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四年十月初八,張力早上起來特意翻了翻黃歷,記下了這個日子!
今天便是正式加入瘟疫救治小隊的第一天,張力早早地從燈籠街出來,趕到了縣衙。
縣衙大門前,曾醫令已經將推廣白虎人參湯的公文張貼了出來。不少早起的百姓圍在那兒,一名文士打扮的讀書人正在逐字逐句地誦讀。
百姓聽完以后,迅速離去,都是各自直奔藥材鋪子去了……
瘟疫來襲,蓬萊縣本來就人心惶惶,現在既然有濟世醫社出面公布藥方,眾百姓哪有不信的?
張力來到縣衙大堂,卻見劉郎中和顧郎中已然到了,兩人站得老遠,互相盯著對方,也不說話。顯然兩人都把對方當做自己進入濟世醫社的大敵,對于張力的到來,兩人正眼也沒有看一眼。
濟世醫社之中,宋醫士算來得早的,此刻也是站在堂前,和一起早到的另一位醫士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約摸等了小半個時辰,葉問天才帶著曾賢和許藝,緩步走入大堂。
葉問天見人都到齊了,掃視了眾人一眼,隨后開口道:“今日我們便要出城,深入到城外疫區之中給病人診治。許醫令已經準備好了一部馬車,各種藥材都會帶上一些,到時候如果需要開藥,現場就可以進行。”
眾人一臉肅然,葉問天又說了兩句鼓勵的話,便下令出發。
這次的瘟疫救治小隊一共有九個人:葉問天和曾賢、許藝三人共乘一輛四馬馬車;而宋醫士等三名濟世醫社的醫士則乘坐一輛雙馬馬車;最后劉郎中、顧郎中和張力,一人分得一頭騾子,張力騎上了騾子跟在車隊最后。
整個馬車隊一路暢行無阻,早有縣衙的衙役騎馬在前面開道。
張力雖然騎的是騾子,而且還是在車隊最后面,可是看見街道兩側紛紛避讓的百姓,心頭還是不免開始想入非非起來:
自己現在雖是走在最末,來日未必不能高坐在領頭的馬車之中!
車隊來到城門口,張力看見城門已經開放,把守城門的官軍將木柵欄移開,很快便讓出了一條道路。
顯然城門雖然開放,不過戒備還是相當森嚴。木柵欄兩旁,甚至裝上了兩部佛朗機炮,以示威懾之意。
佛朗機是明代對葡萄牙的稱呼,這種炮是由葡萄牙商人傳入中國的,故而叫做佛朗機炮。
張力騎在騾馬上面,也只是匆匆地一瞥就過去了,來不及細看。只覺得那兩門炮有點像后世的加農炮,不過炮座卻是相當簡陋。
出了蓬萊縣城門,張力發現原本這里應該是一片荒地,現在卻搭建起了很多密密麻麻的窩棚,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頭。
整個窩棚區被劃定為疫區,用柵欄圍了起來。這工程可不小,周長都有好幾里。顯然王縣丞征發了不少蓬萊縣的老百姓過來勞作,才會在這么短時間建好這一大片窩棚。
現在這里被劃為禁區,所有染病的沒染病的流民都被趕進了窩棚。木柵欄外,每隔十丈便有一門火炮。火器營的兵卒們也扛著各式各樣的火銃,虎視眈眈地監視著窩棚區。
這時的火銃基本都是前裝火繩槍,射速很慢,準頭也不佳。若真是百姓一窩蜂的沖關,火器營還真攔不住人。
不過對付流民,要的就是火器營的威懾力!畢竟火銃大炮的給流民們的震撼,可比大刀長矛強太多了。
車隊緩緩停在了疫區大門,剛跳下騾子,張力便看見了王縣丞和一名武將打扮的武官正立在大門前迎接葉問天。
“醫卿大人親臨疫區,真是這里安置的兩萬百姓莫大的福氣呀!在下代疫區所有百姓,謝過醫卿大人了!”王縣丞一臉恭敬之色,深深地躬身一禮。
剛從馬車上下來的葉問天微微頷首:“王大人言重了,瘟疫流行,老夫寢食難安,這本來就是我濟世醫社職責之所在。”
王縣丞雖說品級不高,不過好歹也是正經科舉出生的文官,更是四品登州知府李大人的小舅子,這點葉問天來蓬萊之前便已經查探得很清楚了。
本來以葉問天的身份,大可不必如此禮遇他。不過葉問天向來處事老練,只要是文官,明面上都不會給他難堪。
王縣丞見堂堂濟世醫卿葉問天竟然如此客氣,一下子受寵若驚起來,聲音居然帶著一絲顫抖:“當不得,當不得大人的稱呼。醫卿大人直呼在下姓名王奇峰就是了。”
葉問天點點頭,也不再說話,眼光看著王縣丞身旁的那名武將。
這武將正是登萊鎮火器營游擊吳德明。吳德明見醫卿大人看向自己,連忙自報家門道:“下官登州鎮火器營游擊將軍吳德明,見過醫卿大人。”
游擊將軍位在參將之下,朱元璋當初設置這個官名的本意是其率游兵往來攻擊或者防御,品級是從三品。不過后來游擊漸漸成為一個抽象官名,與其統率的是不是游兵沒有絲毫關系了。
大明文貴武賤,即使從三品的武官吳德明,在八品文官王縣丞面前也不敢絲毫托大,更別說堂堂濟世醫社的醫卿大人了。醫卿雖無品級,但后世三代子孫皆是賜舉人出身!
葉問天眉頭皺了起來,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快:“吳游擊,張總兵人呢?”
吳德明頭上立刻冒出黃豆大的汗珠,小心翼翼地道:“啟稟醫卿大人,孔有德侵攻招遠縣甚急,總兵大人昨夜收到軍報,已經連夜趕回招遠縣布置防務去了。”
葉問天心里明鏡一般似的:恐怕是登萊總兵張燾嗅出了什么味道,不愿牽扯其中,連夜抽身離去了……
葉問天也沒再問,只是例行叮囑道:“你二人須得積極配合老夫,事了之后,老夫少不得向上面給你們表功,切記須得用心做事。”
王奇峰和吳德明連忙齊聲應諾:“是!”
葉問天對吳德明道:“你馬上去安排一隊精銳兵士,護衛我們安全。”
吳德明立刻下去安排,葉問天又吩咐了王奇峰幾句,讓他速速回城調撥糧食,畢竟流民需要吃飯,這施粥的事宜就是王縣丞負責了。
眾人只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吳德明便領著一隊精銳兵卒過來了。張力大致數了數,約摸有十余名火銃手,五六名刀斧手。
吳德明上前對著葉問天躬身一揖:“醫卿大人,下官從親兵衛隊調了一隊精銳,必能護得大人周全。”
葉問天微微點頭,轉身對濟世醫社眾人和張力等三名郎中道:“出發。”
守衛兵士挪開疫區大門,也就是那個粗大的木柵欄。眾人在親兵隊的護衛下,進入了瘟疫窩棚區。
經過火器營槍炮的“教訓”,窩棚區里染病流民明顯規矩了很多。其實流民也都是有一種從眾心理,有人帶頭鬧事,便跟著一窩蜂亂串。
張燾昨日臨走之前,當眾處決了幾百名刁鉆奸猾,煽風點火之人以后,剩下的流民多是安分守己的莊戶人家。
不得不說王縣丞還是很有辦事能力的。他從尚未染病的流民中選出了千余壯丁,由他們負責維持窩棚區內部的秩序。相應的,這些壯丁每日除了先領粥之外,還能為自己家里掙得三個白面饅頭!
所以目前的疫區秩序,比黃土山上卻是好上太多了。
進入疫區,許醫令問道:“醫卿大人,咱們是一個個窩棚看過去么?”
葉問天不答,帶著眾人走了幾步,又低頭沉吟了片刻,這才對許醫令道:“不行,就這么進入窩棚,窩棚里病人多,咱們人也多,恐怕有染病的危險。”
曾醫令也點點頭道:“大人,咱們一行九人,窩棚里本來就住著病人和家屬,連個騰挪的地兒都沒有,更別說會診了。”
葉問天對身旁的一名兵卒道:“你立刻稟告吳德明,讓他弄一頂大帳篷過來,我們在帳篷里給病人看病。”
那兵士連聲應諾,快步走出了疫區大門。
不多時吳德明便領著一隊輔兵前來,張力發現這些輔兵們的動作相當麻利,很快便搭起了一座行軍大帳。
這帳篷是備用的中軍大帳,周長約摸有好幾十步,九人進入其中,非常的寬敞。
吳德明給瘟疫救治小隊的每人都準備了一把座椅,當然葉問天、曾賢和許藝的是將帥坐的,而張力那把椅子卻是簡陋了許多。
眾人依次坐下以后,葉問天便吩咐兵士帶病患進賬。
約摸一盞茶功夫,兵士們便用木板抬著一名染病老者走進了帳篷,那老者的家屬則是在帳篷門口候著。
張力見那老者面紅目赤,肌膚上隱隱有出血疹點,不由得靠近了兩步,想仔細看看。不過葉問天是醫卿,理當由他先號脈,張力只能在他身后觀望。
葉問天先是細細觀察了木板上的老者一番,沉吟了半晌,才出手號脈。
不多時,葉問天微瞇著眼睛,開口道:“脈象低沉,細澀——你們也過來看看。”
眾人依次給病人號了脈,張力排在最后,脈象果然如葉問天所說的無二。
見大家都號過脈了,葉問天對那病人問道:“你有什么癥狀,細細描述一番。”
那病人虛弱地道:“小老兒染病已有四五日了,現在感覺頭暈、眼花、渾身乏力……”
曾醫令看了葉問天一眼,見葉問天沉吟不語,便開口問道:“染病之初,可有發熱癥狀?”
病人點點頭:“剛染病時,確實渾身發熱。”
曾醫令微微頷首,余者眾人也都提了些問題。張力并沒有發問,眾人都是老郎中了,問的話基本也都很到位。
葉問天命令兵士將病人抬回窩棚之后,開始組織討論。
曾醫令首先說道:“醫卿大人,這名病患顯然是瘟疫中比較輕的。他神志清楚,渾身也不見疙瘩,我看著氣色也還不錯,不是危重病人。”
葉問天點點頭:“這病人初看之下確如你所述,不過病勢若再耽誤,恐有昏厥之危險。”
“哦?”眾人一臉驚愕,連張力也張大了嘴巴!
這?醫卿大人竟然還能猜出病人下一步病情是昏厥?眼下可沒有絲毫昏厥的癥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