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無情的東西就是時間。

無論你是富有，還是貧窮。

無論你是健康，又或者身有惡疾。

無論你把脊梁挺得筆直，又或者匍匐于地不住的哀求。

時間都會從每個人的身上，不斷將他所珍視的東西割碎帶走。

齊修靈看著病床上面色慘淡的白飛羽，所能看見的，就是一個蒼白的剪影，在光陰的沖刷之下片片破碎。

然而齊修靈的眼中沒有惋惜，也沒有憐憫，只有平靜到極致的淡然。

白飛羽蘇醒過來，側目看了一眼齊修靈，眼中所流露的卻是深深的失望。

“怎么又是你？”白飛羽有氣無力的說道。

“是啊，又是我。”齊修靈回答道。

他的花店已經很久都沒有開張過了，就和孔陽兩個人輪流守候在醫院里

雖然，白飛羽并不需要這種陪伴。

她在等待著自己的父母想起自己，然后來看望她，帶她出院。

只不過，白飛羽的身體卻已經越來越虛弱。

就仿佛有一只大手按在她胸口上，不斷揉壓著，讓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距離姑獲鳥前往昆侖，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天。

齊修靈有點擔心，白飛羽能不能支撐到姑獲鳥回來的那一天。

“我是不是活不長了？”白飛羽忽然向齊修靈問道。

齊修靈愣了愣，有些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答。

看見齊修靈發愣的樣子，白飛羽的嘴角微微上挑。

“別想騙我。”白飛羽說道：“我這幾天在醫院里都聽說了，喝了百草枯的人沒一個能救活的。”

齊修靈依然沉默，靜靜看著白飛羽。

而白飛羽這時卻顯得有些喋喋不休，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傻嗶？”

齊修靈搖頭，問道：“你后悔了嗎？”

這個問題問出之后，齊修靈立刻就看見白飛羽原本微微上挑的嘴唇抿成一線，牙關也是緊咬著。

“有什么好后悔的。”白飛羽對齊修靈說道。

她的聲音這時異常的沙啞，齊修靈必須聚精會神才能聽清白飛羽所說的每一個字。

白飛羽接著說道：“我算是看穿了，那兩個老東西是不會來接我了，我在他們眼里就是個累贅。”

“反正這個世界上又沒人巴著我，死了也干凈。”

齊修靈注意到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后完全聽不見。

再一扭頭時，卻看見白飛羽望著天花板，眼角的淚珠已經成溪。

“秦妍希望你活下去。”齊修靈說道。

這段時間以來的住院費和治療費都是秦妍湊來的，而且陳醫生也幫了不少的忙。

雖然這兩個人比誰都清楚最后的結局是什么，但卻都不遺余力的想要幫白飛羽延續生命。

“那我真是……謝謝她了。”白飛羽說道。

那位正義感外加同情心爆棚的女警官，是白飛羽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溫暖。

“所以，你真的不后悔嗎？”齊修靈又問道。

“如果你死了，傷害的是那些真的關心你的人，比如秦妍，又比如陳醫生。”

“拋棄你的人不會因為你的離去而悲傷，只會因為甩掉累贅而歡喜不已，說不定回頭還要來訛醫院一筆。”

“你真的甘心嗎？”

齊修靈趁著白飛羽哽咽的空檔，把自己要問的問題全都問了出來。

前段時間，白飛羽還有力氣蹦跶的時候，孔陽也問過類似的問題，代價是額頭上被蘋果砸出來一個包。

而此刻，再齊修靈問出這些問題的時候，白飛羽終于摔不動蘋果了，只能瞪天花板。

“滾，滾出去。”白飛羽片刻之后，咬牙回答。

而齊修靈慢條斯理的削著蘋果，姿勢全無變化。

兩人僵持半晌，白飛羽渾身繃緊的肌肉終于還是松弛了下來。

她心底里一直攥緊著的那根弦，似乎也崩斷了。

“我不想死。”白飛羽說道。

說出這句話，似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齊修靈將削到一半的蘋果放下，抽出一旁的紙巾去擦白飛羽的眼淚。

白飛羽這個時候大概也沒有什么心情再逞強了，平躺著一動不動，任由齊修靈施為。

“你知道嗎？我懷孕了。”白飛羽對齊修靈說道。

齊修靈點頭，然后又馬上搖頭。

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但白飛羽卻是最近體檢之后才知道的。

“我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以前搞的男人太多，也沒心情去找了。”白飛羽說道。

“我一個人的話死就死了，無所謂。但是這個孩子不應該啊，她還連一天的太陽都沒有見過，不該啊。”

“我現在真的好后悔，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她應該好好活著，而不是跟我一樣！”

白飛羽說完這些話之后，劇烈的咳嗽起來。

齊修靈為她拭淚的動作也停止了。

他手指輕輕在白飛羽的眉心一點，讓其緩緩落入睡夢之中。

“我曾說過，我絕不會干涉凡人的命數。”齊修靈對昏睡的白飛羽說道，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但是翻手之間，在齊修靈的掌心，銀色的符文隱隱可見。

這是定身咒，可以暫停白飛羽身上的時間流動，讓她可以堅持到姑獲鳥飛回的那一天。

然而，以法術干涉凡人的命數，這份因果也將會反噬在齊修靈的身上。

齊修靈稍有猶豫，似乎在考慮自己究竟應不應該出手。

也是在此時，一陣羽翼撲打在玻璃上的聲音響起。

病房的窗臺被推開，羽色灰白交雜的姑獲鳥摔進室內。

前往昆侖尋找靈藥的姑獲鳥，終于回來了。

只見她的羽毛已經掉了大半，一條腿蜷縮著，周身滿布火焰和雷電灼燒的痕跡。

致命之處，是一道巨大利爪撕裂的痕跡，貫穿了姑獲鳥的胸口。

然而即便是傷重至此，她眼中所緊盯著的也依然是躺在床上的白飛羽。

“仙草，我帶回來了，快救她。”姑獲鳥著，吐出一塊金色的靈芝狀物體來。

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藍色的磷火不斷從她身體里散溢出來，消失于空氣中。

“你快要死了。”齊修靈看著姑獲鳥，神色淡然的說道。

即便是妖怪，受了這么重的傷，如果得不到救治的話也必死無疑。

“快救救她！快救救她！”姑獲鳥對于齊修靈的話置若罔聞，只是反復低呼著。

齊修靈撿起地上的靈芝，絲縷般金色的氣息被他從其中抽出，緩緩流向白飛羽的身體。

白飛羽此刻還在昏睡著，并不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睡夢中，她的呼吸變得輕快起來，仿佛一直壓在胸口的大石頭突然被搬走了一般。

如果孔陽這時在場的話，就會看見原本纏繞在白飛羽身上黑色的死煞正在飛速淡去。

借助仙草的力量，白飛羽的性命終得保全。

做完這一切，那一小瓣金色的靈芝變作塵埃。

而齊修靈回頭，再看向奄奄一息的姑獲鳥。

羽翼之下，姑獲鳥將染血的黃紙傘拋出，滾落在齊修靈腳邊。

雖然她現在已經沒有力量化成人形了，但從那雙暗紅色的瞳孔中，齊修靈依然讀懂了她滿足的笑容。

“你不止救了她的肉身，也救了她的心。”

齊修靈問道。“可是，數百年才凝聚此身。如今，一息間就要灰飛煙滅，你后悔嗎？”

姑獲鳥艱難搖頭，低聲說道：“我不后悔，只是覺得很遺憾。”

“我想守在她身邊，看著那個孩子長大。”

“是嗎？”齊修靈蹲下身，撿起那把名為“谷雨”的黃紙傘，視線與姑獲鳥齊平。

“我不會干涉凡人的命數，因為前因后果，都是他們自己所選擇的道。”

齊修靈說完這句話，從病床旁的花籃里扯過一束花葉。

只見他手指如飛，轉瞬間就將這花葉編成了一只飛鳥的形狀，惟妙惟肖。

“不過，妖怪的命數，我倒是可以干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