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江西行省袁州府奉新縣。
縣城北邊有一個宋家莊,宋家莊里最大的宅子大門前。
久未露面的康興安,正躬身立于大門前靜靜地等待。
門子已經將拜帖收了進去,現在等著主人的答復。
安子心情有些忐忑不安,這一次,宋舉人肯見自己嗎?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登門了,前兩次宋舉人都不在家,說是出外訪友了……
尼瑪,這話兒自己是一個字也不信的,宋舉人《三國演義》看多了吧?!
呃,說起《三國演義》,少爺是劉玄德呢,還是曹孟德?
感覺都不怎么像啊……
就在安子胡思亂想之際,進院子通報的小廝出來了,對著安子躬身一禮:“康總管,老爺有請。”
安子一聽“康總管”的稱呼,立刻腰桿挺直了幾分,現在自己可是堂堂四品寧遠巡撫張大人家的總管呢,必須得拿出點精氣神出來。
安子跟著小廝走進了院子,這院子并不大,一共只有三進,主人住在最里面的一進。
整個院子也就是普通鄉紳的住宅,不過卻少了幾分華麗,多了幾分樸實。
來到內宅書房門前,小廝將安子帶(無—錯)小說. com到門前就離開了。
安子朗聲道:“寧遠巡撫張大人家中總管,求見宋舉人。”
很快書房中傳出來一聲男音:“進來吧。”
安子邁步進了書房,只見一名四十歲左右,身穿圓領文士袍的中年文士,正端坐于主位之上,打量著自己。
那中年文士“咦”了一聲,似乎有些驚訝堂堂四品文官家的總管。竟然是如此年輕的一個毛頭小子。
不過也只片刻之后,中年文士便指著客位對安子道:“康總管請坐。”
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張力雖說不是宰相,不過也算是一方大員了,這點面子一個小小的舉人是必須給的。
安子不卑不亢地坐了下來,開口道:“多謝宋舉人。”
宋舉人看了一眼手中的拜帖。面露疑惑之色地道:“康總管,在下只是一個舉人而已,為何張大人如此看重?”
安子點點頭,一臉肅容地道:“我家大人久聞宋舉人大名,大人說宋舉人對于科技——唔,對于工事,有非常精辟的見解呢!”
宋舉人眼睛微瞇,似乎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安子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張官員委任狀。畢恭畢敬地遞到了宋舉人跟前。
宋舉人接過委任狀一看,頓時激動了起來,只見上面寫著“授宋應星寧遠團山堡經歷……吏部考功司”幾個大字!
沒錯,這位宋舉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宋應星。
寫出《天工開物》的宋應星!
這位,已經不需要做注解了,基本念過書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這,這……”宋應星從萬歷年中舉以后。考了將近二十年進士,一直沒有考中。自然也不太可能當官。
現在張力竟然走了吏部的門路,直接給宋應星弄了個七品經歷的職位!
軍屯衛所的經歷之職,也就等同于縣令,堂堂七品縣太爺啊!
就在安子一臉嘚瑟,心想著宋舉人肯定是乖乖地跟著自己去遼東之時,宋舉人開口了。
宋應星朗聲道:“在下謝過張大人的美意了。然則在下對仕途沒有什么興趣。最近在下新開了一本書。在下要著書立說。”
安子一驚,尼瑪,送上門的官都不要?
這宋舉人腦子被驢踢了?!
然則安子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小冊子,遞給了宋應星:“宋舉人,我家大人說請您前往寧遠是負責工事的。不是民事。這里有一些我家大人的構思,是關于機關器械和……”
安子吶吶地“和”了半天,也終究不知道什么“煉鋼法”啊之類的該如何稱呼。
安子不懂,但是宋應星懂!
宋應星看見安子遞上來的小冊子,里面第一頁便是“新法煉鋼”!
這,這與自己心中所想的完全一樣啊!
宋應星大吃一驚,連忙翻起了小冊子中后面的內容,舉凡機械、磚瓦、陶瓷、兵器、火藥、紡織、染色、制鹽、采煤、榨油等等,幾乎應有盡有。
雖然很多項下面只寥寥數語,沒有寫出具體的方案,不過也有很多奇思妙想在里面!
宋應星看得如癡如醉,足足將安子晾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回過神來。
宋應星急促地追問道:“張大人對這些感興趣嗎?”
安子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出了張力交待他的“鬼話”:“張大人先前拜內閣徐大人為師——嘖嘖,正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嘛,禮部尚書徐大人,宋舉人應該知道吧?”
畢竟張力屬于“嗖嗖嗖”坐火箭升官的,并沒有什么名聲可言。
但是禮部尚書徐光啟徐大人,對于科技的重視,那是整個大明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張力假托師從徐光啟,那么很多事情就不需要解釋了。
徐大人的弟子,這尼瑪還需要解釋啥?必然是立志于從事科技工作呀!
宋應星至此再無半分懷疑,整個人微微有些發抖,顯然是過于激動了。
半晌之后,宋應星終于控制住了情緒,對安子道:“康總管,既如此,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往寧遠衛走一遭,也不負胸中學識。”
康興安一聽這話立刻喜出望外,不忘記輕輕地拍一下宋舉人的馬屁:“宋舉人英明。只要您到了寧遠,一定可以施展胸中的抱負!”
宋應星微微頷首,又開始追問起寧遠團山堡的各種情況……
其實有一點必須注意到,在明朝的時候,中國的科技水平是相當高的。
譬如先前出現過的火藥精細配比,戚繼光老早就寫在《紀效新書》里面了。
而宋應星的《天工開物》里面甚至出現了物種發展變異理論,也就是后世袁隆平做的那些活兒,雖說那理論還只是萌芽,但也非常駭人聽聞了。
《天工開物》被西方譽為“中國十七世紀工藝百科全書”,由此可見一斑。
這一天,宋府喜氣洋洋——宋應星自然不會說去寧遠跟張力搞科技研發,而是說去寧遠當七品縣太爺,闔府上下自然萬分高興。
……
寧遠總兵府內宅。
祖大壽依然高坐在主位,而堂弟祖大樂和兒子祖澤溥則分別立于左右。
這倆人互相誰也看不上誰,不過都是張力的手下敗將,這一點倒是有些同病相憐。
祖大壽瞥了二人一眼,嘆了口氣,沉聲道:“唉,寧遠恐怕要變天了!”
祖大樂沉默不語,他是廣寧總兵,寧遠跟他一毛錢關系也沒有。
祖澤溥就不一樣了,語氣焦急地道:“父親,莫不如將廣寧六萬戰兵盡數調來,與那張力大戰一場!孩兒倒是要看看,是他六千團山軍厲害,還是咱們六萬雄師厲害!”
“啪——”祖大壽猛地一拍座椅旁的案幾,怒斥道:“糊涂!”
祖澤溥心里一驚,臉頓時紅了起來。
祖大樂在一旁看得心里暗爽,不失時機地“踩”上一腳:“澤溥啊,咱們全軍出動可沒有什么理由啊!張力那賊子乃是寧遠巡撫,咱們廣寧的兵氣勢洶洶地殺奔寧遠,想干嘛?這便是謀反了!若說小部隊前來打一打也是可以的,但是以張力現在的實力,非重兵不可勝之啊!”
祖大壽臉色鐵青,瞪了祖澤溥一眼:“你叔叔說的不錯,重兵前來與張力作戰是不可能的。”
祖澤溥這會兒也反應了過來,若是真的廣寧軍與團山軍展開戰略決戰的話,也就是說明遼西將門真的要造反了。
就算是打贏了,恐怕也只有投奔建奴一條路。
投降建奴么,以黃臺吉的心機,遼西將門肯定還不如現在過得逍遙快活呢!
祖澤溥有些悻悻然地道:“父親,張力現在已經將軍士部署在沙河南線,阻止咱們南下救援呢!寧遠中右所昨兒個已經失守,寧遠后屯衛恐怕也是撐不了兩天了……”
祖大壽愁眉緊鎖,一言不發。
團山軍最近攻城拔寨,將寧遠沙河以南的很多軍屯衛所全數拿下了。
這倒也不全是攻打下來的,張力畢竟是寧遠巡撫,人家命令守軍換防,很多軍屯衛所的守將也不敢不遵命呢!
遼西將門的親信守將自然是不會投降張力,然而寧遠衛城遲遲不發援軍,他們也抵擋不住,陸續失守了……
祖大壽想了很久,最后似乎是拿定了主意,冷冷地道:“澤溥,你死死扼守住寧遠衛城,以待局勢變化。”
“局勢變化?”祖澤溥有些錯愕,局勢能有什么變化?
祖大樂自然是明白祖大壽心中所想,微笑道:“這幾個月就熬一下吧,建奴來年肯定會來寧遠……”
祖澤溥猛地明白了,父親和叔叔這是要放建奴入寧遠,借刀殺人啊!
往年明金交戰的第一線在廣寧,恐怕父親的意思是來年廣寧全境龜縮避戰,甚至派出一些“內線”暗示韃子也說不準——“金國大老爺們請放心通過廣寧衛,咱們絕對不會背信棄義抄你們后路哈!”
一想明白這一層,祖澤溥頓時覺得神清氣爽,開口道:“孩兒暫且忍耐一時,且看來年張力那賊小子怎么死的!哼哼,他不是喜歡野戰么?正好建奴也喜歡野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