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爺頹然道:“薛郎中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藥可施。剛才回來之時碰到這小子,他說能治你娘的病。他既說中了癥狀,又說有些秘方,還說治不好分文不取。他這么一說,我想不妨一試。”
那青衣文士皺了皺眉:“父親,這小子年紀輕輕,又怎會治病?您這是病急亂投醫(yī)啊!”
本來孔老爺確實有幾分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的意思,但兒子這么一說,反倒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怒道:“你懂個屁!自古重癥多有秘方,那可都是不傳之秘,若被咱們碰上了,沒準(zhǔn)真能救你娘的命!”
青衣文士道了聲喏,不甘心地退到一旁。而張力直到此時,才知道得了崩癥的是孔老爺?shù)姆蛉耍睦锇底宰聊テ饋怼?
在孔老爺?shù)膸ьI(lǐng)下,張力來到了孔夫人院子門外。由于是家眷內(nèi)宅,一眾男仆和康興安都只能在院子外等候。
張力一走進孔夫人房門,腦子一陣眩暈,險些沒有跌倒。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整間廂房窗戶緊閉,他剛一進門,身后的大門就被丫鬟隨手帶上了。
室內(nèi)空氣混濁,熏得張力一陣惡心。這個時代坐月子和血崩都忌諱見風(fēng),人們已經(jīng)有些根深蒂固了,張力現(xiàn)在也不想橫生枝節(jié),還是先把了脈再說。
來到床前,張力看見一名年近四十的婦人躺在床上。這婦人雙眼空洞,骨瘦如柴,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孔老爺示意小丫鬟搬來板凳,張力坐下以后就給孔夫人號起脈來。見張力頗有些章法,孔老爺不禁心中多信了兩分,開始有些期待起來。
張力右手手指輕按孔夫人脈象,右手脈象沉細。很快在丫鬟的幫助下,張力又號了孔夫人左手的脈象,正是小弦之脈。果真是崩癥的脈象,非常典型,卻不知孔老爺口中的那位薛郎中為何久治無效?
張力開口道:“孔老爺,孔夫人右脈沉細,左脈小弦,確是崩癥無疑。”
孔老爺一怔,這小子居然和薛郎中所說夫人脈象一模一樣,難道當(dāng)真是有幾分本事的?心里一急,孔老爺脫口而出:“不知小郎中可有妙方?”
張力道:“不知薛郎中所開為何方?”
孔老爺?shù)溃骸把芍虚_的是當(dāng)歸補血湯加減,但絲毫沒有起色。”
張力心道,這薛郎中所開的方子主治血虛陽浮發(fā)熱之證,倒也中規(guī)中矩,說不出什么不對。可是孔老爺卻說完全無效,這是怎么一回事?
作為后世中醫(yī)世家之子,張力對中醫(yī)造詣很深,此刻卻也陷入沉思之中。
突然,張力發(fā)現(xiàn)了一處細節(jié)。
——被子!
對!正是被子!
孔夫人竟然裹了整整三層被子!
她不是熱!
是冷!
張力知道,這崩漏之證,其實就是后世西醫(yī)所說的功能性zi宮出血。
古代中醫(yī)普遍認為,崩漏失血,以血熱較多見,所謂陰虛瘀熱,多治以清熱涼血之藥。事實上還有少部分中醫(yī)高人發(fā)現(xiàn)崩癥不只有熱證,還有寒證,即是所謂的陽虛瘀濁。
這就要非常小心的辨別了!
那薛郎中想必是只憑號脈,號準(zhǔn)了崩癥,就依經(jīng)驗開了當(dāng)歸補血湯加減,卻連中醫(yī)最基本的寒熱都不加以區(qū)分,看來水平也高不到哪去。
號脈只是“望聞問切”之一,這孔夫人的病狀重點就在這個“望”字上!
若果是發(fā)熱的病人,又怎么會蓋上三層被子?!
張力心里有了計較,神色頓時輕松起來。
孔老爺眼見張力神態(tài)輕松,不禁急道:“小郎中——”
張力微微一笑,道:“孔老爺放心,在下已有了幾分成算。”
治療沒有起色之前,可不能把話說得太滿,這點張力倒是拿捏得相當(dāng)準(zhǔn)確。
孔老爺一聽這話,喜得一顆心快要從嗓子里蹦出來,片刻之后卻又如小孩子受到長輩訓(xùn)斥一般忐忑,竟是不敢出聲,生怕打斷了張力的思緒。
見孔夫人形容枯槁,顯然已是虛弱到了極點,張力輕聲問道:“孔夫人,你這崩癥在下已有幾分眉目,現(xiàn)在還有些要問一問你,你可以說話嗎?”
孔夫人只是微微偏了下頭,嘴唇微張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
張力皺起了眉頭,又道:“孔夫人,我說的癥狀,如果符合,你就連眨兩下眼;如果不符,你就不用眨眼。”
孔夫人連眨了兩下眼,顯然是聽懂了張力的話。
張力道:“孔夫人,你小腹可是有刺痛感?”
孔夫人一雙眼睛瞪得跟死魚似的,張力微微點頭,表示明白。
“孔夫人,你小腹可是隱隱作痛?”
話一出口,孔夫人拼命地連眨了兩下眼睛!
呼——張力長吐一口氣,這下就能確診了。
血熱的崩癥,小腹刺痛;而血寒的崩癥,小腹隱痛!孔夫人這崩癥果然是寒證!
張力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急得滿頭大汗的孔老爺,心里掠過一絲快意:這穿越回來的第一把賭對了!孔夫人的病,自己已經(jīng)有九成的把握!
張力環(huán)顧四周,最后視線落在孔老爺身上:“孔夫人的病,危在旦夕!她身子十分虛弱,尋常湯藥下去,恐怕虛不受補……”
孔老爺原本期待感已被張力吊了起來,哪知道張力這么一說,孔老爺頓時面如死灰。
張力話鋒一轉(zhuǎn),淡淡地道:“這小小崩癥,還難不倒我。眼下孔夫人必須立刻施以金針回陽,后續(xù)才能說到湯藥。”
孔老爺這心又被張力提到了嗓子眼上,口中喃喃道:“金針,金針……”
張力眉頭微蹙:“今日出門乃是賣些山貨,在下并未攜帶金針。不知孔老爺府上可有金針?”
張力知道,大戶人家一般都會在家中存有金針,以備不時之需。古時稱針灸所用之針為金針,倒不是真的是金子打制,而是一種帶有崇拜的尊稱。這個時代能施展針灸之術(shù)的,又怎么可能是庸醫(yī)?!
“金針,金針……啊!金針!有啊!”孔老爺一拍腦門,“綠荷,還不快快去給小郎中取金針來!”
那名叫綠荷的丫鬟答應(yīng)了一聲,打開房門,快步走了出去。
只約摸半柱香的時間,綠荷就捧著一盒金針走進了屋子,送到了張力手上。
張力對孔老爺?shù)溃骸翱追蛉搜巯绿摬皇苎a,我不給她開湯藥。在下單憑這金針便可救她性命!”
孔老爺聽得一愣一愣的,卻哪知張力接下來還有更震撼的話等著他!
“我施這金針之術(shù),分為三組。一共九個穴道,每天只取其中一組,三天一輪。等到九天過后,孔夫人的病就會痊愈了。”
“今天情況危急,先取百會穴以固下元,取氣海穴、三陰交穴以健脾補氣,統(tǒng)攝血運。”
……
張力噼里啪啦說完,瞥了孔老爺一眼,只見他已呆若木雞。張力也不理他,很熟練地將第一根針扎在了孔夫人的頭頂正中,那里正是百會穴。
旋即張力又取出一針,對綠荷道:“有勞綠荷將孔夫人的襪子褪去,下一針乃是三陰交穴,是在腳踝部位。”
綠荷趕忙上前將孔夫人的腳從被子里掏出來,褪去了襪子。張力也不多想,穩(wěn)穩(wěn)地將金針扎入了腳踝附近的三陰交穴。
摸出最后一針,張力竟然神情一滯,似乎有些躊躇。
孔老爺一見此情此景,急道:“小郎中……”
張力沒有理他,打定主意之后,起身對著躺在病床之上的孔夫人作了一揖:“孔夫人冒昧了。所謂醫(yī)者仁心,在下只為救治孔夫人的病癥而來,并無雜念。那氣海穴是在肚臍下面一寸半的地方,施針恐怕有些唐突……”
還沒等張力說完,孔夫人的眼睛一頓猛眨!
張力心道:這——,我還顧忌古時男女授受不親,想不到這孔夫人這般直白……
張力點點頭,道:“既然孔夫人同意,在下得罪了。綠荷,你將孔夫人上衣掀起三分,露出肚臍之下一寸半就行了。”
綠荷還有些猶豫,孔老爺卻急不可耐道:“還楞在那里干嘛?小郎中是神醫(yī),神醫(yī)啊!快快取穴!”
綠荷幫助張力取穴之后,張力迅速將針扎入孔夫人肚臍正下方一寸半處,那里正是氣海穴。
至此,張力三針全部扎入孔夫人的穴道之中,然后緩緩開始行針運針之術(shù)。
片刻之后,孔夫人的嘴唇微微一動,張力心知定是有了些功效,至少孔夫人有感覺了!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之后,孔夫人悠悠吐出一口長氣,微弱的聲音從嘴里傳了出來:“好……好舒服……”
“夫人!哇——”綠荷既驚又喜,竟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孔老爺聽見了孔夫人說話,連忙快步趕到床前,眼中帶著幾滴濁淚:“夫人,夫人你好些了嗎?你居然能說話了?”
“我……我竟是憋了整整七天!”孔夫人話語雖然虛弱,卻是清晰可辨。
孔老爺喜極:“夫人,夫人!自從你這崩癥發(fā)作以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七天前吃了薛郎中的湯藥,竟然病得更沉重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孔夫人面露鄙夷之色:“那薛郎中就是個庸醫(yī),呸——”孔夫人作勢想要啐上一口,卻終究氣力不足,沒有啐出來。
“是!是!庸醫(yī),庸醫(yī)!”孔老爺?shù)念^像小雞啄米一般,點個不停。
張力停下了行針,有些不樂意了,皺眉道:“孔夫人,你這癥狀還只是緩解,不要多說話,必須省著些氣力。”
孔夫人登時閉上了嘴巴,孔老爺也連忙道:“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