是非常遺憾,假如現在這個局面我可以袖手旁觀的話,那我也不會大費周章、歷盡艱難來到這里了。 愿意向命運低頭的話,我恐怕早已死在若干年后那個莫名其妙的夏天了吧!
想到這兒,便沒有片刻的耽擱,我抬起手,握住胸前那支箭的箭柄,身子努力向前傾斜的同時,毫不遲疑就是一個棸力!“啪”地一聲,這堅固異常的箭在我身后和身前同時生生折斷,而我也終于逃開了幽冥神木的束縛,踉蹌前行了幾步,未及蹲伏到地上,身形已是一閃,再次出現的時候,已是來到了孟姜的身后!
“你想丟下我,是不可能的?!蔽艺б徽径?,便這樣對她說道。
她先是一愣,之后卻是很自然地辯駁道:“傻瓜,我是想……”
“我知道……”我將鼻子輕輕貼在她頸后,嗅著她發間的幽香,緩緩說道,“我都知道。”你是想保護我,我怎么會不知道呢?我心里想著,口中卻說:“我答應過你,不負天下不負君,記得嗎?”
她的身子仿佛輕輕一顫,沒再說話,但是手上的施術卻并沒有停止,我甚至能感覺到連綿不斷的能量洋溢在她身遭,并不斷地向四面八方輸送而去。
我將手從她身旁圍繞過去,將她整個兒環抱在懷里,雙手也與她的交握在了一起,同時,也暗暗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將所有殘存的力量都與她的匯合在了一起。
這一瞬間,再也沒有了什么恩仇,沒了野心與執著,沒了權謀和計算,沒了疑惑和追尋,天地之大,時空之廣,不在乎身處何方,也不在乎自己是誰,只剩下了我和她,只剩下了我們不能同生,但求共死的這一刻!
唉,想我是何等瀟灑脫俗之人,怎么終究逃離不開如此這般兒女情長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四周似乎是安靜了下來,孟姜也終于睜開了緊閉的雙目,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滿眼的綠色!視線所及之處,整個大地,無論山嶺還是平原,都被濃密的森林完全覆蓋住了,一眼望不到邊。 遙遠的地平線上,是一輪淡紅色的夕陽,正在彩霞的掩映下慢慢向山下沉去,天上已現數點星斗,像是無數朦朧的睡眼在由青轉黛的天幕上忽明忽滅,風兒輕輕吹拂著,柔和且寧靜,更重要的是,熟悉如昨。
“孟姜姐!孟姜丫頭!……”忽然她聽到有這樣的呼喚聲傳來,定睛看去時,只見腳下這片樹林所露出幾小片土地之上,分明正立著一群人,其中的幾個,正拼命朝她揮著手,其他更多的人,則像是剛剛從夢中蘇醒一般,兀自在茫然地東張西望。
這是……我熟悉的那個人間嗎?孟姜有些恍惚了:如果是的話,說明我做到了,可是,為什么我會是這樣的感覺,如此平靜,如此溫暖,如此……幸福?
“這個夢,”我看到她紅潤的臉上現出那樣訝異可愛的表情,忍不住笑著說道,“你喜歡嗎?”
但這句話說罷,我已經雙手一松,身子向后一倒,便自她身邊墜落了下去!
孟姜吃了一驚,回頭看到我時,我已經與她相距數丈,她向我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住我,但卻是拉了一個空,隨即伏下身來,搖搖欲倒。
是啊,雖然我已經盡力讓她入夢,方便我借她之力完成了那個法術,但畢竟在那之前她已經消耗太多了,不好好休息是不行的……
“墨晏!”孟姜喚道,眼中瞬間已落下淚來。
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她落淚,哦不,更早的時候,我來到這里之前,她似乎也是為了我落了淚的。
對不起啊,總是讓你為了我哭。
而且,為我哭的人好像還不止她一人,是錯覺嗎?恍惚之中,我好似見到了桑青、越璧、叢離殃,甚至于,好像還隱約看到了秦期、偌嵇……他們都在急切地望著我,呼喚著我,眼中似乎也有著淚光閃爍……
未及辨別出幻想還是現實,我身子一涼,已經落入一片冰冷的湖水之中。
我本已精疲力竭,自然無力再掌控浮沉,便這樣任由自己向水下沉了下去。
可是過了半晌,我也沒有覺得有類似溺水一樣的窒息感,思維仍舊在活動,仍然感覺得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實在不像是已經魂歸西天的樣子。
隨即想到:咦?這里原本有湖的嗎?
但當我環顧四周的時候,卻發現四周并不似是湖岸,卻是光滑無比的半透明墻壁,呈微微的環形,我不像是落入某個湖里,卻像是掉進了某個容器中一樣。
容器?我心里一動,隨即將手指遞到嘴邊用力一咬,皮膚裂開,血絲開始滲出,很快便消散在了水中。
但四周那玉石造就的墻壁卻忽地紅光一泛,上面現出了數道暗紅色的紋路,如同有生命一般舞動著,很快地,排列成了整齊的數列,如同題寫在巨大壁畫上的篇章!
我立刻明白了,這不是什么湖,這是我們陶家的因緣,是我們的出發點,也是我們的終點,歸宿之地,長眠之地。
正是血磯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