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兒扯開田七身上的被子, 只見青褐色的藥膏已經滲了出來,沾染在已被汗水浸透了的白色棉布上,看來剛剛田七的動作不小。
“你怎么了?一醒來就和別人起爭執?盈盈是我收留的妹妹, 要是我來晚了, 估計要被你嚇哭了。”
她邊說邊解開田七的汗衫, 輕輕將裹住傷口的棉布繞下來, 最里層的棉布又和傷口粘在一起了, 她只好用剪子將其余的布條剪下來,讓田七躺下來,用薄薄的竹片和指甲小心翼翼地撕著。
“你出去了那么久都沒回來, 我還以為她是小偷。”田七悶悶地回答道。
瑾兒撕下貼著肉的布條,見傷口已經結痂了, 用手沾了些溫水, 輕輕地擦拭著, 笑著說道:“哪兒有長得這么好看的小偷?而且還是個小姑娘,看你多兇, 快把人家的手都掐傷了。”
給田七換好藥后,她拿出新買的青色長衫和長褲,遞給他說道:“好了,藥換好了,你自己洗洗臉, 換好衣服收拾干凈, 一會兒出來吃飯要見客人。”
“嗯。”田七坐在床邊答應著, 接過洗臉的毛巾, 臉上雖然略顯蒼白疲倦, 但雙眼仍認真地看著她說道:“你先出去吧,我保證會收拾得干干凈凈, 不會丟你的臉。”
“好吧,那我先出去咯。不過話說回來……”瑾兒手里捧著另一個沾了血污的水盆,已經走到門口了,又轉過身來,疑惑得看著他問道:“你這次怎么不喊疼了?”
“啊?”此時田七已經解開褲帶,脫下一半后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她。
瑾兒連忙舉起手里的水盆擋在面前,胡亂叫到:“你怎么不等我關上門后再換衣服!唉!算了……你好好收拾吧!”
瑾兒離開后,田七關上門,脫力了一般面無表情地背靠著房門深呼吸著。此時的他仿佛身置于一片浮云之中,五感六覺遲鈍,頭隱隱作痛,但腦子卻意外的清醒,比之前的幾天都清醒多了。
他回憶起一些東西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叫瑜,想起自己是被人追殺,受傷后意外被瑾兒撿到救了回來。
但……自己的身份、為什么會被人追殺、追殺自己的人又是誰,這些更深一層的記憶卻仍是模糊的,就向大海上的冰山,只顯露出小小的一角給他。
想到這里,他頭痛欲裂,蹲下身子大口喘氣,嘗試用內力極力壓制住內心的煩亂,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廚房頂上,升起裊裊炊煙。瑾兒走進去,看見盈盈正在用開水洗刷著碗筷,而聶先生則坐在灶臺前添柴加火,如此溫馨的煙火氣息不禁讓瑾兒身心放松。
她跳到灶前,贊嘆道:“哇~好香,先生廚藝不錯呀!”
聶隱笑道:“很快就好了,餓的話先吃點饅頭,我看竹筐里還有很多饅頭,就不煮米飯了。”
“唉不用,也不差這一口,況且干吃饅頭不好吃,我都是留著晚上餓的時候做宵夜的。”瑾兒搖搖手,走到盈盈身旁幫忙,見她的手腕淡紅的一圈還未消去,便輕聲問道:“盈盈沒事吧?剛才有沒有嚇到你?”
盈盈搖搖頭說道:“沒事兒~都怪我魯莽,二毛不知怎的突然跑了進去,我跟了進去,沒想到就沖撞到他了。”
瑾兒將碗筷擦拭干凈,嘆了一口氣說道:“唉……應該是二毛發現他醒了才沖進去的,要怪就怪我沒實現和你說。”
“那……”盈盈一雙水眸看向瑾兒,像被灶臺邊的熱氣熏得額頭冒汗臉頰緋紅,她試探著問道:“他……是瑾兒姐姐的什么人?”
“我叫他田七,他是……”
瑾兒剛開口,門外出現了一個身影。
“我是她的相公。”
田七微笑著緩緩走進來,只見他身穿淡青色長衫玄黑色褲靴,面如冠玉神采奕奕,一頭黑色的長發整齊得扎了起來,鬢角發絲輕揚,一副謙謙公子的模樣。
他徑直地走向聶隱,禮貌地向他伸出右手,說道:“想必這位就是聶先生了?瑾兒時常講起你,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別開玩笑了!”瑾兒紅著臉拍了一下田七的手臂,向聶隱說道:“先生別誤會,他就是我前些日在山上救回來的人,他腦子不太好,你別當真。”
“哦,我就是聶隱了,請問公子大名?”聶隱也伸出右手與他回握。
田七輕笑,轉頭看向瑾兒,輕聲問道:“我的的性命是瑾兒撿回來的,她叫我什么,我的名字就是什么。”
“先生叫他田七就好了。好不正經的家伙!”瑾兒瞪了他一眼,轉身端起碗筷走出廚房。
盈盈跟著瑾兒去正廳布置餐桌了,廚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呵呵,田七公子。”
聶隱笑得不太自然,只因此時他的手正被對方暗自用內力緊緊地握著,兩人正不動聲色地較量著。他看得出田七重傷未愈,但他感覺到對方的內力猶如暗藏在平靜海面下的驚濤駭浪,不見其鋒芒卻出奇的渾厚強悍。
而田七此時也專心致志地看著對方,面上淡淡地笑著,心里不禁驚嘆,自己已經用了六七成功力了,面前的書生居然還是云淡風輕的樣子,看來這位聶先生不是一般人。
肩膀上的傷口突然傳來一陣鈍痛,田七連忙松開手,說道:“沒想到聶先生文質彬彬的,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在下佩服。”
聶隱拱手行禮,說道:“承讓了。聶某只不過是一介書生,修習武功只為行走江湖自保罷了。”
田七笑了笑,不可置否,但心里默默提醒自己要提防起這位“書生”。
“來吃飯了,打個招呼都這么久,你們不餓嗎?”
瑾兒走了進來,拍了一下田七的背,遞了一個竹勺子給他,吩咐道:“去酒缸里舀幾碗李子酒吧,就放在那個角落里。”
她說完后走去灶臺掀開鍋蓋,瓷盆里的山楂燉肉色澤紅亮,一陣酸酸甜甜香味撲面而來,爾后充斥了整個廚房,引得三人垂涎欲滴。
“哇!看起來好好吃,先生快來幫忙端出去吧,我快餓瘋了!”
“好好好,這就來,真是小饞貓。”聶隱好笑拿起兩張沾了冷水的棉布,捏住燉肉的大瓷盆邊緣,用力地將它移到托盤上,說道:“太重了,我怕灑了,還是我們兩個人一起抬出去吧。”
等一切都布置妥當后,四人坐在正廳的餐桌前敞開肚皮,把酒言歡。
瑾兒瞥見田七也舉起酒碗,碗里只剩半碗酒了,連忙制止他,說道:“田七不許再喝酒。”
“為何?這還是我端出來的呢。”田七只覺莫名其妙,委屈的癟起嘴。
瑾兒搖搖頭,將他快遞到嘴邊的手按下來,勸道:“你身上還有傷,飲酒不利于傷口愈合。”
“我不管,我就要喝!”
田七又耍起小孩子脾氣,把頭蹭在她肩膀上撒嬌。瑾兒推開他的頭,手上觸摸到對方微微發燙的臉,驚訝地叫道:“你喝醉了?”
“沒有啊……”田七眼神迷離,笑嘻嘻地看著她繼續把頭埋向她的懷里。
坐在對面的聶隱和盈盈不禁笑出聲,盈盈貼心地遞過毛巾給瑾兒。
瑾兒接過毛巾,放進旁邊干凈的冷水盆里沾濕,一臉嫌棄地給他拭擦臉上的汗和嘴角,呢喃道:“嘖!真拿你沒辦法”
“看來田七哥哥真的是瑾兒姐姐的相公了。”盈盈捂著嘴笑道。
“說什么呢?小心我敲你哦!”瑾兒氣呼呼得嘟囔著,看向聶隱請求道:“先生,田七好像喝醉了,那幫我抬他進房間吧。”
聶隱笑著接過田七,兩人一左一右地將田七抬走。
餐桌上又留下盈盈一個人了,她笑著看他們走進房間里,漸漸得笑容變得苦澀起來,摸了摸趴在一旁啃骨頭的大毛二毛,輕聲說道:“真好,如果我能留下,那就……真的太好了……”
傍晚,聶先生回去書院了,瑾兒邀請他晚上再過來一同賞月,然后領著盈盈將房子內內外外摸了個遍。
“現在我們就開始準備今晚祭月用的吃食吧!我們要做肉酥餅和地瓜糖葫蘆。”瑾兒將晾曬在院子里的山楂和一半地瓜干收進廚房,拿出一把事先削好的竹簽,繼續對盈盈說道:“我來熬地瓜,你來去山楂核吧。這是尖刀,你這樣拿著,然后這樣……”
盈盈點點頭,按照瑾兒的指示開始去山楂核。鋒利的尖刀不時戳到她的手指,她卻默不作聲地忍著,等全部的山楂處理完畢后,她的雙手已傷痕累累得滲出血絲。
地瓜糖葫蘆做好后,瑾兒拿出面粉和一層從野豬身上片下來的油脂,說道“我先來炸豬油,盈盈會和面吧?”
“嗯!”盈盈猶豫了一下,爾后點頭答應。她拿出筷子來和面。
瑾兒瞥見她的動作有點怪異,便靠過來看,一眼瞧見她的手,連忙心疼得抓起問道:“你的手指受傷了!怎么不說呢?”
“我……我沒關系的,我能行的,就讓我繼續幫你吧瑾兒姐姐!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一邊。”盈盈瞬間淚目,聲音悲戚地哀求道。
瑾兒一驚,醒悟到今天也許讓這內心敏感的孩子受傷了,便一把抱住她安慰道:“不要這樣想,傻妹妹,我怎么會將你丟在一邊呢?你手指受傷了,來擦點藥膏先,活兒可以慢慢做,不急。”
“嗯!”盈盈重重地點了點頭,笑著用手抹了臉上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