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看著眼前多出的幾個人, 眼神輕蔑,“森丘妖皇,也不過就是些烏合之衆而已。”
確實, 遊渺他們幾個全盛時期或許還有能力和主神抗衡一二, 但是現在, 五人中有三個都曾受過致命的傷勢, 另外兩個, 遊渺和胡錯,也都被廢過修爲,即便現在恢復了, 也需修養一段時間才能達到之前的巔峰時期,實力肯定也大不如先前, 想也知道不會是主神的對手。
但是生死存亡之際, 沒有人會因爲實力不濟就自願受死。
森丘妖族經此一事受創嚴重, 若是他們不能闖出一條生路,將罪魁禍首解決掉, 即便以後能夠再尋得一個“森丘古地”,接下來的生活也再難有安寧之日。
可以說,他們選擇折返,並非單單爲了救遊渺,也是爲了救他們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 這是這一戰的收尾。眼看著血煞陣要失去作用, 主神也沉不住氣了, 若是所有妖族都得以逃脫, 他這麼多年來的謀劃就付諸東流了。
所以他一出手, 就是最強絕招,即便遊渺他們從未輕敵, 剛一接觸到這股強大氣勁時,還是默默心驚,並運用起全部修爲抵擋。
只聽“轟隆”一聲,主神的攻擊衝撞上森丘五大妖皇的防護罩,刺眼的白光從交界處迸發出來,然後向四方噴射而去,其中一個方向恰好撞上血紅色旋風,兩相接觸的一剎那,旋風不穩定顫了顫,逐漸瓦解消失。
天地間似是靜了片刻,遊渺他們勉強抵擋住主神一擊,但卻都受到了重創。
蘭圃搖搖晃晃再也站不住,腿一軟,幾乎跌坐在地,剩餘幾人隨即朝前邁了一步,將她護在身後。
主神已經從這一擊一擋中看出幾人的實力,心中更加自信能將他們徹底消滅,於是冷笑一聲,掌間白色光球再聚,是比剛纔還要恐怖的力量。
硬生生扛下這一招,胡錯和氾遇直接倒飛出去,唯剩遊渺和不周還能勉強堅持。
遊渺的嘴角有鮮血溢出,他與不周對視一眼,機會來了。
兩招已出,主神即便再厲害,要再出手,也沒有那麼快,這其中的間隔就是他們挽回一局的機會!
兩人同時暴起,半途中接過其餘三人扔過來的武器,一人持雙器,一左一右,朝著主神攻去。
遊渺右手甩動蛇骨鏈,左手則拿著蘭圃的武器楊柳鞭,兩者似長蛇飛舞,虛影交錯,倏然纏上了主神的雙手。
不周手持雙劍,趁機欺上前去,劍上寒光一閃,主神身體後仰,被制住的雙手握緊長鞭,一個後仰避開了攻勢。
眼見一擊不成,不周還欲再出手,遊渺卻感覺到手下一輕,主神竟是不知怎麼脫出了蛇骨鏈和楊柳鞭的鉗制,於是他趕緊提醒:“不周,快退!”
不周聞聲,只稍稍停頓了一下,便開始後退,等與主神拉開距離,他才發現,主神背在身後的手腕上空蕩蕩地,已經沒有任何束縛。
不難想象,剛纔他若是沒有聽從遊渺的提醒一意孤行衝上去,被主神近距離打上一下,肯定不死也要重傷。
吃了點虧的主神耐心徹底告罄,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遊渺和不周,心念一動,神力從指尖流出,直直朝著兩人而去。
眼看著避無可避,遊渺心一橫,往前踏出一步,手中蛇骨鏈橫在身前,不要命似的妄想憑藉著一己之力接下這一擊。
不周發現時已經晚了,“遊渺!”
他高聲喊著,同時也清楚,遊渺這是想要用性命換得他們一次還手的機會。
被壓著打的感覺不怎麼好,眼看著身邊人一個一個倒下,卻還是無能爲力的感覺,更是壞到了極點。
遊渺瞇著眼睛,視線被白光充斥,心中卻是無比的堅定,接住這一擊後還能不能活著,他都不在乎了,反正主神必須死!
白光越來越近,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許久,卻是沒有感受到任何神力的波動。
這是怎麼回事?
遊渺睜開了眼睛,只見他身前多了一道偉岸身影,寬大白袍隨風飄蕩,半束起的墨色長髮極乖順地垂在身後,看背影還很熟悉。
身影對面的主神卻是能夠清楚看到他的面容,“雲方君,別來無恙。”
雲方君?!
還不待遊渺驚訝,身側又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呦,這不是上天界主神嗎?我早就知道你不簡單,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果然一出來就搞出這麼大的事來。”
遊渺回過頭去看,遊酒蹲在一棵樹上,火紅長裙幾乎垂地,姣好的面容上笑意盈盈。
她朝遊渺招了招手,“渺兒,好久不見。身上的毒解開了嗎?”
她說的關心,遊渺卻是早就被坑怕了,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見狀,遊酒捂著嘴巴笑,“別擔心,爲娘這次回來可不是爲了你。”
一旁的雲方君第一次開口了,帶著點警告的意思,“遊酒!”
遊酒少有地對人妥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身爲孃親,不能這麼和孩子說話,會傷了孩子的心~”
最後一句話拉長了音調,聽起來就很虛假。
只不過遊渺卻沒有在意這一點,她對遊酒壓根就沒有抱有什麼希望過,所以談不上傷不傷心,他在意的是,遊酒似乎變了。
他可是記得,遊酒向來誰的話都不聽的。
可是現在——他看了看雲方君,又去看遊酒,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
遊酒知道雲方君看不見,偷偷朝遊渺做口型:我跟著他一起來的。
遊渺:“······”
不知道兩人又是怎樣糾纏到一起的,遊酒消失的這段時間就一直陪在雲方君身邊。
但是雲方君說不上當就不上當,已經吃過一次虧,多少能長點記性,所以即便不把遊酒轟走,也只把她當空氣,處處無視。
遊酒最不怕的就是這一點,千年前那塊寒冰都能讓她捂熱了,現在即便重新結冰,也已經有了裂縫,怎麼說難度都要小的多。
總而言之,就是兩人之間的糾葛難分難解,越纏越亂。
然後就是今天,雲方君察覺到森丘方面傳來的異常強大的神力波動,擔心遊渺的安危,一句話沒說,就趕了過來。
遊酒純屬是爲了追他,到地方了才知道自己的家被神族給掀了。
走之前她和燭龍合作,但是並沒有多問,爲了離開祖陵,片刻猶豫也無,就答應了給自己兒子下毒,然後就做了甩手掌櫃的,再沒有過問半分。
眼下看到森丘的慘狀,她忍不住埋怨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幾人:“你們這是怎麼搞得,自己家都守不住,要你們這些個妖皇有什麼用?!”
蘭圃、胡錯、氾遇、不周:“······”
遊渺沉下臉:“總好過你與燭龍合作,背叛森丘!”
遊酒一臉迷茫:“我和燭龍合作?他答應放我離開祖陵,代價是讓我給你下毒,這頂多算是背叛你吧?”
遊渺:“······”
被晾在一旁的主神:“······”
雲方君皺了皺眉,所有人都以爲他也受不了遊酒如此跳脫的個性,終於要開口喝止了,“我說了多少次,你是渺兒的孃親,不能這麼說話。”
遊酒:“哦。”
所有人:“······”
主神臉色黑的難看:“兩位此來究竟所爲何事?若是想爲森丘妖族出頭,儘管出手,少說那麼多廢話。”
遊酒:“爲森丘?不不不,是爲我兒子出頭。”
主神看向雲方君,遊酒是爲了兒子,也就是遊渺,那你雲方君又是爲了什麼?
這也是在場衆人心中的疑慮,從剛纔兩人突然出現,就有人猜測他們究竟有什麼關係,以至於雲方君一句話,就能讓因桀驁不馴而在森丘出名的遊酒乖乖聽話。
雲方君:“我也是爲了兒子出頭。”
主神:“······”
衆人:“······”
蘭圃最先沉不住氣,直接問出口:“遊渺你竟然是雲方君之子?”
胡錯倒是知道的多點,“還用問嗎?看也能看得出來。”
雲方君說出口,似是長出了一口氣,他早就想公之於衆了,只不過還記得當初遊酒的叮囑,即便兩人分開,也沒有食言,把遊渺的身份瞞得死死的。
這也是他對遊渺心懷愧疚的原因之一,今天說出來了,心中一塊大石也隨之落地。
他看向遊渺,雖說神色依舊冷淡,但眼神卻晃了晃,暴露了他緊張了事實,“渺兒,你沒事吧?”
遊渺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他對自己的身世早就一清二楚,也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一個比一個不靠譜的事情,“並無大礙。”
雲方君聞言放下心來,總算肯正視站在他面前的主神了。
主神被迫觀看了一場混亂不堪地家人團聚場面,怒氣積聚到極點反爾愈發平靜,深知雲方君不是那麼容易對付,因此出手沉穩且狠辣,讓人找不到一點破綻。
針對森丘妖族的征戰,到最後成了兩名神族的戰場,遊渺他們在一旁看著,已經開始想辦法破除血煞陣。
就在主神與雲方君交手時,半空中又出現了兩道身影,遊渺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邢伋。
邢伋身側站著燭龍,他之前說是要與邢伋單打獨鬥,其實是看準時機,騙主神離開,從而方便救下邢伋。
然後趁著主神不在,他與邢伋一起返回上天界,先是救出了天牢中關押的神族,然後領軍一舉戰勝了開明手下的神族士兵,重新奪回了神族領地。
所以說,他們兩人的出現,昭示著主神已經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主神也不傻,他注意到邢伋完好無損,還和燭龍站在一起,就知道自己又被騙了。他怒吼一聲,擺脫雲方君,閃身出現在半空,完全不顧身後的攻擊,只一味朝著燭龍攻過去。
“叛徒,我不會輕易放過你!”
燭龍卻是不慌不忙,連要躲的意思都沒有,眼看著主神越來越近,他舉起手,露出其中的一截繩索,正是位於神族的血煞陣陣眼的其中一段。
陣眼被毀,佈陣者要受到反噬,所以主神一見到繩索,就臉色大變,他想躲開,卻忘記了身後還有窮追不捨的雲方君。神光化作利劍,從他的背後刺穿而出,噴濺的血液沾染上早就辨不出本來顏色的繩索,竟是慢慢溶解了其上浸了許久的血色,露出了淡淡白光。
衆人只見眼前血紅色幕牆顫動了幾下,紅光散去,面前出現了通往黑晶谷的小道。
只見小道上被擠得密不透風,有各大妖脈的族人,還有前來救援卻無法進入陣中的武枔柔、林巖等連山城的人族兵馬。
血煞陣破,陣中無數亡者的怨氣化作一團濃郁紅色煙霧,將主神緊緊包裹起來,衆人只聽得其中哀聲四起,主神一聲慘叫,隨即與血霧一起消散無蹤。
——
神族也並非永生不死,主神即便擁有無上神力,但是碰上血煞陣反噬,下場也同樣悽慘。
血煞陣解除,森丘一時恢復平靜,大多數妖獸卻像是被嚇怕了一樣,就算眼前已無遮攔,卻還是不敢邁出半步。
只不過這不會是長久之計,遲早有一天它們會發現,危險已經消失,到時候,受難的就會是連山城的人族了。
經此一役,森丘與連山城聯手作戰,又怎麼會眼看著戰友再受磨難,因此答應加以管束,將妖獸困於已經空無一人的宗羽族地,這樣即便沒有封印,也不會再有大批妖獸侵襲人族城池的事情發生。
事情告一段落時,遊渺回身去看,雲方君和遊酒不知什麼時候又離開了。
他說不清楚心中是什麼感受,但也只是惆悵了一下,便恢復正常。
邢伋從遠處走了過來,看到遊渺出神的樣子,忍不住伸出雙手環住了他,“在想什麼?”
遊渺將頭埋在邢伋頸間,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嗡嗡地,“沒什麼,就是感慨總算結束了。”
“是啊。”邢伋深吸了一口氣,覺得沒有什麼比死裡逃生更值得慶幸了,“大家都活著,挺好。”
遊渺想起了血煞陣死去的人,“是啊,活著,挺好。”
沒了外面那一層封印結界,森丘的天空總算不再是灰濛濛的了,但是因爲血煞陣的影響,中部的山脈下陷成天坑,地勢變化很大,很多原來居住在那裡的妖族不得不遷移到別處。
全部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好在已經沒什麼後顧之憂,所以可以慢慢來。
遊渺帶領著族人回到玄蛇族地,剛剛安頓下來,就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林芊羽牽著遊寧的手走進妖皇殿,小崽子一見到遊渺,就跳起來抱住了他,“爹爹,我好想你!”
遊渺自然也是想念小崽子的,連忙回抱住他,攬在懷裡顛了顛,“好像胖了些,小崽子跟孃親住在一起有沒有聽話啊。”
“很聽話!”遊寧重重的點頭,然後扭著身體要下去,“爹爹累了,小崽子已經是大孩子了,不用抱著。”
遊渺聞言不由得笑出聲來,“這麼貼心啊?”
“那當然”,遊寧又跑回林芊羽身邊,握住她的指尖,“孃親說了,只有小娃娃才一直賴在大人懷裡,我已經長大了!”
遊渺看向林芊羽,“你把他照顧的很好。”
林芊羽的傷勢好了很多,這些時日有遊寧陪著心情也不錯,所以已經能站起來走路,聽到遊渺的話,她笑了笑,“這也是多虧了恩公的教導。”
林芊羽此次前來是想把遊寧送回來,雖說她很不捨,但是知道孩子想念遊渺,也明白遊渺顧及她是孩子的親生母親,肯定不會主動開口要回,所以就自己過來了。
遊渺看出她的心思,猶豫了一會兒,說:“今後你若是想來玄蛇族地,可以直接前來,不需要請人通報。”
孩子既然已經送回來了,遊渺肯定就不會把人拒之門外,本來也是他養了兩年的寶貝,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拱手讓人。
所以他只能向孩子親孃保證,她以後想見遊寧,可以隨時來。
幾人正在殿中說著話,青檀走了進來。
遊寧最先看到他,直接撲了過去,“義父!”
青檀下意識地蹲下來,敞開懷接住這顆軟軟的小炮彈,親的遊寧滿臉口水,“哎呦,我的小崽子,可想死爹爹了!”
父子兩人親暱了片刻,青檀這才站起來,他偷偷瞧了旁邊的林芊羽一眼,“林姑娘也在啊。”
“嗯”。林芊羽神色淡淡地回答:“我送寧兒回來,這就離開了。”
“別啊”,青檀瞥了遊渺一眼,抱著遊寧示意林芊羽跟他出去,“你這纔剛來,還沒見過玄蛇族地長什麼樣吧?反正你以後肯定要常來,我帶你到處逛逛!”
林芊羽瞇起眼睛,不太想去。但是遊寧一伸手,她就無法拒絕了。
“孃親~”遊寧開口,聲音軟軟糯糯地:“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林芊羽:“······好。”
遊渺注意到青檀出門時朝自己使了個眼色,知道他這是別有用意,不由得搖了搖頭,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林芊羽表面上看起來柔和,實際上外柔內剛,她會爲了遊寧妥協,但卻不一定能夠重新接受青檀。
只不過他們兩人若是能成也是好事,最起碼小崽子的歸宿的就可以定下了。
這邊青檀的事情還沒有個結果,那邊玄靄就要帶著小徒弟離開了。
玄辰的藥靈之體在對抗主神的戰役中發揮了很重要的效用,救了許多人。初時可能不顯,但等一切塵埃落定,很容易就會被有心人發現其中的端倪,所以玄靄才覺得森丘不能再呆下去了,要帶著玄辰出去雲遊。
一方面是出門避避風頭,一方面也是到處走走,增長見聞,有利於小徒弟醫術的進步。
遊渺同意了,但是要求玄靄每到一個地方要報個平安。
傍晚時分,在森丘也可以看到日落了,今天森丘僅剩的五名妖皇短暫聚首,遊渺忙活了一整天,這纔有時間休息,特地挑了個沒人的地方呆著。
正靠著山石閉目假寐,突然覺得眼前的光暗了下來,這是有人擋在了他與夕陽之間。
睜開眼睛看去,是邢伋。
他之前被燭龍叫去幫忙整頓上天界,這都過去半個多月了,總算被放回來了。
邢伋走到山石旁坐下,手託著遊渺的腦袋,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我剛回了妖皇殿,發現你不在。怎麼在這裡坐著?”
遊渺打了個哈欠,不答反問:“上天界的事情忙完了?”
“算是吧”,邢伋嘆了口氣,明顯也是累得不輕:“還是有很多神族不認同燭龍,但是主神一派全數下獄,現在上天界管事的又基本都欠著他人情,不服也不行,相信再過一段時間,就能逐漸安定下來。”
遊渺:“這一次最大的贏家應該就是燭龍了吧?臥薪嚐膽,一朝翻身,不得不說他藏得挺深。”
“是啊,他這人心機深沉······”邢伋不住的點頭附和,完全忘了燭龍曾經還救過他一次的事情。
“對了”,遊渺又說:“今天胡錯來了,非要在我這裡住下,但是被我給拒絕了。我覺得他怪怪的,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邢伋思考了一下,不太確定道:“應該是想躲某個人吧?回來之前我聽燭龍抱怨,說是龍介又偷偷溜進森丘了。”
“是嗎?”遊渺迷迷糊糊道:“那胡錯確實該躲著,肯定被坑怕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沒了動靜。
邢伋疑惑地低下頭,只見遊渺竟是閉著眼睛睡了過去。
他無聲一笑,伸手將人攬入懷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遊渺的後背,看著還剩一半的太陽慢慢消失在大山之後,將頭一歪,輕輕與遊渺靠在一起,也閉上了眼睛。
兩人就這樣睡了過去,橘紅色的晚霞照亮了西邊的天空,也在他們身上灑下了片片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