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裡,一直行如鬼魅的軍隊,無聲地踏在河灘上,磅礴的氣勢連成一片,縮成一團,凝結的氣息使其難被察覺,彷彿暗處的影子。
此刻,縣城裡,城隍端坐在太椅上,雙目緊閉,似休憩,但在公案上輕輕彈動的指尖,卻顯示出其並未沉睡。
心中一點不安,但不安的源頭卻不知從何而來,三水關已經許久未有動靜,按理說這些時日東陵侯應該已經到了,卻不知爲何沒有任何的動作,城隍也未曾派青皮鬼去查探情況,主要是怕其被抓住,以其膽怯的個性,多半要把知道的情報全捅出去。
雖然那青皮鬼倒也並未知道什麼重要情報,可光是透露縣城的情況,就足以使祂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但作爲鬼神,雖然受人鉗制,但這冥冥之中的感應卻又不敢忽視,因而思慮再三後,城隍叫來青皮鬼,讓其傳令縣城裡那些僅剩的百姓教徒,讓他們增加輪班守夜的人手,並隨時準備叫醒其他人,城隍當然知道這些個沒組織沒紀律的人沒什麼戰鬥力,所以祂的目的僅僅只是讓他們吸引目光,然後祂乘機撤離縣城。
這些年來,朝廷不斷壓制衆神香火,因而這些藏匿了許多年的鬼神實力大不如從前,雖說如此,壽命卻是不見縮短,畢竟是從人間香火中來,只要人心不絕,正常情況下,祂們能活到天荒地老,著實令人羨慕。
正因爲如此,祂們是格外地惜命,若非朝廷執意斷其根,祂們也不會選擇這麼快反噬。
同理,城隍所想的,第一條也一樣是先保命要緊,畢竟鬼門應該不遠了,而縣城上空的黑色雲霧也要許久才能消散,天朝之內多爲練武之士,玄門術法少有精通者,況且文武百官尚被牽制,區區一個東陵侯,還沒那個能耐將這片黑雲打散。
想至此處,城隍稍有心安,但是心中那股莫名的警鐘卻一直在敲響,著實讓其煩躁。
莫不是真讓吾猜中,東陵侯就在今晚夜襲?
不行!
要趕緊走……先留下化身,能拖一陣是一陣,好歹反抗了不是?
想罷,城隍周身黑煙漫出,聚成一團,在一旁變換不定,不一會兒,一個形貌與城隍有八九分相似的身影緩緩成型。
雙眼一照,那分身大馬金刀地坐在太椅上,別說看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
城隍滿意地點點頭,臨時捏了一個,靠著自己的神念凝聚了一點靈性,等會自己走後靠著意識灌注遠程操縱一番,至少也有自己一半的水平,只可惜就是個一次性用品,否則祂還真有此後就以化身示人的打算。
做完這一切,城隍化作黑煙,直衝天際,然後順著黑雲悄悄溜走了。
就在城隍走後不久,殺意摧城,整個縣城的教徒都在這一股恐怖的殺意下動彈不得,時間彷彿一瞬凝滯,城內各處的房檐處,皆有霜結之像,彷彿初冬的凌晨,而在北邊城牆上巡邏的教徒,瞪大著僅能動彈的雙眼,在遠方一支無聲無息的軍隊悄然而來,彷彿郊遊一般,緩緩入了城。
縣城的防衛未起絲毫作用,不過瞬息,便已主客異位。
縣衙中,東陵侯手裡提著一隻青皮鬼的後頸處,大步邁進,剛一進衙門,那太椅上,一個身形寬厚,氣勢攝人的身影吸引了東陵侯的注意,但看了一眼後,他大笑起來道:“還真是一羣鬼蜮魍魎之輩,留下這麼一具軀殼,是怕了不成?”
隨手將瑟瑟發抖的青皮鬼扔到一旁,東陵侯負手而立,也不著急出手,既然對方有這樣的應對,那此番奇襲已然失敗,東陵侯也未有一絲沮喪,饒有興致地看著城隍化身,問道:“你們都是這般怕是?”
城隍化身許久未曾反應,就在東陵侯失了趣味準備一掌了結城隍化身之時,那城隍化身眼中紅光一閃,虯髯虎鬚一抖,氣勢攀上高峰,怒喝道:“誰人敢在城隍面前放肆?”
隨後才注意到東陵侯那滿是趣味的眼神,被黑煙遮掩的脖子略微一縮,彷彿如夢初醒,膽怯之意頓上心頭,隨即想到此刻也不懼死亡,於是硬氣道:“堂堂主帥親至,東陵侯就不怕埋屍此地?”
東陵侯將城隍化身色荏利茬看在眼裡,大笑幾聲道:“你莫不是剛當上城隍,就連你們頂頭上司都城隍尚不敢如此對本侯說話,你這連縣城隍也談不上的小鬼,也敢在本侯面前大放撅詞,真以爲本侯拿你們這些鬼東西沒辦法不成?”
言辭呵斥,東陵侯就如同訓一個不聽話的孩童一般,把城隍氣得是七竅生煙,差點這具化身就給活生生氣散了。
“你……你,欺人……啊不,欺神太甚!”城隍化身氣得語無倫次,倒不是東陵侯的話有多利,若換一個實力底下的人,早被城隍化身給一巴掌拍死了。
可偏偏這東陵侯祂是真的打不過,罵又不敢罵,就怕對方秋後算賬,就如同東陵侯所言,只有他的頂頭上司都城隍敢和對方叫板。
因而祂只能憋著,好氣啊!
城隍化身臉上黑煙滾滾,彷彿胖了幾圈,這種敢怒不敢罵的感覺太難受了,於是城隍化身一氣之下心一橫。
拼了!
“東陵侯你個斷子絕孫的孬種,有本事你來打我啊!”
大罵一通之後,城隍化身立馬自滅,只有還在緩緩散去的點點黑煙,方能證明其存在的痕跡。
東陵侯無語地看著眼前還未徹底散盡的縷縷黑煙,他沒想到這城隍化身如此之慫,這罵完人直接自殺是個什麼操作,有誰能給本侯來解釋一下?
隨後搖了搖頭,饒是以東陵侯的閱歷之深,如此情況也是頭一回經歷,不過隨後一想對方的身份。
嗯,非人行非人事,沒毛病。
不過剛纔那句話本侯記住了,別讓本侯抓到機會,否則……
瞇起的雙眼,裡面似乎醞釀著大恐怖,一旁角落裡的青皮鬼縮成球,雙手抱緊腦袋,口裡嘰裡咕嚕地念叨著,東陵侯不經意看了過去,只見青皮鬼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話說鬼也能暈過去的嗎?
東陵侯滿臉問號,這些鬼神之物不停地刷新著他對鬼物的認知,心中剷除這些鬼神之物的決心更加堅定,要他堂堂東陵侯死後變成這副模樣,不如魂飛魄散算了!
而在縣城南方一個村落裡,城隍本尊已經笑了很久了,哪怕以鬼神之軀也已經快要笑斷氣了,能如此擺東陵侯一道,著實暢快啊!
許久過後,城隍咂咂嘴,還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只可惜祂還是慫了,否則罵上偌久,等著東陵侯把化身打爆,想著他氣急敗壞又找不到自己本尊的樣子,城隍差點又忍不住笑了。
低調低調,吾乃城隍,要嚴肅,要嚴肅,哈哈哈哈哈哈……
“嗨,有什麼好笑的事,說出來讓我聽聽?”
“哈哈哈……你不知道啊……東陵侯那個傻缺……你是誰?”
城隍瞬間反應過來,笑容還未褪去,驚訝又上臉龐,一臉笑不是笑,驚不是驚的臉色,扭曲十足,人皆難及,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大讚。
不愧是鬼神,連面部表情也是如此驚悚。
寧海心裡默唸幾句淡定,哪怕心中笑得不行了表情依然冷漠,與城隍的扭曲之態形成鮮明的對比。
城隍很快恢復過來了,攸關生死之刻,容不得祂再放肆。
“閣下究竟是誰?”
“不問問我來幹什麼?”
“……閣下有何目的?”
“吾名寧海。”
“……”
城隍大笑道:“原來是寧先生,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mmp耶,要不是打不過,看吾不錘爆你的狗頭!
城隍早已發現寧海那晦沉如淵的氣息,只好笑臉相迎,雖然心中已是將對方千刀萬剮,但奈何技不如人,又非化身可以隨便浪,只能在心中默默流淚。
看著城隍那副想哭卻又在笑的臉色,不由得感嘆其的面部表情當真豐富多彩,哪怕不當鬼神了,去當個唱戲的也是個鬼才。
“咳,我們山門缺個掃地的,要來嗎?”
“咳咳……抱歉,吾沒聽清,閣下剛纔所言何事?”
“沒聽清沒關係,我再說一遍,我們山門缺個掃地的,你可有興趣?”
“抱歉,在下才疏學淺,當不得如此重任,還望閣下另請高明!”
“咦,我看你挺合適的啊!一身漆黑,完全不怕弄髒,多好的苗子!”
城隍也看得出對方是在刻意戲弄自己,但還是那句話,技不如人,被戲弄也只能忍受,好氣啊!
城隍細數自己當上城隍以來,大概威風了沒多久,之後就是連番重擊,看來這城隍之位當真有毒,不幹了!
心裡發狠,但就算不幹城隍,祂也不可能去給人家掃山門吧!祂不要面子噠!
可惜寧海卻沒打算放過祂,一臉似笑非笑,一手揹著似在等待城隍的答案。
“呃……那個,寧先生,你看你們有別的位置沒有?”
“嗯,容我想一想,看門好像不需要,種地你沒技術,哎,看來只有掃地了,不過你也別嫌棄,若是能勤勤懇懇,說不定能混個總管當!”
“勞煩問一下,那個總管是幹什麼的?”
“掃地的總管,自然是管掃地的啊!”
“打攪了,告辭!”
“你走得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