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四個人終於走出了大山,來到一片茫茫無際的大漠。
這是沈千夢第一次看到沙漠的樣子,立即被它雄渾所震撼。夕陽的照耀下,被染成金黃色的沙丘此伏彼此,彷彿大海凝固的波濤,展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美麗。
隱藏在這美麗背後的,是無盡的危險。白天的烈日,晚上的寒冷,找不到水源,隨時可能暴發的沙漠,彪悍的馬賊,甚至被毒蠍蟄上一口,都有可能送命。在大自然面前,人類顯得格外渺小。想想那些長年行走沙漠的商人,其實都是勇士。
當初從草原上決定繞路沙漠回到西楚國的時候,沈千夢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選擇了怎樣的一條艱難道路。沙漠諸國,都是依靠綠洲而建,如同星星般點綴在大漠之上。要想找到它們,就如同在大海之中找到一座座小島,沒有像亞眠這樣的嚮導幫助,是根本不可能成功。想起當時三個討論時候的樣子,還真是幼稚。
“我們需要在沙漠裡走多少天?”沈千夢怯生生地問道。她寧願在草原和山林中轉悠,也不願意進入只有沙子的大漠。
“如果沒有迷失方向,沒有遇到沙塵暴,我們準備充足的話,大概走上十幾天就能到達車師國?!眮喢呙鏌o表情地說道。上一次通過大漠的經歷並沒有留給他一個好印象。
“不是隻需要五天麼?”沈千夢問道。之前亞眠是這麼和他說的。
“可是我們沒有駱駝,要完全用雙腳走過去,自然要慢上很多?!眮喢哒f道。
“那我們快走吧。”沈千夢說道。
“還不能走。”亞眠說道:“我們必須做好在進入沙漠之後得不到任何補給的打算。我需要時間製作一些水壺,並準備好肉乾。足夠我們這十幾天的消耗?!?
“那需要多長時間?”沈千夢急急問道。
“至少需要兩天的時間,”亞眠說出了一個讓她沮喪的數字:“而且三位必須幫忙?!?
沈千夢忍不住扶額。自動來到沙漠,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嗎?
即使到了車師國又怎麼樣,那種小國寡民,與幾個人也不熟,而且從那裡到西楚國的玉門城,還有很長的沙漠之路要走。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時冒險直接回雁門關呢。
將這個問題拋給楚風,後者說道:“到了車師國我們就有希望了,我們要做的,是等待西域商團?!?
西域商團?對於這個陌生的名詞,朵康和沈千夢都支起了耳朵。
楚風解釋起來:西域商團,就是一支由西楚國官方組織的行商團體。
沙漠雖然荒涼,卻是東西方交通的必經之路。兩端的物產差異明顯,來回販賣商品的話往往都是幾倍的利潤,引來無數的商人投身其中。這條商路由於以販賣絲綢爲大宗,又被人稱爲絲綢之路。
但是,沙漠中擁有太多的天災人禍,而且路途過於遙遠,一般的商隊無力承擔其中的風險,直接催生西域商團這種官商結合的東西。
具體流程爲:由西楚國官方出面,組織一個商團,同時派出一部分兵力進行武裝護衛,負責商團的安全;參與商團的商隊則則付出一定的費用作爲回報。
這樣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沿路的沙漠小國們,大多數物產貧瘠,國力弱小,對於這種能夠帶來大量消費的,而且可以互通有無的商團極爲歡迎,西楚國也通過這種特殊的方式建立了在沙漠諸國中的影響力。
而對於馬賊們來說,兩千人的武裝護衛是他們不敢隨意動歪腦筋。即使對於抵禦自然風險的能力,規模宏大的西域商團也要比一般小商隊要強得多,這是一個多方共贏的方案。
每年的秋季,西域商團會從玉門城啓程,經過大半年的時間,到達沙漠彼端的喀布;然後春天的時候再從那裡返回。每到一地,商隊們隨時可以購買或者銷售任何商品,自百年前第一次西域商團成形之後,至今日已經變成一種慣例,以年爲單位,在整個沙漠中形成了潮汐性的消費高潮。
楚風說道:“按照時間推算,一個月以內,西域商團必須經過車師國,我們只要加入便基本算是安全了。”
西域商團的團長,也是護衛軍的首領,當然不會拒絕一位皇子的庇護要求,會將幾個人安全送回玉門關。而他手下的兩千兵丁,可以令任何打楚風主意的人望而卻步,即使大漠飛鷹也無可奈何。
總算是好消息了。關鍵是不用過得這麼窮困潦倒了!沈千夢暗想。從上輩子以來,自己雖然也經歷了痛苦,但從來沒有過得這麼狼狽過,連洗個澡都成了一種奢望。
不過還是有令人憂心的東西,沈千夢說道:“如果回去了,會不會遭到楚漓的暗算?!?
楚風搖搖頭。在草原上楚漓對他動手,尚且不敢明目張膽,只能打著李虎營救的旗號行暗殺之實。一旦三皇子迴歸人盡皆知,楚漓非但不能對他不利,反而還要笑臉相迎。
兩天以後,四個人渾身掛滿了竹筒水壺和肉乾,一頭扎進了沙漠,開始了艱難而單調的行路。
沈千夢簡直要崩潰。且不說這滿身披掛的樣子實在太傻,這麼沉甸甸的,能在沙漠裡走多遠?現在每個人都你是馱物的駱駝,卻沒有駱駝的體魄。
亞眠卻堅持能多帶就儘量多帶。上次他和族長一塊到車師國去,帶的補給不夠多,中途走偏了路,最後三天便是在斷水斷糧的情況下度過的。那種滋味,他永遠都不想再品嚐。
進入沙漠的第八天。從來沒有連續走過這麼多的路,而且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連周圍的景緻都不肯變一變。此時的沈千夢,感覺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只能機械地向著挪動。
更別說在這大漠裡的烈日,幹風,渾身上下佈滿了白色的鹽硝,說不出的難受。尤其討厭的是那無處不在的沙子。無論是喝水,吃飯,甚至是呼吸,沙子已經成了必不可少的作料。
再看朵康和楚風,都比自己好不到哪兒去。相比之下,亞眠受到的影響
最小,雖然他不也是在沙漠中土生土長的,但是天山中艱難的生活讓他比其它人更加能夠忍受惡劣環境。
眼看紅日已經開始湮沒在地平線中,亞眠舉手示意停下休息?,F在他已經是這個四人小隊事實上的首領——雖然他本來是最沒有背景的一個人。
沈千夢長長出了一口氣,順便噴出一蓬沙子,就地癱倒。有些麻木的屁股坐在滾燙的沙子上,說不出的舒服。
吃飯,喝水,挖坑,沈千夢已經熟悉了這個流程。挖坑是爲了睡在坑裡,可以抵擋晚上刺骨的寒風?,F在已經是深秋時節,沙漠的晚上像冰窖一樣。同時腿部在坑裡略擡高,可以緩解疲勞。這都是亞眠說的,試驗一下還真的管用。
被風乾的硬得像石頭一樣,沈千夢只能硬著頭皮咬下去。能喝水倒是很爽,只不過在亞眠的提醒下,自己也不敢放幹來喝。如果斷水的話可是要送命的。
睡至半夜,沈千夢猛然驚醒。環顧四周,三個男人都已經醒了,正在沙丘上觀察。每次亞眠都會找到一座沙丘背面宿營,這樣可以減少寒風的侵襲?,F在三個人都扒在沙丘邊緣,向關觀察著。臨近的楚風對著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她不要說話。
寒風吹過,發出嗚嗚的聲響。沈千仔細聆聽,風中隱隱傳來打鬥的聲音,似乎還越來越近。很快,打鬥聲越來越清晰了,金鐵交鳴聲,呼喝聲,還有駱駝倒地後的嘶鳴聲,陸續傳過來。好奇心驅使之下,沈千夢也爬了上去。
月亮猶如銀盤一樣掛在天空,將清輝播散到整個大漠。藉著月光,沈千夢隱隱看到遠處兩夥人在正急速奔來。在前面的只有三個人,在沙地裡奔跑,步伐踉蹌,後面則是一隊駱駝騎兵,呼喊著追趕。
沈千夢的第一反應是:駱駝!如果給自己一匹駱駝,就再也不用親自背那麼多的食物和水了!
忽然前面三人中最後一人停住,轉身揮刀抵抗。那是一名大漢,長刀舞得密不透風,試圖擋住追趕的騎兵。距離太遠看不清具體情況,不過沈千夢還是能從變換的身形中判斷大漢的武藝不弱。
前面兩人則繼續奔跑,徑直跑向正是沈千夢等人藏身之處。兩人越來越近,沈千夢看清是一對男女,年紀都不大的樣子,那少年衣飾不像是尋常百姓所穿,多處撕破,血跡斑斑;少女也是狼狽不堪,而且明顯已經無力奔跑,麻木的被少男拽著前行。
沙地行走不易,每走一步腳會深陷在沙子裡。少女一個趔趄,撲倒在地,連帶少年也摔倒了。
“妹妹,振作一點!”少年喘著粗氣,掙扎著站起來,不顧滿頭的沙子,用力向上拉起少女。
女孩被拉得坐在沙地上,卻是渾身癱軟,不願意再站起來了?!案绺?,我不行了,你快走吧,不要管我!”少女哽咽著:“你還得爲父親報仇呢!”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少年咆哮著,猛地一用力,女孩站了起來,在少年的攙扶下繼續向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