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青君與風紓難離得遠,無法知道謝幍與陸羽又說了什么,是什么表情,但看樣子他很快鎮定了下來,揮了揮手,從林中暗處走出十來個手下,帶著陸羽和蕭夙走了。
讓蕭夙被帶走本來就在他們計劃之中,所以看到這一幕兩人也沒有動,等到四周俱都寂靜了才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
“他們會被帶到哪里去,謝家嗎?”
“楊銳帶人跟上他們了,到了地方會回來匯報。謝幍與呂照山的來往是個秘密,所以應該不會直接帶人回謝家,而是另有地方藏匿蕭夙等人?!?
風紓難與容青君一路說著往城里走,方向卻不是他們在梅江城暫居的處所,而是往城北的坊市中去。
當城中他處都已在夜色中沉寂,唯余這一片尚有幾點闌珊燈火。
風紓難帶著容青君在一家不起眼的酒肆旁站定,能聽到里頭酒肆老板與廖廖幾名客人談笑的聲音。
“老板,打三兩青梅酒,三兩黍米酒,多謝。”一道低沉的男嗓音傳來,語調不高不低,聲音清晰。
“好咧,客人,您的酒?!边@是老板帶著濃濃西南腔的聲音。
打酒的男人剛離開不久,就見酒肆中有一名青年慢悠悠走出門來,負著手信步而來,不一會兒就拐進了風紓難與容青君等候的小巷中。
“大人?!鼻嗄旯Ь吹匦辛藗€禮,在淺淺的月色下映出的那張臉是何宥。
“免禮,時間不早,你這便帶我們去吧?!?
“是?!?
何宥帶著他們在夜色下的梅江城七彎八拐,不久便走到了一堵高墻下。
“這里就是謝家?”
“是,從這面墻翻進去離后院最近?!?
何宥腳尖一點,騰空而起,到了高墻上伏著身觀察了片刻,回首對風紓難點點頭。
風紓難將手環在容青君腰間,一旋身,兩人也上了高墻,而后跟著何宥跳下,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謝家。
“就是這里,大人,我先進去看看?!?
何宥敲了門,不一會兒有人過來開門將他迎了進去。
風紓難再次帶著容青君翻墻而入,隱在墻根的暗影處。
這是一棟獨立的小院,房里有微弱的燈火,在夜色下顯現出一種凄涼的寂寥。
何宥在院中等候,不一會兒,一名女子推門出來。
“何二哥,怎么這么晚來找我?”看到何宥女子臉上有些訝異。
“朝華?!焙五断蛑x朝華打招呼,關心地問道,“夢姨娘還好嗎?”
謝朝華神色黯然:“還是那樣,申大夫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何宥:“你一個人守著嗎?”
“是,相公回前院東廂里睡了,魏嬤嬤守了姨娘一整天,我讓她去休息了,其他人我不放心。”謝朝華說完,忽而往何宥臉上看去,“何二哥,你……怎么了?”
對于謝朝華的敏銳,何宥并不意外,“我給你帶來兩個人?!?
何宥側開身,謝朝華往他身后看去,只見兩個身影從暗處走出。
“孫夫人?!憋L紓難向謝朝華致意,“深夜不請自來,我等冒昧了?!?
“你們……?”謝朝華看了看容青君,有些摸不清這兩人的來意。
“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謝朝華領著幾人到了隔壁一間房里,點了燈。
“這是我姨娘病后專門搬過來將養的小院,很僻靜,風公子有話盡可直說?!?
謝朝華不是天真的人,知道容青君與風紓難以這樣的方式登門,必然有特殊的理由。
“孫夫人,時間不早,我便長話短說?!憋L紓難肅容,“在此之前,我要先坦陳一件事,封文是我的手下,所以他向你隱瞞了一些情況,卻通知了我?!?
風紓難提到了封文,而封文與申大夫這兩天正在為夢姨娘診治。
謝朝華手一緊,“請說?!?
“夢姨娘并非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沒有任何鋪墊,風紓難直接將夢姨娘的情況告知了謝朝華。
自從知道謝幍暗中與呂照山勾結后,風紓難總覺得謝家的一切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因此在與孫賀告別后,風紓難又暗中向何宥與封文做了交代,吩咐他們若發現情況有異時該如何應對。
這本是多心之舉,在此之前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夢姨娘的病有何蹊蹺之處,沒想到歪打正著。封文與申大夫都是醫術杰出之人,在醫者云集的藥王谷中也是佼佼者,兩人仔細診過夢姨娘的脈后,同時有了這份猜疑,互相印證后有*成的把握夢姨娘是中了毒。
封文將結果與何宥一說,兩人討論后一致決定不動聲色,并暗中將消息送了出去,遞到風紓難手上,由此才有了今晚夜探之事。
在他說出了真相后,屋內一時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震驚過后,謝朝華又驚又怒又悲又怕,抖著唇,聲音低啞地問:“誰要害我姨娘?”
她并不懷疑風紓難在騙他,因為沒有這個必要,而且不說容青君與風紓難,她也信得過何宥。
她只是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她的姨娘一輩子懦弱老實,從沒有妨礙過任何人!
“這一點我也想知道?!憋L紓難意味深長。
然而謝朝華正心如亂麻,并沒有聽出來。
“孫夫人,能讓我們看看令姨娘嗎?”
“承蒙風公子關心,本不該拒絕,可是姨娘好不容易睡下……”謝朝華搖頭婉拒。
“孫夫人,夢姨娘的毒,封文與申大夫解不了?!憋L紓難將殘酷的的真相直白以告。
謝朝華猛得抬頭看他,眼里迅速浮起淚水。
“——但是,青君能解?!?
這種以為到了絕境卻忽然被給予一點希望的心情……
謝朝華看看風紓難又看看容青君,一時不能言語。
容青君一言不發,神色淡然,眼中卻是坦坦蕩蕩。
風紓難:“青君不愛說話,但他的醫術卻是毋庸置疑的?!?
何宥:“朝華,你讓容公子看看吧,封公子確實說過,他與申大夫對解夢姨娘身上的毒并無把握,時間太久,中毒太深,不宜再拖了?!?
謝朝華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點點頭。
“你們跟我來?!?
謝朝華舉著燭火在前領路,帶著三人來到了夢姨娘的房中。
一進門是一間裝飾簡潔的房間,僅有一副桌椅并一座小小的佛龕,佛前的香燒到了半截,青煙裊裊而上。側面是一道拱門,珠簾垂墜,里面有道素面屏風,遮住了內室布景。
謝朝華將燭臺放在桌上,回首對幾人道:“姨娘在里面,容公子隨我進去吧。”
她并沒有要帶三人全進內室的意思。
風紓難倒不介意,正要讓容青君進去,忽然神色一動,頭轉向門外。
見他動作神情,何宥也忽有所覺,對謝朝華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室內便安靜了下來。
少傾,門外傳來一陣異響,又很快靜止。
這時何宥才走到門邊,將門開了一條小縫。
一名暗衛押著一個被制住的小廝站在門口,那小廝被塞住了嘴不能出聲,身體仍然在使勁掙扎,臉憋得通紅,表情扭曲。
“主上,此人在外窺探,形止鬼祟?!?
“你們繼續在外守著,何宥將人帶進來?!憋L紓難處理完這一插曲,柔聲對容青君道:“青君,你去吧?!?
謝朝華表情復雜地看了眼那名小廝,眼神中流露出憤恨,但到底克制住了,帶著容青君進了內室。
繞過屏風后,只見室內光線暗暗的,容青君停下腳步,看謝朝華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將床帳掀起掛在床頭的銀勾上。
“朝華……”容青君聽到床上的人一聲模糊的呼喊。
“娘,不舒服嗎?”謝朝華俯下聲,低聲安撫著。
好一會兒再沒有聲音傳來,謝朝華回頭,無聲地示意容青君過來,將夢姨娘的手腕遞給他。
容青君走到床邊,床上的人消瘦得厲害,身上只蓋了一襲輕軟的薄被,露出來的一截手腕骨節分明,細瘦如柴。
容青君取出幾片香葉,用手指磨碎了添到香爐里。
謝朝華低聲問道:“這是什么?”
“香,能讓她睡好?!弊鐾炅擞盅a充道,“不用壓低聲,她聽不見。”
然后才坐到床邊,把起脈來。
夢姨娘所中的毒確實極不尋常,但容青君有作弊一樣的能力,對付這毒不在話下。
時間過去并不算太久,容青君從內室出來,走到了風紓難身邊。
“青君,如何?”
“祛了毒,但她身體虧損嚴重,還需將養?!?
“后續交給封文便好?!?
說了幾句后謝朝華也出來了,她的視線轉了一圈,落在了那名小廝身上。
“風公子,能將那人交給我嗎?”
“孫夫人是要審問此人嗎?不妨一起?!?
“風公子?!敝x朝華吸了口氣,雖然感激他們,但有些話謝朝華還是覺得該說清楚,“你不覺得你對我家家事已經干預過多了嗎?”
這是謝朝華想不通的,就算容青君想要回歸謝家,也不該以這種方式?。?
風紓難不欲對她解釋太多,便道:“孫夫人,我們大費周章來救了你姨娘,自然不是為來害你,你盡可信風某?!?
風紓難因身份尊貴,往常便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即使平日待人和氣,一旦定了計,話里帶出來的便有幾分不容反駁的意味。
謝朝華心中始終有些糾結,也有些不快,但想想容青君的身份,最終同意。
“這里不合適,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要審問那小廝,免不了等下會有驚叫怒罵,謝朝華怕吵到夢姨娘,便主動帶人換了個更偏僻的房間。
然而實際上他們并沒有費多大功夫,那小廝便招認了,派他來聽壁角的是謝幍的正室夫人上官如意。
“何宥,你認為那小廝說的有幾分真話?”
“屬下認為,不可盡信?!?
“哦,怎么說?”
“謝夫人沒有下手的動機。”何宥搖頭表示了他對這個結果的不認可,“朝華現在關心則亂,等明天她冷靜下來,會想清楚的。”
“謝夫人是個什么樣的人?”
“謝夫人出自彭洲上官氏,其父是上官氏掌門人,屬下與她只有數面之緣,從這幾面看,謝夫人頗有乃父之風,是個驕傲之人?!?
“彭洲上官氏,有乃父之風……這樣的女子,會讓自己陷于后宅爭斗?呵。”風紓難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