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民壯可不簡單,非普通衙役可比。
一般的衙役并沒有重武器,多半是配備鐵尺、木棍、繩索一類,他們大概類似于后世的城管隊員和不帶槍的警察。
好像齊班頭這伙人,都是帶的鐵尺繩索,只有齊班頭一人配刀。
而民壯則是配備了刀槍弓弩的!
明代正統年間的土木堡之變,號稱五十萬的大明軍隊被蒙古韃子打得大敗,整個大明北部的地方軍事力量損失殆盡。朝廷便下令各地招募民壯﹐令本地官司率領操練﹐遇警調用。
可見,這民壯最初是用來打仗的!雖說有應急的成分在里面,可也終究不是尋常衙門里那些城管隊員可比!
你總不能指望城管隊員上去與蒙古軍隊對陣吧?
到了嘉靖年間,大明王朝為防御倭寇的侵擾﹐各地增加民壯數額﹐州縣大者千名﹐次者六七百﹐小者五百。
簡單點說,民壯相當于后世的武警。不過后世武警不受地方政府管轄,而明朝的民壯是受縣令管轄。
王縣丞失聲道:“李,李壯頭?!”
張力看向那個被王縣丞稱呼為李壯頭的中年漢子,只見他面露鄙夷之色,很快又陪著笑臉對馬縣令道:“馬大人,您說這回春堂中恐怕會有奸人拒捕,難道就是這幾個小子?”
馬縣令有些尷尬,瞪了紀郎中一眼:“你不是說這幫人武藝高強,恐怕要拒捕嗎?我直接調來二十民壯,卻只有這幾個毛頭小子?手上連個兵器都沒有?!”
紀郎中心里敞亮:馬縣令收了自己二百兩銀子,整整二百兩啊!不過為了鏟除張力,紀郎中也是豁出去了!
紀郎中打聽到張力身旁有個武藝高強的親隨,怕他拒捕,還特地又給李壯頭塞了二十兩銀子,讓他找機會直接當場將張力弄死!
紀郎中連忙道:“這賊小子的親隨確實有幾分功夫,在下也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呀!”
馬縣令臉色緩和下來,管他呢,不能跟銀子過不去,于是道:“唔……也罷,今天這小子是插翅難逃了!”
王縣丞見堂堂七品的縣太爺馬縣令居然親自趕來,還帶上了民壯,只能默默退到一旁,心道:小神醫呀,今天我是盡力了!知府李大人遠在招遠縣,也不可能趕來救場了,何況李大人位高權重,小神醫根本請不動他!現在蓬萊縣城中最大的官兒——馬縣令都來了,官大一級壓死人,我也只能乖乖閉嘴了……
馬縣令道:“仵作,將那尸體的死因詳細說出來!”
仵作見馬縣令問自己話,連忙高聲道:“死者的死因是中毒!”
馬縣令又道:“可有其他毒藥?”
“沒有!”
馬縣令滿意地點點頭:“齊班頭,給我抓人!誰敢亂動,李壯頭的弩箭可不長眼睛!”
張力心知自己今天難逃一劫,反倒坦然了:唉,還以為自己領先了古人幾百年的智慧,卻沒想到反被古人打臉!
不行!老子就算死也要死個明白!
張力收住了心思,開口道:“馬縣令,在下開的方子是醫圣張仲景的方子,沒有什么過錯!”
馬縣令冷哼一聲:“哼!還想狡辯!也罷,今天讓你死得明明白白!”
沒等馬縣令繼續往下說,紀郎中就搶先道:“潘郎中,把物證呈上來!”
“好咧!”潘郎中大喜,連忙從懷中掏出了張力開的藥方。
張力有些納悶,我去,這方子不是在藥童手中么?難道會長翅膀?
很快張力就想通了,怪不得潘郎中要避開自己,原來是到后門找藥童取這藥方!
紀郎中接過了藥方,他選擇了一個最合適的距離將藥方打開:張力能看見,但是張力卻搶不著!
張力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開的那個方子,筆跡沒有問題!
紀郎中朗聲念了起來:“生黃芪八錢,炒麻黃二錢四分,烏頭五錢四分,紫丹參二錢四分……”
張力猛然間從紀郎中嘴里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聲音,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沒有站穩!
烏頭!
五錢四分?!
原來如此!
張力知道古代藥方關于數字的寫法,并不是“參”“伍”這種寫法,藥方中數字的寫法非常奇怪,若要解釋需要好幾百字。——
最最關鍵的是,藥方中代表劑量的三和五,有好幾種寫法,其中一種和后世簡體字“三”和“五”完全一樣!
張力死死盯住藥方,果然,藥方上烏頭的分量寫的五錢四分!
烏頭是有劇毒的藥材,用量必須嚴格控制。張力完全按照醫圣張仲景的烏頭湯用量,給那病人下的方子中,寫的三錢四分!
可是現在紀郎中手中的方子上,卻是寫著五錢四分!
等等,“五”?
自己明明寫的是“三”!
張力又仔細盯著看了一眼——果然,“五”正是在自己原本寫的“三”上面加了兩筆!
張力終于明白了!
紀郎中故作驚訝:“哎呀呀,烏頭五錢四分,你這庸醫可真敢下方子呀!居然差點就比醫圣張仲景的方子多了整整一倍的分量!馬大人,烏頭湯是所有郎中都知道的方子,這小子既然自稱郎中,顯然是故意殺人呀!”
張力眼睛都要噴出火來:“我明明寫的三錢四分!”
紀郎中冷笑道:“賊小子,少跟老夫玩這套!”
馬縣令有些疑惑地看向紀郎中,紀郎中淡淡地道:“馬縣令,除了這物證,在下還有人證!”
紀郎中的眼光掃向了此前一直打醬油的那對夫婦和那名老者。
“青天大老爺啊,小民確實親耳聽見潘郎中念過那小子開的藥方,烏頭確實是五錢四分啊!”
“對!對!老漢也親耳聽見了,烏頭用量正是五錢四分!”
“小婦人也聽見了……”
嘶——張力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嚴絲合縫,完美無缺!
看來此前拖著自己不能離去的那兩個跑肚拉稀和感冒發燒的病人,和這幾人一樣,都是托!
這三人是所謂的“人證”,而那兩人只為拖住自己,讓自己無法脫身。
完美!
高明!
怎么辦,揭穿偽造的那兩筆的筆跡不同?
張力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因為這個時代沒有具體分析筆跡的科學儀器,那多出來的兩筆已經根本無法分辨了!
紀郎中算計得如此絲絲入扣,自己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高元良渾身氣得發抖,手上的指節捏得吱吱作響!
可是,沒有辦法!
以高元良的身手,就算如此近的距離,他也有把握身形能快過民壯們手上的弩箭,逃出生天!
但是,他沒法帶上張力!
張力逃不出去,自己又有什么面目茍活于世?!
縱使偷生幾十年,自己又有什么面目見母親于九泉之下!!!
張力看出了高元良的心思,拍了拍高元良的肩膀,輕輕地道:“兄弟,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你了……”
高元良眼眶一紅:“少爺,是我瞎了眼,輕信了姓潘的狗賊!我們三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高黑子,死——而——無——憾!”
張力點點頭,看向早已被兵士們捉住反綁起來的康興安:好樣的!只見安子眼神中也全是堅毅之色,沒有半分畏懼!
我,竟然連累了自家弟兄!
張力心中一痛,險些掉下淚來!
也罷,今日就和兄弟一起,共赴黃泉吧……
……
“咯咯咯——好熱鬧呀!今天這回春堂里,可是比戲園子里演的大戲還要熱鬧呀!”當黃鶯般悅耳的聲音傳入張力耳朵的時候,張力正在閉目等死。
百分之一炷香過后,張力睜開了雙眼,看見了一臉笑意,站在門口的靈兒!
沒錯!
就是靈兒!
“哪里來的野丫頭!敢在縣尊大人面前撒野?!”李壯頭怒喝一聲,立刻就要沖上前去!
“馬光!你是作死么?!”又是一聲蒼勁的老者聲音傳了過來,靈兒身后,走進來了一名須發俱白的老者。
馬縣令大吃一驚,這老者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什么來路?!
這人居然敢直呼馬縣令的名字!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震驚了!
是的,只能用震驚來形容!
沒有人敢說話,整個回春堂中鴉雀無聲!
老者掏出一塊腰牌,馬縣令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了,定睛一看,失聲道:“奉天……靖難,推誠……宣力!”
此話一出,回春堂中立即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奉天靖難,推誠宣力”這八個字的威力竟然這么大!
明成祖朱棣在靖難之役中奪了侄兒的皇位以后,給立下最高軍功的武將追賜了“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這幾個字,并且像張玉和朱能這兩位軍功最高的大將后代,一律封了公爵,世襲罔替!
張力傻了,他完全傻了!
整個回春堂中,只有他這個現代穿越而來的人站著,甚至連高元良和康興安都跪了下去!
連康興安這種山野小子,也從說書人口里聽過鼎鼎大名的大明朝國公爺的事跡!
不是張力膽子大,而是沒有長期形成的概念,一時之間,張力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靈兒姑娘微微一蹙眉,便立刻閃身到回春堂大門左側,而那須發俱白的老者,也閃身到了大門右側!
大門空了出來!
一頂兩人抬的小轎子緩緩停在了門口!
靈兒快步上前,輕輕掀開了轎簾。
張力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嘭嘭嘭地都快要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