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近乎呆滯的安陵泓宇亦微微側目就看到本來背靠雕欄而坐的宋鏗正轉過身子朝自己頷首微笑,未曾料到他居然還會派人請自己上去,錯愕片刻的安陵泓宇半晌沒表示,只是深瞳內早已掀起層層波瀾。雙影見他像在猶豫且又擔心怕生出什麼萬一,正準備開口回絕時就聽得他淡淡道:
“元宵佳節日,能得到南安王的邀請也算幸事一件,怎麼能推卻呢?走吧。”說罷,他不動聲色的撩開袍角走入茶樓,雙影警覺的跟上。這晏都雖說現在是在龍沐庭守住的地方,不過總歸是他人地盤,不是麼?
當月落塵看到宋果出現在安陵泓宇身邊時,冰雪聰明的她立即回過神來想到宋鏗是要請他上來。淚痕閃閃,詫異之餘她更多的是不解。照理說,宋鏗應該不希望看到安陵泓宇出現纔對,爲何還叫他上來呢?
柳葉眉緊蹙成團,她不安的看向神色難以揣測的宋鏗道:“王爺,您、、、您什麼意思?”
本是一句情急之下開口詢問的話,但這讓宋鏗聽起來卻無比刺耳,因爲他從這句話中輕而易舉的聽出月落塵對安陵泓宇的關心,這種發自內心的關心是他從來沒有見到更從沒有感受過的。相處數月,偶爾他領兵出外,回來時月落塵也會禮貌的關心幾句,但兩種關懷卻有天壤之別——而他,是如此介意這種差別!
掀開茶盞輕抿幾口,他擠出絲絲笑意不冷不熱作答:“分別數月,落塵見到他想必十分激動?所以,我請他上來坐坐有何不可?難道落塵你懷疑我動機不良麼?”
和平時判若兩人的言辭讓月落塵睜大一對明眸,她忽然覺得眼前的宋鏗很陌生。數月下來他絕對是第一次用這種疏離卻隱含嘲諷的語氣跟自己說話,不過,心地柔軟善良的她卻未繼續深想下去,反而覺得剛纔的確是自己過於失態纔會讓宋鏗發現安陵泓宇的存在,因此,她將所有的不對都攬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懊惱也留給了自己,垂首低低道:
“王爺向來是光明磊落之人,落塵怎麼會懷疑王爺懷有不良動機呢。只是、、、只是落塵覺得,故人不宜再見罷了,所以、、、所以、、、”
輕輕放下鑲有金邊的白玉茶碗,早有嫉妒在心中糾纏不休的宋鏗覺得她此時所說的“光明磊落”四字不是在對自己進行褒獎,而是種諷刺。濃眉微挑,虎目精亮的他裝出無所謂的樣子道:
“好個故人不宜再見,落塵你果真和別的女子不同!我知道你是爲了避免大家尷尬,不過我倒覺得沒什麼。早就聽說安陵泓宇是個學識謀略皆過人的男子,因此請來坐坐隨便聊聊也不錯。良辰美景,能談的話題很多,不是麼?”
他的話剛剛落音,銀藍色身影已翩然而至。黑曜石般的雙眸輕輕掃過垂首不安的月落塵,同樣不知宋鏗意欲何爲的安陵泓宇落座後優雅的輕啓薄脣:“晏都一別又是數月,不知南安王可好?元宵佳節能得到王爺邀請,在下實在榮幸。”
宋果出現那一瞬間,安陵泓宇心底不是沒沒有細細的忐忑,他不擔心宋鏗能對自己如何,但卻擔心自己的出現會不會給月落塵帶來無妄之災。說到底,他現在的確是個不應該出現的人。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素來沉穩的他自然不願意輸了風度,更何況能近距離的看看月落塵是他這幾個月來的心願。
疑惑擡眸瞧著眼前笑容清雋翩翩風度的安陵泓宇,宋鏗對他所說的“在下”兩個字實在不解。身爲一國之君,即使來到他國他都應該自稱爲“朕”,不是麼?上次他到晏都來參加大婚當著皇叔都是自稱“朕”,而今日、、、並不知安陵泓宇已讓出皇位的他將滿腹心事都壓下去,露出爽朗的笑意若有所指的作答:
“多謝記掛,本王還好。不知皇上可好?聽說戰事早已結束皇上再次榮登皇位掌握大權,本王實在爲皇上深感欣慰。畢竟,襄國江山本來就屬於皇上而不是太后,而且這亦是本王希望看到的結局。”
兩個男人的眼神慢慢變得犀利,敏銳聰穎的安陵泓宇怎麼會聽不出來他話中若有若無的提醒——他之所以說戰事結束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不過是爲了提醒我既然他已經做到自己該履行的承諾,那麼落塵就是屬於他的,而要我趁早斷了念想。深瞳斂斂,他若無其事鎮定如常道:
“的確,戰事結束是王爺和在下都希望看到的,亦是每個飽受戰亂之苦的百姓所期盼的。不過,有一事容在下提醒王爺,那就是以後請別再稱呼我爲皇上。也許王爺還不知,我已讓位於皇弟立宇,因此,現在的安陵泓宇只是一屆平民,而不是襄國君王。”
醇厚嗓音緩慢低沉,卻猶如一記閃電同時滑過宋鏗和月落塵的腦海。驚訝萬分的宋鏗呆呆看向淡然蕭遠的安陵泓宇,之前所涌上的那種害怕再次鋪天蓋地的襲來。
他讓位給安陵立宇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想將之前的一起都抹得乾乾淨淨從而好名正言順的跟我搶奪落塵嗎?只要美人不要江山,我萬萬想不到安陵泓宇竟然能做出這種抉擇。對男人來說,只要美人不要功勳尚且很難,況且他還是一代君王,不是麼?
微微的欽佩之意剛剛冒出個頭就被他的不安所壓下,很想說些什麼的宋鏗卻想了很久也不知說什麼纔好。此情此景,自己能說什麼呢?幽怨的雙目瞟向旁邊的月落塵,他悶聲道:“想不到你還真捨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