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城南會
如果說有什麼節日是喜慶而不張揚,浪漫而不奢華的,便是乞巧節了。很巧的是,清越此時正在滁州趕上了這個節日。
一大早推開窗便聽店家商量今夜女兒乞巧之事,清越愣了愣,又無奈的笑了,雖然自己從不會像其它女孩子一樣在這一天對雙星乞願,穿針乞巧,但對那樣單純而美好的心願一直都是挺樂於接受的。
不過聽店家說今天城南的浮渡書院會有大曬經書的盛況倒是可以去見識見識,因爲很早之前便聽師父說過浮渡書院是一個很獨特的地方,每年中舉的人並不多,但卻是滁州乃至整個皋城地區都有極大影響力,從書院走出去的學生不分士農工商都秉承著“不秉衆樂,不逆衆怒”的思想,或安貧樂道,潔身自好;或大展宏圖,兼濟天下。當然也並不是所有學生都能最終走上這條理想之路,也曾有撼動江山的佞臣亂王遺禍蒼生。此時清越顧不上回想太多,便急忙朝城南走去。
走到浮渡書院時,矗立眼前的是一扇不算寬敞的大門,門兩側皆被青藤繞滿,長長的圍牆上覆滿了金黃的蔓草,幾隻灰黑的麻雀正站在草上鬥嘴。
清越走上前去,剛想敲門,卻見大門上掛著一幅大紅的聯句,字體是蒼勁有力的楷體,旁邊又有一小橫幅寫道:對此聯者進。清越被這做法不知是贊還是嘆,一來覺得頗有新意,一來又覺得賣弄風雅。見上聯寫著“淺看雲銜藤”,不禁擡頭看了看,果然,秋意正濃的季節,幾朵白雲慢慢飄移到院門上空,像壓在藤蔓上面。清越開口道:“深窺雀追風。”
話畢,一老者從門後走出,捋捋鬍鬚,笑對清越道:“果然又是一有緣人,姑娘裡面請。”說罷拱手請清越進去,清越微笑點頭便探身進入書院。
就在清越剛進去沒多久,一行人有說有笑也來到了浮渡書院門前,爲首著白衣執雲扇的男子不是李重雲是誰?重雲見書院大門緊閉和門上的紅聯時,便對身旁一青衫男子笑道:“南樵兄,這千大夫子又來這招,是不是故意爲難我這等無德無才之輩啊。”說罷哈哈大笑。
叫南樵的公子拱手道:“重雲兄如此自貶不知是要將我等置於何地啊?這只不過是千老夫子的一大愛好而已,其實並不都看你對的文采如何,千老夫子自言此舉是想看能否從字中發現“異質”,透過這種異質決定浮渡書院能否容納你。”
重雲“哦”了一聲,問道“如果通過了呢?”
南樵答:“如果通過,任何人,不分男女,皆可入院參觀,其時如果通過夫子考覈,可自願留在書院接受夫子的傳道,如若不願,亦可自行離去,但浮渡書院在未將你除名之前,隨時可再度入院。”說完期待地看著重雲。
重雲沉默一會兒,問:“又何來除名之說?早前坊間傳聞浮渡書院可是流傳過不少異端邪說?既然可以容納這些學說,又有何人會被除名?”
周南樵微笑不語,未幾,正色道:“浮渡書院從未將不符大衆之學說視爲“異端",如果只是思想特異,夫子絕對歡迎你的加入,但被除名的絕對不只是因爲什麼異端學說。”
“哦?那又是爲何?”一旁的江公子好奇道。重雲也凝神看著周南樵。
南樵卻笑起來:“恕我不能直言,諸位若有興趣,何不親自進去了解一下?”言畢又笑起來,轉身上前,對著紅聯吟道:“坐視草侵階。”
話音剛落,之前的老者又從門後走出來,對著南樵道:“原來是周公子,裡面請,夫子知道你回來了必定很高興。”說著眼神愈發緩和。
周南樵笑著回答:“多謝楊老伯,夫子近期可好,學生慚愧,久不登門。”
楊老伯笑道:“好,好,都好,就盼著你們回來了。”說著拍拍周南樵的肩膀,帶他往前走,並作勢掩上門。
身後的李重雲一行人趕上來,楊老伯只當沒看到。重雲身旁的書童忙喊道:“老人家,慢點!”
楊老伯只當沒聽到,仍舊要關門。重雲身旁一人問:“老伯這是何故?”老人家答:“公子可曾看到門上橫幅,對上來了方能進。”說罷又要關門。重雲身邊一書童打扮的小夥以身擋門道:“周公子剛剛不對出來了嗎?”
楊伯道:“他是他,你是你,誰對出來誰進。而且這對子必須取材與你眼前所見之景。”站在重雲身旁的幾位公子打扮的人都竊竊私語道:“還要這樣啊?”
重雲卻只在不遠處搖著紙扇,一臉悠閒。書童無奈地爭辯道:“可我們是一起的啊?”周南樵也勸道:“是啊,楊伯,他們是我的朋友。”
楊伯說:“誰的朋友都不行,只有自己才能代表自己,你一個人只能對自己負責。浮渡書院從來都不講關係。”楊伯漸漸嚴肅起來,書童氣憤地張張嘴,無奈地望著重雲:“公子……”
重雲這才收了扇子,慢慢踱步上前:“老伯,不知這門上的話,可還有效?”楊伯道:“自然。”“那麼楊伯又以何理由阻擋我們進去?”楊伯曰:“老夫之前說過,門上也寫得清楚,對此聯者可進。未對者自然不能。”
“那敢問老伯,周公子之前有沒有對過?”
“自然。”
“老伯這門上寫的是對此聯者,那麼"者"既可以是我者,也可以是你者,他者是嗎?”重雲問道。
“自然。”楊老伯慢慢平靜了下來。
“那麼爲什麼不可以是若者呢?”重雲好笑似的望著楊伯。
“你。”楊伯被噎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不錯不錯,公子說的有道理。多有得罪,請進請進!”說著做了個請的姿勢,讓重雲一行人進去。周南樵大喜地拍著重雲的肩膀:“重雲兄果然非同一般,我想你是第一個沒對對子而走進來的人。”重雲笑而未答。
邁入書院,所見卻是另一番景象,與門外的寂靜安寧形成天壤之別。不聞書聲瑯瑯,不見高談闊論,只有衆人不停的行走與親切交談聲。饒是到過各地聲名顯赫書院的重雲亦不禁暗暗感嘆:莫非這千老夫子的傳道之法真有那麼神奇?
一旁的周南樵卻絲毫沒有表現出驚訝的模樣,徑直走下門口的石階,朝人羣熙攘的院中走去,並對重雲說:“重雲兄有興趣就來幫忙吧,今天乞巧節,是書院大曬經書的日子,千老夫子會很高興的。諸位也是,進來參與其中定會受益無窮的。”
重雲這才恍然大悟,之前只見人羣圍在一起未看清是在曬書
,都忘了今天是乞巧節了。自己從不過這種節日,也難怪會忘記。
不待重雲反應,一旁的自稱姓雲的公子早已興奮異常,大踏步走入院中,重雲這時也纔看到人羣之中那遍佈的經書。
這時人羣之中有一人很興奮地朝重雲這邊喊了一句:“周師兄!”接著便快步跑過來。
周南樵笑著應道:“謝師弟,你也在。”
姓謝的公子使勁點點頭:“嗯!”又問“師兄什麼時候回來的?”
南樵答:“回來不久,就在前兩天。不多說了,先介紹幾位朋友。”說著對重雲一行道:“李兄、雲兄、穆兄,這是舍弟師弟謝天嶽,也是千老夫子的得意門生之一。天嶽這是李兄、雲兄和穆兄。”
天嶽靦腆地笑了笑,摸摸自己的頭,對著重雲幾個鞠躬道:“李兄、雲兄、穆兄,在下謝天嶽,請多指教!”
重雲拱手道:“幸會,在下李重雲。”一旁的兩位也接著道:“在下穆峰”“在下雲翔”。
一陣寒暄過後,靦腆的謝天嶽便道:“諸位是來看今天的曬書會的吧?我帶你們過去吧,晚點夫子也會過來的。”衆人都稱好主意,便朝院內走去。
果然是一番很熱鬧的情景,寬敞可容納上千人的院內陽光和煦,經書遍佈,學生將平時上課的長椅都連在一起,將經書一本本摞在上面曝曬。陽光下,一本本古籍散發出陣陣歷史的厚重感,那些文字像有了生命,頓時鮮活起來。
曬書的學生在翻閱典籍時不時從椅子上抽出一本高聲吟誦出來,沉浸其中不亦樂乎,更有手捧書本坐於凳上凝神思考著,似是忘乎所以,唯有獨尊般不時感嘆。這是重雲身邊的雲公子不禁感嘆了一句:“果然是盛況非凡啊!”
穆峰接了一句:“也是獨特非凡。”說著望著前方幾道活紅或綠的身影不動,示意衆人看過去。天嶽忙解釋道:“啊,浮渡書院是不分性別皆可入內的,只要是有文學愛好者通過測試皆可留在這裡接受傳道。”
穆峰道:“早先聽周公子說過,但若說目見,倒還真是第一次。”說著就大笑起來,對著重雲道:“李兄,此地亦有佳人,何不問一下緣分?”引得衆人都笑起來。
重雲微笑道:“自是要的。”
穆峰大笑曰:“哈哈,周兄,千老夫子就不怕一干所謂的才子到此地是爲了尋花問柳的?就不怕院中才子只顧著風花雪月了?”
未帶周南樵回答,謝天嶽搶答道:“不會的,不會的,一般浪子過不了楊伯那一關是進不來的,即使進了,能來這裡的女才子們也必是極具個性的,而且院中的各師兄師弟品行端正,不會出問題……”
穆峰見謝天嶽單純,便好笑地望著他道:“你怎麼就保證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品行端正呢?”
天嶽急紅了臉,又不知如何反駁,只道:“真的不會,這麼多年了,從沒出過事……”
周南樵見他一副窘樣,便道:“天嶽心性純良,穆兄就莫再打趣他了,至於你說的問題嘛,自己去看看不是更好?”
重雲攤開扇子,搖搖頭,不理會他們,徑直往前走。前方,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他就知道,一定會再次遇到她的。
(本章完)