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 暖爐香煙裊裊,油燈光影綽綽。
瑾兒和盈盈并排坐在床尾邊上,焦急地看著正在把脈的聶隱。
“他應該沒什么大礙?!?
聶隱向瑾兒詢問過田七的情況, 又給他檢查了身體, 平靜地安慰她們:“他之前受傷失憶, 我想可能是在山上受到了什么刺激, 一時意識混亂, 休息一陣子就好,或許醒來后就恢復記憶了。”
“多謝聶先生。”瑾兒這才安心,把田七的被子掖好。
她送聶隱到院子門口, 問道:“先生,明日楊顧星會過來, 我到時應該怎么應付他?”
聶隱想了想, 說道:“你先假意答應他的要求, 盡力從他口中套出契約和花名冊的具體內(nèi)容,然后晚上我再過來一趟與你商量對策?!?
聶隱提著燈籠漸漸走遠了, 那星點的燈光,在山路下跳躍著,仿佛在給昏暗的月光做伴。瓢潑了一片墨色的樹影搖曳晃動,在沉寂的夜空下發(fā)出格外響亮的沙沙聲,風神在她耳邊如訴如泣。
十年前, 這世上有一個狂妄而癡心的殺手, 名叫聶崢, 江湖的血雨腥風沒有消磨掉他的鋒芒, 仇家的追殺從未撼動過他的意志。十年后, 世上再無殺手聶崢,只有一個普通的小鎮(zhèn)教書先生聶隱。
“這五年來, 我散盡所有家財,接濟了死于我手中的無辜之人的家眷,竭盡我所能地去彌補他們……”
“我已與殺手組織一刀兩斷,自此之后再也不會接受任何賞金令,雖然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但他們對我也無可奈何……”
“我收集了不少貪官奸商的罪證,警告他們?nèi)蘸笄形鹪贋榉亲鞔酰視恢痹谠诎堤幎⒅麄儭?
“我妻子生前從來都不支持我做賞金殺手,五年前,我開始專研她留給我的醫(yī)術秘本和藥方,做著她生前所做的一切……”
情之一字勝于千金萬兩,能教走向歧途的人放下屠刀,摒棄不羈放蕩,歸于俗世,用后半生來償還一切罪孽。
瑾兒心想,聶隱一定很愛他的妻子吧,不然一個行走江湖,習慣過著策馬奔騰快意恩仇的生活的漢子,如今卻默默脫去一身名聲,甘愿藏身于小村落里,棄劍執(zhí)筆做一個無名小卒,不追逐賞金,而是潛心醫(yī)術,調(diào)查慘案,只為完成妻子的遺愿。
“好冷……”瑾兒抽了抽鼻子,裹緊身上的外衣,稍微撥了一下被凌亂的頭發(fā),轉(zhuǎn)身回到屋子里。
“姐姐,田七哥哥醒了?!?
瑾兒一進門,就看到田七在床上坐了起來。
“你還好吧?頭還痛嗎?”她倒了一杯水,遞給田七。
田七搖搖頭,拿過水杯一飲而盡,爾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卻默不作聲地拉起被子躺回床上。
瑾兒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盈盈一眼,對方也茫然地看著她??粗粑鶆蛞堰M入夢鄉(xiāng)的田七,兩人只好吹滅了油燈,悄悄地離開房間。
“田七哥哥這是怎么了?”盈盈不解地問道。
瑾兒勉強地笑了笑:“或許是太累了吧?!?
待全屋子都睡下后,瑾兒躡手躡腳地穿回衣服,走到屋前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她從懷中拿出一枚玉佩,正是從剛才在下溪碰到的黑衣人身上掉落的,她借著月光細細打量著。
這是一枚碧綠色的翡翠玉佩,邊緣刻有鏤空的祥云,中間是一只嘴里銜著一塊相似的圓形玉石的朱雀,和田七的錢袋子與竹劍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此時,原本躲藏在云層深處的月亮悄然探出,深夜銀光玉階,凝露沾衣,寒風低吟,她輕攏毛毯抱膝而坐,只覺心中的寂涼無以復加。
“瑾兒!”
兀然的,田七從身后抱住了她。
“哈!!!嚇到你了吧?”
“放――手!”
瑾兒被嚇得心跳快要停了兩拍,沒好氣的翻著白眼扭動身子要掙開田七的手臂,奈何對方像是吃了大力丸一樣,紋絲不動,反而將她箍得更緊。
她怒道:“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發(fā)什么瘋?”
田七反駁:“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吹什么風?”
他說著掀起她身上的斗篷帽,蓋在她的頭頂。
“要你管?我算是你什么人?心驚膽戰(zhàn)地等著某人醒來,卻連一杯茶的道謝都沒有聽到。”
瑾兒話一出口,自覺語氣酸溜溜的,頓時臉上發(fā)燙。
“呵……”田七忍不住輕笑。
“不許笑!”瑾兒犯窘,用手肘撞了一下對方的肚子。
田七握住她作亂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輕聲說道:“那你不許再亂生悶氣了。我不過是剛剛醒來,頭痛地很,意識不清醒,才會那樣對你,別放在心上,好么?”
“嗯……”瑾兒歪著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將手中的玉佩遞給他,說道:“你見過這個嗎?”
田七愕然,接過玉佩仔細端詳,語氣不太確定地說道:“應該……沒見過吧……”
瑾兒好心提醒他:“上面的圖案和你那把竹劍上的一模一樣哦!”
田七鼓著嘴說道:“我竹劍上的圖案。是按照你的錢袋子上的圖案刻下來的?!?
“那個錢袋子是你的。”
田七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爾后再看看手中的玉佩,沉思了半晌,問道:“這玉佩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地上撿到的。”她無辜地眨眨眼睛,接著說道:“我看上面的花紋挺好看的,就拿了回來,既然你不認識,我改天就當了換錢?!?
“別呀!”田七脫口而出。
見對方一愣,他連忙解釋道:“呃……我是想,這玉佩看著就是上等玉石,做工精致,肯定價值連城。但我們現(xiàn)在又不缺錢,還是留著等急用時再當?shù)舭??!?
瑾兒只覺心中更加苦澀了,手指輕輕撫摸著那塊玉佩,然后將它塞進田七的懷里,笑了笑說道:“放手吧,我都知道了……”
“我說過,我不會輕易放手的!無論我是什么人,我都是你的田七。無論我的家在那里,你在這里,我哪兒也不去。無論老天爺安排我去做什么,都請你給我一點時間,一個機會,不要放棄我,不要拋下我……”
瑾兒心頭一震,愣了半晌,終究還是閉上雙眼,輕輕地向后靠去,偎依在對方溫暖的懷抱里,呢喃道:“我困了……”
田七沉默了一陣,在她身后坐了下來,扯過手邊的毛毯鋪在她的身前,將她整個人都包的嚴嚴實實的圈在懷中,然后臉龐抵在她的頭頂輕輕廝磨著,說道:“嗯……睡吧,今晚的月色很美,我想再看一會兒。”
清晨,瑾兒特意讓盈盈到夏府去和小裕小豐玩耍,然后在正廳里織著布,田七在院子里除草曬臘肉,等待楊顧星上門。
兩人等了半天,也未見楊顧星的身影。倒是午后,一個楊家的家仆送了幾匹不同樣式的花紋布匹過來,說是楊顧星在衙門的公務繁忙,今日不便拜訪,擇日再來。
瑾兒和田七面面相覷,只好和家仆寒暄了幾句,便將他打發(fā)走了。
瑾兒厭惡地說道:“這個卑鄙小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盤?”
田七不解:“楊老板這么快就成了卑鄙小人啦?莫不是他趁我昨晚昏迷時對你做了什么?”
瑾兒敲了一下他的頭:“想什么呢?楊家與我有血海深仇,不管他們做了什么,他們?nèi)际潜氨尚∪?。?
“啊……”田七震驚,連忙走到她面前,握著她的手單膝跪下。
瑾兒嚇了一跳:“你又要作甚?我心臟不好不經(jīng)嚇的!”
田七神情嚴肅,抬頭看著她的雙眼說道:“娘子,你我相依為命榮辱與共,你欠下的恩情就是我的恩情,你未雪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與你共同承擔!”
這男子昏迷了一次后,腦子變得越發(fā)不正常了!
瑾兒深吸一口氣,甩開他的手說道:“說人話!”
田七撇了撇嘴,委屈地央求道:“娘子是不是有事瞞著我?盈盈也知道的事我也要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情我也要知道!”
“好啦好啦!”
瑾兒只好又向哄小孩子一樣,將田七拉起來,坐在飯桌前,倒了兩杯茶,與他細細詳談。
傍晚,盈盈匆忙趕了回來,一進門就帶了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一隊囚車在被押往州知府的途中,遭遇了山賊,里面的犯人都死了,唯獨楊不休不知所蹤!”
“什么?!”
瑾兒不由得大驚失色。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田七追問道。
盈盈搖搖頭,說道:“夏夫人說,官府那邊也不清楚,只道是個意外,縣令大人一早就派人去調(diào)查了。”
出事的山頭還是處于長守鎮(zhèn)管轄范圍之內(nèi),朝廷重犯無辜逃失,作為地方官的縣令也難辭其咎。
瑾兒了然:“看來楊顧星今日不是故意爽約,而是去調(diào)查他的兄長逃失一事了。”
田七點點頭,摟著她的肩膀說道:“沒事,既來之則安之?!?
夜晚亥時時分,聶隱方才趕來。
瑾兒端了茶給聶隱,待他坐下后,問道:“先生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聶隱搖搖頭,只道:“楊不休已經(jīng)不知逃向何處了,我只打探到,楊顧星已經(jīng)把花名冊拿到手了,我們又失去了一個重要的線索和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